作者：陈斯婕
摘番薯藤，用力一拽就是一大根，墨绿色嫩绿色，带着木茎的清香，她们挥舞着兴高采烈去喂猪。猪圈黑乎乎，两张小脸也黑乎乎。嘿啰啰！嘿啰啰！那两头猪被奶奶喂得站都快站不起来，肉层层迭迭像波浪，懒洋洋走过来拱一拱菜叶，露出粉色的舌条，嚼得津津有味。叶雪英坏笑，把叶子丢到另一头猪身上。别的猪吃着吃着闻着味就嗅到它身上，约莫以为是个粉色的菜盘，只顾狠狠一叼，那只猪惊得哈一口气，耳朵扇了扇，吃力地践踏着泥泞，躲远了些。蠢猪，哈哈！叶不水有样学样，笑得前仰后合：哈哈！蠢猪！猪继续吧唧吧唧嚼，张开嘴，似也在笑。进山拾山果。秋日的莫乡红绿渐染，像一颗挂着糖霜的大浆果。林里没有道，叶不水看着叶雪英遥遥走在前面，黑黑瘦瘦，像一只皮毛顺滑的貂穿梭在棕色的树影间，日头忽明忽暗，只闻见脚下簌簌响。路过毛栗树，一地黑不溜秋毛栗，藏在枯叶下羞怯抬头，左一颗右一粒，宛若没人要的孩子——若拾柴人看不见，大约最自觉遵守赠还规则：长于大地的果实要归还大地。再往里，深林行走开始艰难，横出来的枝干忽硌忽脆，她深一脚浅一脚，向前寻不见叶雪英，抬头又恍惚看见奶奶裙上的蓝碎片，狠狠深呼吸直到胸腔鼓起，突然想起泥土里那几颗毛栗。我跟不上，你慢点！叶不水大喊。然后无一例外，对方会从林子那一头再跑回来，递过来一只手，黑乎乎的指甲里都是没有洗净的泥垢。叶不水牢牢握住，居然格外暖和。
她们摘上几捧野果“咔叽”吃得满嘴清香。吃不完，就拿到灶台里烤，两双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果子，又觉得柴火噼里啪啦，忽明忽暗很是好看。更多时候，叶雪英是叶不水和白发奶奶的传声筒——叶不水说，我想玩兔子。叶雪英就跑过去嘀咕一阵子，奶奶于是从兔笼捞一只沉甸甸的大黑兔放在竹篮里。兔子耳朵耷拉下去，紧紧贴着打结的绒毛，毛上沾着枯草和泥，三瓣嘴一动一动。叶雪英把藤叶递过去，兔子，你吃啊，你吃啊。它呆呆的不知道看向哪里，愣是不张嘴。叶不水怜爱地摸了摸它，手轻放在上面的时候，只觉那只黑兔浑身温热，骨骼剧烈颤抖。
可能它觉得这里只有它，所以会害怕。叶雪英说。
叶不水没有说话。她小心地抚摸它，多可怜的黑兔子。在偌大的旷野里，她能说话的人那么有限。她从前不知道，原来语言才会使人孤独。可是森林这么大，天地这么静，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人有空聆听孩子的天马行空，没人关心无数个漫长的、相亲相疏的下午，有多少种子落在小小的、温热跳动的土地。叶不水只有一张木坎前的小板凳，坐着坐着，在夏天等一场雪。然后叶雪英穿着红色袄子出现在坡下头，她屡次从远处返回，向叶不水伸出黑乎乎的手。从前，林子里枝低叶落，雀啼啁啾，地上的毛栗全都沉眠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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