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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辉斌:新题乐府的兴盛与消歇

肇始并兴盛于唐代的新题乐府(新乐府),在经历了“元白”时代之后,便演变为四种类型,即“即事类乐府”、“歌行类乐府”、“宫词类乐府”、“竹枝类乐府”。在由唐而清的历史长河中,“即事类乐府”的某些功能、特点等,不仅渐为“歌行类乐府”所替代,而且于明末清初之际消歇殆尽。“歌行类乐府”在宋、元、明三朝,名家辈出,佳作如林。“宫词类乐府”与“竹枝类乐府”,则以参与创作的诗人之多,成果之众,特色之鲜明,而构成了明清新乐府史上最为绚丽的两道风景线。

文学史们一般认为,所谓“新乐府”即新题乐府,其肇始于唐代的盛、中唐之际。郭茂倩《乐府诗集》其收新乐府十一卷(卷九十至卷一○○),并认为:“新乐府者,皆唐世之新歌也。以其辞实乐府,而未常披于声,故曰新乐府也。”郭茂倩对新乐府的这种认识,是否符合唐代新题乐府的实际情况,这里不作讨论,但就其所收录之十一卷新乐府言,可知在郭茂倩看来,新乐府主要是由两部分所构成的,即其一为“新题乐府”,一为“乐府杂题”,前者如白居易《新乐府》五十首等,后者则有温庭筠《乐府倚曲》、陆龟蒙《乐府杂咏》等。而事实上,《乐府诗集》的这一分类并不科学,原因是兴起于唐代的宫词与竹枝词等,均未为其所收录、所分类。此外,仅就唐代而言,还有数以百计的“歌行乐府”,也没有为收录与分类。这一实况表明,兴起于唐代的新乐府,在《乐府诗集》中是未得到应有之处理的。有鉴于此,本文特着眼于乐府诗史的角度,对新题乐府在由唐而清之历朝历代的发展与变化,以及导致新乐府兴盛与消歇的原因等,作一具体考察与观照。

1、乐府诗史上的新题乐府

新题乐府是乐府诗史上可与旧题乐府互为媲美的一种乐府诗品类。郭茂倩《乐府诗集》虽然收录了唐代“新乐府辞”十一卷,但其只是唐代新题乐府的一个极少部分。比如李白,十一卷“新乐府辞”仅收录了其7题17首诗,即《笑歌行》1首、《江夏行》1首、《横江词》6首、《静夜思》1首、《黄葛篇》1首、《塞上曲》1首、《塞下曲》6首;如果将 “近代曲辞”所收录之《清平调》3首、《宫中行乐词》8首一并算上,其实际也只有9题28首。这一数量,与李白现所存见之新题乐府实况,差别甚大,因为李白现所存见的新题乐府,乃有104首之多[1]。又如王维,《乐府诗集》收录了其《老将行》1首、《燕支行》1首、《桃源行》1首、《洛阳儿女行》1首、《扶南曲》5首、《渭城曲》1首、《昔昔盐》1首、《伊州》1首、《陆州》1首、《昆仑子》1首、《思妇乐》1首、《戎浑》1首、《浣沙女》1首、《一片子》1首、《拍相府莲》1首,凡15题19首(含 “近代曲辞”10首)。但王维新题乐府的实际数量,据拙著《王维新考论》之所考,总为83首,即《乐府诗集》少收录了64首。这两例足以表明,《乐府诗集》对于唐代新乐府的收录,乃是极为有限的,因之,其不能作为对唐代新题乐府认识的依据,也就显而易见。

而实际上,乐府诗史上的新题乐府,乃是由唐而清,数以万计的,仅清代竹枝词就有25000首的实况,即足以证实之。对于这些数以万计的新题乐府,拙著《唐后乐府诗史》第一章,乃将其分为四种类型,即:即事类乐府、歌行类乐府、宫词类乐府、竹枝类乐府。其中,后二类主要是繁荣与昌盛于明、清两朝,且数量众多,佳作迭出,而成为新题乐府发展的两大方向。为便于认识,下面对这四类新题乐府略作述介如次:

