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息”的孩子

牙疼去看医生。

候诊室里进来了一位年轻母亲，带着大约四五岁的闺女。

小女孩进来后显得有些局促，我冲她笑笑，她顿了一下也冲我笑。

候诊室比较小，小女孩不知道该坐在哪里，就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妈妈看到了，说:“瞎转什么？坐里面那个椅子上！”

小女孩于是走到了椅子旁边，但还不太愿意立刻坐下，只是依偎在椅子的扶手上，随意的观察着周围的人。

“咋犟怂的不行么？让你坐下咋就不坐呢？！”妈妈大声斥责，把女孩吓了一跳。

孩子并没有坐下，也不理会母亲，但是显得更加拘束和无助了。

妈妈似乎因为自己的突兀，感到了一点不好意思，目光放在周围的人身上，又笑着补充了一句“犟得很么！”似乎在为行为做辩解，以表示不是自己的问题。

我观察孩子，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抗拒过妈妈的命令，只是作为一个孩子的正常反应，扭扭捏捏的慢慢坐下，倚着扶手顺便玩耍。这个行为对于孩子来说，其实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妈妈的一声斥责，打破了孩子的整个状态。

在我看来，似乎“犟”的源头并不是孩子，而是这位母亲。

孩子被母亲训斥后，有些不知所措，低头玩耍着自己的手指头，偶尔悄悄抬头看一下周围的人，然后赶紧再低下。没有了之前的那份自信和开心。

妈妈不愿再理睬孩子，周围归于平静。我开始低头玩手机，没再关注她们。

“没出息，你就是一个没出息的娃！”妈妈突然用手指着孩子训斥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平静。

不知道什么事情又把这位年轻妈妈惹怒，也不明白为什么就对这么小的孩子轻易的说出如此定性的话。孩子手足无措，一点也没有反驳的力量，似乎认为自己确实是个没出息的孩子。

“让你给医生说是哪个牙疼，你咋就不说么？咋这么倔呢？”

我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看着可怜的孩子，正把手放在嘴边，不知该往哪里指，眼里透漏出委屈和别扭。就像一个失去了尊严和宠爱的小猫小狗，却又无力抗争。

我想，孩子应该是出于陌生，没有第一时间配合母亲的要求。为什么不稍微耐心等一下呢？也许下一秒孩子就会配合。我也更加肯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真正“犟”的人是这个年轻妈妈，她只是把一切都推到了孩子身上，而无辜的孩子却弄不明白这一切，只是觉得自己是个没出息的孩子，惹妈妈不开心。孩子的内心一定充满害怕、自责和委屈，这几种情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会嵌进孩子的身心里。

妈妈看着手放在嘴边的孩子，“赶紧指！还墨迹啥呢？！”说完，又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似乎她很在意这个东西。

小女孩刚刚鼓足勇气，打算把坏的牙齿指出来时，却又被妈妈吼得泄了气。把手放在了一边，不愿意配合了。

我看到了一个小孩子的尊严，是因为她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的难堪，但是又不得不接受自己的难堪。小女孩很纠结，她无法反抗只是因为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力量而已。

孩子心里或许会说:“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我想快快长大。”

“到底哪颗牙疼么？”妈妈应该是给孩子的爸爸打电话。“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么！你娃一声都不给医生说，这怎么看牙么？我不管了，以后别再叫我来带娃看牙！你娃真没出息！”说完挂了电话。

这个逻辑，我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打完电话，孩子的妈妈一贯性的抬头看看周围，似乎想找到一个人说道说道，这孩子咋就这么犟？但没人愿意抬头看她。

我不愿意继续听下去，强忍着跟这位妈妈说:“不着急问，待会儿等孩子进去了，医生或许能看出来，就算看不来也会有办法跟孩子沟通的。”

孩子的母亲没再继续说下去。

我继续低头玩手机，心里却不太舒服。

等我再次抬头，发现小女孩已经看完牙了。始终没有指出自己那颗坏牙的孩子，一定是独自在医务室里才向医生开了口。我想，那一刻才是孩子最放松的时候，忘却了那些不好的情绪。

我想象着小女孩进去后的场景。

医生轻声问道:“宝贝，能告诉阿姨是哪颗牙疼吗？”

孩子慢慢的回过神来，把手缓缓指向那颗坏牙，心里高兴却又平静的说:“阿姨，是这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