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青

邹娟娟

我常怀念流年里的青，如同怀念逝去的青春。

旧日的房子，清一色的红砖黑瓦。屋前是简陋的院子和几棵树。逢到雨天，房子静默，水塘浅浅，映出树的风姿。一朝雨，树疯了似的长。一片片叶子从枝干冒出：先是毛茸茸的黄，而后鹅黄、淡绿、浅绿、翠绿，及至浓绿、深绿。那些绿将树包裹成风度翩翩的俏公子，就差一个任他驰骋的江湖了。

我们手持竹棒当长剑，在绿色江湖漂流。风凌空飘，绿叶在高处荡。攀爬、摇动、晃悠，那是流动的瀑布，是飞溅的浪花，是蜂拥的鸟群。最常见的是水杉树。叶如羽，可细细梳理，一片一片地绽在枝头。春起初生，夏日茂密，秋来稀疏，冬日绝迹。整棵树挺拔秀颀，乘着夏风，摇曳出一地清凉。我们在绿羽中流连，在松软潮湿的树荫下停留，采蓬蘽果，拔美人蕉花，扯把菖蒲头。绿中，自有生动的画面和动听的音符。

最有生意的绿是密集油亮的。农闲时，大人们倚在树干旁聊天，一袋水烟，一把瓜子，嬉嬉笑笑的清闲时光。农忙时，满头满身的汗直往下淌，只要抬头朝树林看看，人们便像蓄满能量的机器，立刻有了劲儿。朝暮间，人们喜欢在绿中穿梭，梧桐、白桦这些阔叶树时常沙沙作响，配上鸟群，嗦啰，呼啦，好似演绎的乡间交响乐。乡村的炊烟袅袅，慢慢渗进，清淡的白，加上层叠的绿，都氤氲在一曲接一曲的交响乐中，直至黑夜来临，曲音渐缓，渐低，变成小夜曲。乡间的人们就惬意地枕着这清幽雅乐，安然入梦。

杨柳细枝，倚河而卧。水绿，叶也绿，有顾盼生辉之态。每一片柳叶都如同明眸，临水照影，在阳光下潋滟。与繁盛缤纷的花朵相比，杨柳显得寡淡，但也不失清水芙蓉的素净。一束束绿枝涉水而游，轻轻划，浅浅摆，布下一圈圈涟漪。蜻蜓纷至，在水面款款飞。水与树，衔接得天衣无缝。掰下的绿枝，可编成女孩头上的花环，插几朵桃花，甚是美！男孩欢喜的坐在柳树的分叉上，悠悠地荡，快活地唱歌。

绿，会随四季流转。绿中夹杂粉、白、红、黄等花果，如同翡翠盘中嵌着彩珠，将乡村装扮得绚丽多姿。五月，于绿中采几把槐花，淘洗做饭，喷香甘润。桑葚儿，以群居的形式簇拥在绿中。母亲拿根长竹竿猛甩几下，呼呼啦啦的，落了场红紫红紫的雨。六七月，果树中的绿变得敦厚，桃、杏、李、梨们在绿中犹抱琵琶半遮面。秋季的柿子，面容喜庆，在绿中独树一帜。冬日，高处绿渐少，低处的大地有麦子和油菜，冰雪侵袭仍绿意盎然。

从前，目光掠过的青绿，其实俱是寻常绿。一株草，或一棵树就能让我们心灵放空，身体肆意舒展。乡间的小路，门庭院落都见证了这些知足易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