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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 | 在遥远的梁原

我是四月份到梁原的。朝那塬边朝西,塬面一点一点下降,能清楚地看见最西边的塬,和半山腰带子一样的梯田。近处的梁凸起来,远处的沟壑凹进去,互相咬紧,又彼此分开。同行的小朱说,看到这些山峁,就好像拿着一个很蹩脚的女人做的鞋底,没有把茬对齐整。我有点惊讶了,西部的山就这个眉眼,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小朱的说法倒有点意思。

顺着羊肠子似的路左旋右拐,路逐次下降,穿过逼仄的胡同,我觉得这条路就是一条粗壮的绳子,牵着我们的车,从山顶拖到了山下,直到前面臃肿斑驳的老树挡住,减速,下坡,过桥,然后,进入梁原街道。

梁原,有梁,也有原,在本地方言里,原其实就是塬,两者的意思相差不是很明显,南边张家塬,西边木林塬,新庄塬,以及北边的桃花岭,这些塬很小,一个脚步跨出去,来不及收回,就搁在山梁上,走路要小心翼翼,千万不能翻筋斗,尤其南北之间距离实在太短,不小心就会跨到临县。梁原古城就坐落在这片狭长的山川中间。北边的黑河蜿蜿蜒蜒,明灭曲折,有山绕山,有沟涣涣漫漫,随意伸展水脉。

梁原的街道像一个“回”字,以路为轴,两旁大都是两层以上的楼房,一层作商铺,二层住人休养生息。从街道的南边到西边,熟悉的面孔没有几个。年龄大的人快不会走路了,脸上像霜杀的西红柿,眼珠子偶尔翻动一下,透出市镇人少有的狡黠。

老吴家两口子,多年前就在梁原时卖面片,我从他家饭店门口经过,他背着手站在棋摊前,悄悄地看他人杀伐。老婆拉开门帘,伸出头,眼睛四下扫视了,再看看老吴在,才拉下门帘,缩了回去。后来我在空间发了夜幕下梁原照片,老吴家的儿子志龙看见了,问我:“二十年的变化大不大?”我说:“太大了!哦,刚才看见你爸了,他还硬朗很,打麻将着呢!”志龙“嘿嘿”一笑。我后来把这话给老吴看了,老吴也是“嘿嘿”一笑。

晚上,进商店买酒喝,老板娘见了问我:“于老师,你啥时候来的?”我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梁原。”随后寒暄几句。好多年了,老板娘还干着老本行,只是胖了,像店里装青稞酒的木桶,除过嘴“嘣嘣”地连续不断地说话,行动已经赶不上语言的灵便了。到其他商店,或者食堂,不管是卖货的还是服务员,都比较沉默,从不主动开口问你要啥?好像你是个毫不相干的人,来也罢,不来也罢,不好不坏的生意依旧是那样的,你带不来多少的财气。

我和灰灰、秃头去吃饭。街道的饭馆大小九家,六家关门,三家半开未开,很少有人进去吃。有家叫做“香格里拉”的饭馆倒是开门,前次和小朱要扯面吃,老板娘问要不要菜盖的,我说不要,就要扯面,她们说,没有扯面,是菜盖面。端上来后,那面嚼起来像牛皮裤带,柔死巴劲的,我的牙没有那本事,我的胃也不是粉碎机,随便挑吃了几口,也懒得吃了,后来算面钱,一碗十二元。小朱说,这么贵的饭,比县城还高啊。那女的说,我们是优质面,质优价就高。后来我买了三个馒头,然后到我们住所前的商店,买点零碎。老板娘看我们拿着馒头,问我们吃饭了没有,我们说没有,她邀请我们一起吃饭。秃头说,不了,把你的辣子给我们馍馍里夹点就行。灰灰临走,还要麻子吃,那女人抓了一大把,不收一分钱。晚上无事,在这个商店买了一斤青稞酒打发时间。第二早晨出门,女人笑盈盈地打招呼,她有点瘸。我有点遗憾,替这个女人可惜。人的一生都拾不全的,络腮胡子谢顶头太常见了。

