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牧溪

2021019

何为牧溪

多数人熟悉的足利义满，是动画片《聪明的一休》里那位总也解决不了问题的将军。而现实中，童年一休在安国寺修行时，足利义满早已落发出家，非剧中幕府将军之身。

于日本历史来说，足利将军结束了南北分裂的局面，完成了国家统一，是室町幕府鼎盛期的缔造者；于日本艺术来说，他收藏有大量宋代画作，并主持建造了著名的金阁寺，寺中的中国笔墨，为日本绘画推开了前所未见的意与境的大门。

那些绢色泛黄的古代墨色里，备受推崇且被尊为国宝的，便是牧溪的《潇湘八景图》。

《潇湘八景》（只留存四幅） 南宋 牧溪

此幅极为重要的图画，原为两卷，每卷各四景。因当时盛行茶道，足利义满将八景一一分开，分别装裱起来，以装点茶室。几个世纪后，幕府衰落，八景散落各地，如今只剩四景。

至于《潇湘八景图》何时进入日本，已经很难考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曾被足利将军珍藏过：八幅景致的画末，各有他的一枚收藏印——道有——足以为证。

足利义满的收藏印“道有”

潇湘八景，实为远浦归帆、平沙落雁、烟寺晚钟、渔村夕照、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与潇湘夜雨，受历史文化影响，此八景及其内在意味，在日本的普及程度很高。但向前追溯，会发现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文化概念——

永州境内，湘水与潇水汇合，名为潇湘。

潇湘一词，最早见于《山海经》——澧沅（ lǐ yuán ）之风，交潇湘之渊。此后，它不断被赋予更加广阔的内容，延伸出八处景致。又因“潇”有水深而清之意，潇湘便逐渐成为了文人自况与画者寄情的佳地。

如要去到此佳地，需从橘子洲沿江北去约 70 公里，至湘阴。每到黄昏，远山含黛，岸柳似烟，远帆点点，等待归舟的渔妇和盼客的掌柜站在晚风斜阳中，忧心怅望。

此为远浦归帆，“潇湘八景”之一。

《潇湘八景图》之远浦归帆 南宋 牧溪

牧溪笔下的《潇湘八景图》与前人不同。他的“远浦归帆”里，没有沈括文字中的渔歌阵阵，而是一场急风暴雨：摇曳的树，鼓鼓的帆，示意着风的力道；江上水汽弥漫，雾蒙蒙，雨蒙蒙。风雨正时，大抵如此。

摇曳的树与帆

自永州下泻数百公里，到达南岳七十二峰之首的回雁峰。诗云：

山到衡阳尽，峰回雁影稀。

应怜归路远，不忍更南飞。

衡阳雁峰，旷野平沙，芦苇丛丛，常引得大雁前来栖宿。但由于地理思维的局限，古人曾误以为雁到衡阳后不再南飞，于是诗和画中，便多了几分人格化的凉意。

《潇湘八景图》之平沙落雁 南宋 牧溪

这是“潇湘八景”之二——平沙落雁，牧溪依然采用横幅的宽阔画面。

远方的雁群，依稀可见。仔细观看，才发现近处还有四羽大雁，虽是寥寥数笔，雁却形态各异，清晰生动。

雁

继续北行，经南岳衡山。

晚来风急，万物寂静，唯有寺内报时的古钟，不时回荡出绵延之音。

《潇湘八景图》之烟寺晚钟 南宋 牧溪

寺，是紫金峰巅清凉寺。行舟人由江面观山巅古寺，收至眼底的是烟波浩渺的湘水和云雾缭绕的群山，两者合为朦胧一景，伴着穿透云烟的钟声，画与音，飘然而至。

此为“潇湘八景”之三，烟寺晚钟。

古寺与山峦

最后一景，即为渔村夕照：

《潇湘八景图》之渔村夕照 南宋 牧溪

渔村，是沅江西岸与桃花源隔江相对的白鳞洲。

每当夕阳落下，余晖中的渔村便成了仙境——闲适的村舍披上金色，江水与树叶在微风吹拂下也闪着金光。陶潜在《桃花源记》中说“武陵人捕鱼为业”，武陵人因为捕鱼而发现桃花源，世人所居住的渔村也就成了文人所憧憬的地方。

白鳞洲上，渔舟归来，金色的帆，升起的烟，画者踯蹰不前。

渔村

潇湘地区的湿润之气与光影变换，在牧溪勾画之下，惊奇的再现为前所未有的幻境，这样的幻境，朦胧而真实，英国人透纳（ William Turner ）在 5 个世纪之后才搬上油画布，但却遭到了整个皇室的唾弃。

牧溪也没有在南宋临安城里找到交心者，他的画，随着中日禅僧的频繁交往，几乎全部被带到了日本。至 15 世纪，一位幕府将军家有关中国绘画的收藏品里，除去马远的作品，牧溪的绘画竟占去了三分之一之多。

今天，要观看牧溪作品的全貌，只有去到日本，其他地方，几无可寻。这样的境遇，似又带着禅意，符合一位禅僧的画境：

某个午后，参禅之余，牧溪提起画笔，随境勾画。画毕，搁笔，它们飘至东瀛，只在隔岸留下一片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