(一)即事类乐府。这类乐府诗,是新题乐府的代表,也即为诗人们直面社会现实的一种产物,故“即事名篇,无复依傍”(元稹《乐府古题序》),乃为其关键所在。在唐、宋、金、辽、元诸朝代的诗人中,不仅介入即事类乐府创作者众多,而且名篇佳作也非少,如白居易《新乐府》50首、元稹《和李校书新题乐府》12首、王禹称《感流亡》、苏舜钦《田家词》、梅尧臣《田家语》、范成大《腊月村田乐府》10首、欧阳修《食糟民》、刘兼《征妇怨》、方回《路傍草》等,便皆为其例。而“病时”(元稹)、“忧黎元”(杜甫)、“裨补时阙”(白居易)等,则为这类新题乐府最核心、也是最本质的特点。

(二)歌行类乐府。这类新题乐府又可分为两种情况,即正格与变格。“正格”的歌行类乐府,即前人所言之“歌行乐府”或者“乐府歌行”,也即其诗题是以“歌”或者“行”结构的,如王维《燕支行》、王昌龄《从军行》、李白《江夏行》、刘禹锡《淮阴行》、杨维桢《梦游沧海歌》等。而“变格”的歌行类乐府,则诚如胡震亨《唐音癸签》所言,诗题是以“引”、“曲”、“谣”、“篇”、“叹”等结构的[2],如田锡《结交篇》、王郁《游子吟》、杨维桢《花游曲》(此系拟李贺的同题之作)等。这类乐府诗题材既广,内容亦甚丰富,因而在咏写对象方面,乃无所不包含。

(三)宫词类乐府。宫词类乐府以宫词为主,兼及拟宫词、香奁词、宫中词等,而为《乐府诗集》卷八十二所收录之李白《宫中行乐词》8首,则为其之滥觞。这类新题乐府以反映宫庭生活为主旨,因而具有高贵性、典雅性、史料性等特点,唐代以王建《宫词》100首问世最早(此专指大型连章体宫词),也最具有代表性。宫词类乐府是乐府诗史上新题乐府的一方重镇,故而由宋及清,不仅佳作连连,各种形式之宫词应有尽有,而且所咏写对象还可补正史之阙,如明代周定王朱橚《元宫词》100首,即为具有代表性的一例。

(四)竹枝类乐府。这是乐府诗史上参与创作的诗人最多、成果数量唯一突破25000首的一类乐府诗。作为新题乐府,竹枝类乐府除竹枝词外,还包舍一些柳枝词、杨柳枝、竹枝子、竹歌,以及其题虽为古体诗题、形式则实为竹枝词的作品,如黄遵宪《日本杂事诗》等。不独如此,黄遵宪的《日本杂事诗》,还开创了“诗注合一”的竹枝词之先例,且注释之文字量乃数倍、甚至是十数倍于竹枝词本文,因而在当时及其后产生了巨大影响。

最后还需言及的是,兴盛与繁荣于元、明、清三朝的咏史乐府。就创作规模、作品数量、成果形式等方面言,咏史乐府是乐府诗史上唯一可与宫词类乐府、竹枝类乐府媲美的三大类乐府诗之一,但其却并不能称之为新题乐府的一类,而此,也是拙著《唐后乐府诗史》自始至终都只称其为“咏史乐府”而不称“咏史类乐府”的关键性原因。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元、明、清三朝的咏史乐府,既有旧题,也有新题,如杨维桢著名的《铁崖咏史》,即属于交织着这两类乐府题的代表作。《铁崖咏史》凡八卷,是一部典型的咏史乐府集,其中既有如《梁父吟》、《长门怨》、《君马黄》、《将进酒》这样的旧题乐府,又有如《单父侯》、《芦中人》、《大良造》、《天下士》这样的新题乐府,因之,归其于旧题乐府而不可能,归其于新题乐府亦同样不可能。正因此,拙著《唐后乐府诗史》即以“咏史乐府”目之。虽然,咏史乐府在其发展的过程中,新题乃明显地多于旧题,但其却仍然不能归类于新题乐府,否则,存在于其中的那些旧题就很难言说清楚了。