十几年前,我曾说过,梁原街道跑过去一只狼都没有人撵。除过有集的一天,零星有点人。有集,一月也就那么几天,卖布的,卖铁货的,卖衣服的,卖水果的,卖面皮的,还有卖蔬菜的,四五十个摊位。那比赶集的人还多。本来人不多的街道,还有七八个人的魂被棋摊勾走了。我数了一下,卖面皮的两家,卖蔬菜的五家,卖水果的放在三轮车上,你看上哪袋选哪袋,一袋十五元钱。又一次来了一家卖茶叶的,居然还有品相极好的普洱茶。只来了一集,那人就不来了,估计生意不怎么好。白天就那么几张熟面孔,等你转一圈再遇到这个人,那人已经把你所有的行踪都掌握了。在梁原,个人不存在秘密的。每个人的行踪都在别人的眼睛里。你从街道的东侧走到街道的西侧,再从街道的西侧走到东侧,你还是一个人在街道溜达,像个啤酒瓶,被人从东踢到西,又从西踢到东。这边一吆喝,那边就能听得见。声音和人在街道不受任何阻拦,大摇大摆地传播行走。有时候,你还看到一辆拉煤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过去,黑烟黄烟地烧,卷起一丈高的尘土,像沙尘暴。门店的门大开着,女人,或者男人拿着手机坐半天,打个呵欠,迷糊半晌,也就一天了。

西门口有一家理发店,女人胖乎乎的,看她的模样,很容易想起被松鼠逮上树上的那只灰色棉拖鞋。隔着塑料门帘,看不清里面来顾客没有。门口露天堆着大炭,竟然不放进屋子里。桥边也有一家理发店,女子像一株细长高开的蒿子花,笑的时候嘴皮很红,不笑的时候嘴皮也很红。年轻人大部分喜欢洗头,洗一次四元,如果带上自己的洗头膏,收三块五。理发呢,也不贵,好多地方都是十元,甚至十五元,这里永远是五元。也许这里房租低,也许众生都是平等的,去掉烦恼丝,留下的就是轻松。

没事的时候,我们就在街道走走,听听,看看,停停,像个没事人一样。灰灰说,也就是在梁原街道,我们才能目中无人地走在街道中间。谁也不妨碍谁,谁也不想去妨碍谁。想怎么走,想怎么看,都可以。晚上街灯就亮了,太阳板路灯,从街道之外的东门山坡下来都亮着,整个晚上也不关灯。好在梦藏在睡眠里,睡眠关在房间的黑暗里,灯光影响不上。第二天早晨起来,太阳把灯光盖住了,灯开始睡觉了。街道开着口,让人的身影,车声、脚步声通通进来,一点也不设防。

对面的山叫做洞山。十几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叫做《在山上》。我写过这样的话:

“我宁愿呆在这儿,呆在一片肃静的氛围中,仿佛时间并未流失,光阴依旧再来。泥土,上升的泥土,蔓延过时间的河流。我说不出一句话,就像一根椽,放置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周围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它们是我们的骨头,我们的血液。有那么多的叶子,枝条,还有裸露的根须,跟着走来,好在我们都是浑然一体的,并不感到寂寞和孤独。那些喧哗热闹的笑语声,围着我思索的边缘,就只当是绣出的金边花絮。看着他们,看着漫山遍野的树木和数不尽的嬉笑的野花,我忘记了我不是在讲台上,而是处在他们和我,他们和它们一样平均远近的距离,之间没有缝隙,或者误会,或者蔑视,而是各自呼吸出来的气流在交织,在融合。”

那时候的心情和现在差不多,所以我没有必要再写出其他文字。一个早晨,我们从山上下来,四面的山飘着蓝色的雾气,一抹一抹的。夜里,读《老残游记》,看到“蒙气传光”这个词语,才明白这就是蒙气啊,蒙气笼罩下的梁原,不说荒凉,也看不见荒凉,我看到了一种美好,那就是原生态,不折不扣的原生态。我们忘记了自己。

作者

芦苇


芦苇,甘肃灵台人。爱好文学,散文创作多年,先后在《广州文艺》《海外文摘》《甘肃文艺》《飞天》《散文选刊》(上半月)《雪莲》《延安文学》《鄂尔多斯》《甘肃日报》《山西日报》《包头晚报》《宁夏日报》《东江晚报》《平凉新诗选》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收录诗歌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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