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安史之乱,仆固怀恩的功劳至少排第三,仅次于郭子仪与李光弼。
香积寺之战,两军主力在正面硬碰硬,叛军埋伏的一支精兵作为预备力量,伺机从阵地东面掩杀出来,被仆固怀恩全数歼灭。
叛军士气大落,输掉了这场至关重要的大战,官军由是收回了西京长安。
公元762年四月,肃宗去世,代宗继位。
是年十月,朝廷任命雍王李适为天下兵马元帅,朔方节度副使仆固怀恩为副帅,大规模讨伐叛军,准备毕其功于一役。
昭觉寺之战,唐军四十万对叛军十五万,唐军大胜,杀敌十万,捕虏二万,官军收复东京洛阳。
史朝义率轻骑数百,向东逃走,仆固怀恩率部紧追,在卫州追上史朝义,击败叛军,接着陆续打退史朝义的几路援军。
河北各镇觉得大势将去,薛嵩、张忠志、李宝臣、田承嗣、李怀仙等人,纷纷归降。
史朝义逃回范阳,范阳已经投降朝廷,将史朝义挡在城外。
史朝义只得再往东北,准备投奔契丹。途中,唐军骑兵追上,史朝义走投无路,在树上吊死。
至此,八年安史之乱终于被官军平定。
朝廷论功行赏,仆固怀恩被封为大宁郡王,后加任左仆射兼中书令、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
叛乱虽被平定,余波仍在继续。
皇帝暗中复盘,为什么会引发这场祸乱?
是因为不该任用胡人,还是不该信任武将,或者说二者兼之?
如今打赢这场战争的三大功臣,郭子仪是汉人,李光弼是契丹人,仆固怀恩是铁勒人,那么这二位还值得信任么?
屠龙者会不会变成下一条恶龙?
当初,河北诸镇归降后,都跑去叩拜仆固怀恩,恳求能够继续留在军中效力。
虽然投降了朝廷,但地盘最好还是我们的。
仆固怀恩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便跟朝廷上奏,希望各镇仍就旧职。
朝廷觉得河北没事就好,便同意了。
有人看到此情形,便说,仆固怀恩立下大功,跟回纥一向交好,如今又施恩于河北诸镇,是不是有啥非分之想,应当好好地防备他。
流言不胫而走,自然会传到长安,飘进皇宫。
皇帝的心思,宦官最了解。
宦官无寸功而居高位,唯一能依仗便只有君王,自然要全力为其分忧。
宦官的职能之一,就是将皇帝的意志外化,并且刻意放大,以示忠心耿耿。
皇帝猜忌一分,宦官便将其渲染成十分。
皇帝也乐见宦官与武将争斗,互相制衡,居中得利,于是让宦官放手去做。
史朝义被打得溃不成军时,曾跑去找回纥的登里可汗,说唐朝快完了,你现在出兵,咱们两面进击,定能攻克中原。
登里可汗听信了,带了十万精兵进犯关中,唐朝听闻,朝野震惊。
代宗赶紧派人去议和,登里可汗说,我要见见我的老丈人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先后将二个女儿,远嫁到了外夷,目的是为国和亲,这位登里可汗便是女婿之一。
仆固怀恩不愿意去,这么敏感的时期,跑去见回纥可汗,万一人家说翁婿二人互相勾结,那就百口莫辩了。
皇帝赌咒发誓,还给了他免死铁券,仆固怀恩这才孤身前往,说服了可汗,调头跟大唐一起打史朝义。
仗打赢了,代宗让仆固怀恩护送可汗女婿回家,路过太原时,太原尹辛云京闭门不见。
回纥过往经常劫掠太原,辛云京深恨之。
辛云京不仅不搭理仆固怀恩,还跑去跟宦官骆奉仙说,仆固怀恩与回纥合谋,这就要反了。
骆奉仙回京后,添油加醋,跟代宗说仆固怀恩要造反。
这时,仆固怀恩的辩解折子也来了,通篇都是委屈。
仆固怀恩说,安史之乱以来,我们家战死者有四十六位,两个女儿远嫁番夷,心里想的全是报效国家。
如果非要说我有罪,我的罪过是,不该替先帝平定河曲,不该让河北归附朝廷,不该说服回纥助力大唐,不该满门血战沙场不顾生死。
我既然有这么多过错,确实罪该万死,还有什么可申诉的呢!
