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我也会是一个老女人

 

  

 

性感与年龄无关。

 

    这句话，写给享弗莱·鲍嘉。也许你并不熟悉他的名字，没关系，只要你看过《卡萨布兰卡》，曾经被那个斜倚吧台，目光冷淡，嘴含讥讽的男人打动过，那么你一定知道，这是一个典型的英国绅士，孤独而优雅。当然，那个时候，我不懂得什么是性感。

 

    享弗莱·鲍嘉，2003年，他已经很老了。我看过2000年他的照片，如山脊般坚毅而高耸的鼻梁，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你内心的眼神，摄人心魄的刀眉，那惊心的一勾，仿如咏叹调行将消失的最后一个休止符，你的目光将不由自主随他而去。他额前的皱纹犹如刀雕，每一根的深浅都恰倒好处，他紧抿双唇，脸部肌肉在鼻子和嘴唇之间，形成倔强的线条。满脸白色的胡子，和白色的发一起沐浴在柔和的阳光里，像你最熟悉而又最遥远的一个人。

 

   　The old man I love。

 

    毫无疑问，那颓废中的儒雅，漠然中的情欲，压抑中的激情，智慧与敏锐的洞察力，深刻而从容的内心，无一不属于老男人。

 

   王志文，他出道的时候，就已经具备老男人的风度。我庆幸在银幕看到他的时候，我已过了以貌取人的阶段。我看了他演的《芬妮的微笑》，无论是演青年，中年，还是老年，都散发着一种无法抵挡的魅力，他天生就具备艺术感，不动声色的平静下，压抑着巨大的激情，集优雅与叛逆于一身，他望着你，仿佛就能望出天崩地裂来。那是一种能让人上瘾的凝视，我把它叫做性感。

 

    女人永远是矛盾的动物，喜欢同时具备诗人气质和叛逆气质的男人。她们喜欢绅士，绅士是为爱情做任何事的，包括单膝曲地，但是她们同时希望拜倒在她们石榴裙下的绅士，野蛮而激情地用枪指着自己的情敌，或者驾一匹野马，狂奔而来，将她挟持而去，风驰电掣，尘土滚滚，马嘶向天，一声惊雷，那爱惊动老天。

 

    如果说年轻男人的激情是火焰山，连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的孙猴子也得焦几根毫毛，那么老男人，是一座沉默坚硬经久不息的火山，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多年前，我却只爱火焰，不识埋着火的山，才不会有熄灭的资本。女人对于男人的认识，如同爬山看风景，爬到哪里，就只能看到哪里。

 

    老男人，他不是你需要敬而远之的，满腹学识和人生经历的尊者，他高傲，却透着莫名其妙的亲和，他淡然，以置身事外的眼睛打量尘世无聊的喧闹，他可以随时等你倾吐，他化解你的烦扰，轻描淡写却句句似刀锋，他沉默寡言，淡淡地饮着葡萄酒，音乐不徐不急，在低度酒精的刺激下，他漫不经心地品尝昔日打江山的艰辛，他的皱纹认真而从容，让你忍不住心疼，他望着你，目光捉摸不透，却从不飘移。他的传统和古典掩饰不了他那致命的诱惑力，隐藏在冷峻外表下的具有爆发力和狂热的激情，常常轻易要了女人的命。而女人通常具有神经质的敏感，一秒钟就能决定爱情，一秒钟也能毁灭世界。女人捆绑男人，以爱情的名义。

 

    那一年的春天，我的父亲30岁，他听到一个婴儿的啼哭，那是他生命里第一次谛听美妙而微弱的呼唤，他为这流下眼泪。事实上，我在看到他的一瞬，他就已经老在我的心里，从此那就是我的野心。我今生所看到的最让我心疼的男人，一个老男人，他的后半生，静默地躺在病床上，窗外，那些静默的山峰，静默的石头，静默的树林，静默的流水，静默的晚霞，一切静默的，都是雄伟而安全的。我爱山林中的虎，狮子，豹子，它们冷漠而敏锐，雄伟而矫健，充满智慧，蔑视山林又爱山林，就像那些充满狂野气息的男人，蔑视女人却一生痴迷女人。

 

    没有人知道，有多少结果，需要恍然大悟。春天的傍晚，我将手洗干净，轻轻的按下“开始”键，那倚着吧台的很淡很淡的微笑，那漫不经心却足以燃烧的气息，那冷漠而嘲讽的嘴角，那不动声色忽然喷发的热情，那伤感缠绵的音乐，那很老很老的黑白，老得让我迷醉，让我沉醉，雷克，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就老了，他的爱情被环境杀戮，抑制，剥夺，饮泣吞声，却惊心动魄，从此让我渴望危险的爱情，像一个婴孩渴望母亲的怀抱。

 

    只是可惜，如今不会再有雷克，不会再有那样的环境，连那样的淡然，嘲讽，平静，隐忍，都快要变成天鹅的绝唱，这个世界太喧闹，男人不拼命，就会落下生活和时代一大截，责任和使命，将柔情生吞，除了逢场作戏，除了醉生梦死，除了同床异梦，除了虚情假意，除了无可奈何，我还能看到什么？年轻的假装成熟，年老的扮成天真，如果连自己也痛恨自己，这个红尘，还有多少可以眷恋？可怜王志文之流的男人，被许多女人斥之为病态，被说的多了，不免怀疑自己的眼光，王志文的确瘦弱，但决不虚弱，再没有人能将一个行将死亡的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的最后几分钟，演绎得如此黑暗冷漠压抑超然而不可言状（指电视剧《黑冰》）。当然，俗世里的王，同样桀骜不逊，真实而感性。一个男人，最不可缺的，除了血性，再没有别的比这个更重要。

 

    多年以后，我也会是一个老女人，在阳台的软椅上眯着眼打盹。一声尖叫，以微弱的力量传入，如一片纸落入水中。男孩和女孩在马路上拥吻，我也许可以木然地想想，男孩子的眼睛是闭着的，还是开着的。当然，我还可以再想一想Anthony Hopkins，这个扮演了卡西莫多，希特勒，李尔王的老男人，他这样生活着：他读维多利亚时期的诗集，心理学和历史书籍，演奏肖邦的音乐或自己作曲，在清晨70分钟的慢跑中看电视里“所有老掉牙的垃圾”，有时候他和朋友聚餐，驾着他那辆白色的BMW 四处旅行，有时候他也会一个人呆在海湾，不见任何朋友。他是我见过的最性感的老男人，我喜欢别人这么说他：“仿佛他有权利对任何人咆哮发作，或者一言不发地将你抛弃。”只是那个时候，恐怕他正忙着转世投胎的大事，无暇顾及我这个老女人对他的一片深情吧。

 

   嘿，The old man I love t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