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的空气锤》

文/周政

老爹是锻造工人，一辈子与铁锤打交道。老爹年轻的时候，老家解放了，他从东北走着回了老家。刚刚分得土地的农民，都冒劲奔好日子，锄镰锨镢等农具成了抢手货。老爹就领着我几个叔叔，在老家开铁匠炉，专打造农用工具。缺少钢铁，老爹在石岛海边发现了一艘叫八路军炸毁了的日本鬼子炮艇，他找县政府要买下来，县长听说他要打农具，就特准送给他，并特批了特价煤炭。五星铁匠炉，在政府的支持下，红红火火起来，老爹也被评为发展生产，支援国家建设的模范。

五十年代初，老爹支持工业建设，来到了烟台，在通用机械厂锻打车间，那时抗美援朝是雄赳赳气昂昂，锻打车间专门为朝鲜战场打造军用品，三班倒，连轴转，恨不得不睡也要超额完成任务，可总是勉强的很，老爹是车间主任，天天靠在车间里找法子，无奈，铁锤拎的再快，毕竟人不是铁打的。一天，老爹在破铁堆里发现了一台夹板锤，老爹得了宝，他要把这锤修好，他的举动惹苏联工程师眯眼。这几乎瘫痪的夹板锤，神仙也不能叫它起死回生。老爹不负这个劲，他就是不服输的人，看上的事儿，一定要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老爹只用了半个月，就把夹板锤修好，其中的困难，可修一座长城。轰隆隆的锤声，像是天上滚动的蕾，庄严好听，苏联工程师大拇指连连挑起。后来锻打车间，专门为烟台水产渔业公司打渔具，老爹画出了模具，真正把打铁改了锻打。如此革新，增加了几百倍的经济效益，市长给老爹戴大红花，号召全市工人向他学习，报社还上我们家拍了照，在省报报道。

从那以后，老爹就迷上了夹板锤，只要听说哪里有报废的夹板锤，就想方设法弄来修好，锻打车间有了大小四台夹板锤，锻打车间也就成了锻打行业最牛。

实行工资级别时，锻打车间有两个七级工人标，要有四五个师傅争，老爹建议比赛来定，提出用夹板锤打手表，夹板锤打下，打到手表上，手表蒙子不碎就赢了。

众多师傅都不信，都讽刺老爹说胡闹玄。

老爹抹下自己的手表，放在夹板锤下，操作夹板锤打下，锤打在手表上，手表完好无损，围观的人瞠目结舌，惊讶不已。

后来老爹调到烟台轴承厂，创建了锻打车间，这时就有了空气锤了，那时老爹三十多岁，他已是烟台锻打行业少有的七级工匠。到了轴承厂，他还是锻打车间的主任，他每天早起晚归，别人还有个三班倒的休息时间，他根本就没有，稍微有点闲暇，也是伏案画图，设计锻打车间的流水线，使烟台轴承厂一车间成为全国锻打行业的老大。

六十年代，烟台轴承厂一车间有一个八级工的标，要三个七级工匠来争，老爹又提出了技术比赛来定。

老爹说：既然都是打铁的，咱就玩锤上的活计。谁一火把铁打的越长，谁就赢了，这八级就给谁。

大家都同意了。

那两个师傅都捡来长料，在炉里烧红了来打。老爹在废料堆里捡了个废锤头，在炉里烧。他徒弟都埋怨说：这次是输定了，人家都捡了长料，师父捡了再不能短了的破锤头。

比赛开始，锤打长料的师傅，打着打着，铁就凉了，那长料就被打断了。老爹这个废锤头，是越打越热，越打越长，自然是老爹赢了。

后来，锻打车间改使压力机了，老爹又日夜伏案，设计新的流水线。可是，他还是舍不得把空气锤扔掉，他提议建个家属工厂，用空气锤把下脚料锻打成成品钢，既废物利用，又解决了职工家属的就业难题，就这一建议，一年可为国家回收一千多万。

爹退休那年，烟台轴承厂卖给美国人，家属工厂也倒了，那些空气锤像是那些老工人样的被丢在了废物堆里。可是，锻打车间还用的老爹设计的这条流水线。

当然美国人不服，他们要多次改老爹的流水线，都改不了，因为无论从那个方面，这条流水线是最合理、最完美的。

美国人那里知道，那是老爹用心血写成的，那里面有老爹的魂，中国工人的魂！

后来，老爹被乡镇企业请去指导技术，老爹把那些废弃的空气锤和那些被美国人解雇的老工人请了去，空气锤在旷旷的原野上砸响，这乡镇企业，年产值可达亿万。

这个乡镇企业蒸蒸日上，县长带团去德国考察，点名叫老爹去，老爹也很高兴去，因为他很想了解德国的锻打技术，取经为企业所用。

德国走了一趟，老爹学了很多经验回来，谁知，乡镇企业被卖给私人，老爹一口血喷出，昏倒在地上……

老爹不在了，空气锤也不响了。

老爹的一生，像空气锤一样，真真砸响了工人阶级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