先前,他们排挤郭子仪,现在又来诋毁我,皇上您要是相信那些诬陷之词,这不就是指鹿为马么?
我本想亲自去长安解释,但将士们不让,陛下您派个使者过来,带我进京洗刷清白吧。
仆固怀恩非常郁闷,当初我不想去见回纥可汗,就是担心遭人构陷,是皇帝你非要我去,现在别人说这事,你还真往心里去,这也太过分了。
代宗派了黄门侍郎裴遵庆,去安抚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抱着使者的大腿痛哭,裴遵庆说,皇帝还是信任你的,要不,你跟我去长安,大家当面把话说开。
仆固怀恩答应了,好的,我跟您一起去长安。
仆固怀恩将行,被副将范志诚拦住,您不能去长安,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李光弼被废黜,来瑱被冤杀,他们便是前车之鉴。
仆固怀恩也觉得,到了长安,可能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机会,直接被那些宦官弄死。
仆固怀恩说,事情太多,一时走不开,要不过段时间再去?
裴遵庆说,不去也行,后果自负。
仆固怀恩有点怕,又说让儿子代他去,朝廷同意了,他还是觉得不妥,儿子也不去了。
心里很憋屈,跑去跟辛云京打了一仗,没打赢,还折了一个儿子。
宦官们见状,跟皇帝说,他不肯来长安,肯定心里有鬼,现在还动手了,说他要反没错吧。
代宗又派颜真卿去做说客。
颜真卿说,只有辛云京、骆奉仙、李抱玉和鱼朝恩四个人说仆固怀恩要反,其他人都知道他是冤枉的。
如果陛下真的要保全仆固怀恩,不如派郭子仪去代替他,可以不战而使他服从。
李抱玉的堂弟,汾州别驾李抱真也说,陛下让郭子仪统领朔方,事情便会顺利解决,仆固怀恩也会乖乖地来长安。
代宗同意了,派汾阳王郭子仪去接收仆固怀恩的兵权,然后带他回长安。
双方拉扯了三年,代宗这一举动,成为压倒仆固怀恩的最后一根稻草。
公元765年九月,仆固怀恩引吐蕃、回纥、吐谷浑、党项、奴剌等部,总共数十万人,进犯大唐。
他真的反了。
郭子仪率兵抵御,汾阳王一露面,对面全是以前的小弟,这场仗没法继续打下去。
仆固怀恩逃去了鸣沙城,几天后,病死。
这位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的不世名将,最终以叛贼的身份,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皇帝听到消息后,惆怅地说,仆固怀恩本来不想反叛,是被左右的人所误啊!
皇帝其实知道仆固怀恩是被冤枉的,也知道他并没有造反的意思。
但仆固怀恩是不是要反,这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造反的实力,怀璧其罪,那就必须猜忌至死。
人家郭子仪打完仗,就回京师闲居,你不仅不来,还跟回纥、藩镇眉来眼去,这就让皇帝很揪心了。
不能明着弄死你,毕竟人家刚刚平复叛乱,朝廷封赏诏书墨迹未干。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暗搓搓地撩拨你,撩拨到你受不了,乱了方寸,一头栽在陷阱里。
大家都说你要造反,你来证明一下,说你不会造反?
来,我告诉你,该怎么证明,很简单,你到长安,把人头缴上,这样你就肯定不会造反,陛下也就放心了。
什么,你不愿意?那你就是不听皇上的话,是要造反了么?
陛下,您看,他真的反了,我们早就说过了,这下真的验证了吧!
仆固怀恩母亲听说他反了,痛心疾首地说,国家待你不薄,这将如何是好!
仆固怀恩无言以对,默默地给母亲磕了二个头。
母亲拿出一把刀,说,我替国家砍了你这个叛贼,挖出你的心,跟将士们谢罪。
仆固怀恩躲闪着,飞奔出门。
一边跑着,一边自语,母亲大人,我也是没有办法。
君让臣反,臣不得不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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