二、新题与旧题之互为关联

文学史著作或者高校教材,一般认为,唐代“新乐府运动”的发生与发展,乃存在着一种较为清晰的脉络,即由元结而杜甫,再由杜甫而元稹、白居易,也就是说,元结的《系乐府》12首,为具有“病时”、“伤民”特点的新乐府之始。所谓“新乐府运动”之“新乐府”,所指其实就是上之所言的即事类乐府,而为郭茂倩《乐府诗集》所收录的王维《老将行》,即正是这类新题乐府的代表作。所以,若溯新题乐府之源,王维《老将行》理应是在元结《系乐府》12首之前的。如果从乐府杂题的角度审视,则由隋入唐的谢偃《新曲》,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唐代新题乐府的第一诗,原因是《乐府诗集》将其编在十一卷“新乐府辞”之首。这样看来,可知无论是就新题乐府以论,抑或是以乐府杂题而言,元结的《系乐府》12首都是不能称为新乐府(即事类乐府)之始的。换言之,郭茂倩《乐府诗集》所收录之“新乐府辞”表明,唐代“新乐府运动”并非肇始于元结的《系乐府》12首。

唐代的新题乐府创作,虽然曾演变为一场文学“运动”,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当时参与的诗人却并不多,而此,也是一些 “新乐府诗派”研究者,只是围绕着元稹、白居易、张籍、李绅、王建、刘猛、李馀等人讨生活的原因所在。所以,发生于中唐的这场“新乐府运动”,是并没有对当时的旧题乐府形成冲击之势的,对此,郭茂倩《乐府诗集》所收约4500首旧题乐府唐人约占其半的实况[3],又可为之佐证。然而需要指出的是,白居易、元稹、张籍、王建等人,虽然都是“新乐府诗派”的重要人物,但其却都曾创作过数量不等的旧题乐府。以白居易为例,其集中即有《悲歌行》、《王昭君》、《反白头吟》、《生别离》、《长安道》、《长相思》、《昭君怨》、《浩歌行》、《怨诗》、《短歌行》等旧题乐府,而《乐府诗集》所收元稹的旧题乐府,则有《出门行》、《冬白纻歌》、《估客乐》、《决绝词》、《芳树》、《侠客行》、《将进酒》、《董逃行》、《当来日大难》等。既为“新乐府运动”的重要诗人、且新乐府又曾为宋人大加称道的张籍,亦创作了《少年行》、《出塞》、《白纻歌》、《朱鹭》、《江南曲》、《别鹤》、《车遥遥》、《宛转行》等旧题乐府。这一实况的存在,所表明的是新题乐府虽然兴盛于唐代,但唐代却是一个旧题乐府多于新题乐府的文学时代。而自赵宋一代始,这种情况即大有改观,因为这一时期诗人们对新题乐府的创作,于自觉与不自觉之中,使之成为了一种时尚、一种潮流。虽然如此,但宋代的新题乐府,却并非是专指唐代“新乐府运动”的“新乐府”,也即那些“病时”、“伤民”与“忧黎元”之作,而是包含着上所述介之即事类乐府、歌行类乐府、宫词类乐府、竹枝类乐府于其内。而此,即是宋代新乐府与唐代“新乐府运动”之“新乐府”的最大不同点。

宋代的新题乐府,由北宋而南宋,发展的势头虽然不如中唐元稹、白居易时期那样迅猛,但形势却十分喜人。与唐代诗人有所不同的是,宋代诗人凡创作新题乐府者,集中一般都有数量不等的旧题乐府,即其大都是新题与旧题兼为,并使二者在各自发展的路途中相向而行,如梅尧臣、周紫芝、陆游等诗人之所为,即皆属如此。《四库全书》本《宛陵集》六十卷中,所收旧题乐府有《猛虎行》、《妾薄命》、《苦热行》、《行路难》、《长歌行》、《哀王孙》[4]等,而新题乐府则有《田家语》、《醉翁吟》、《朝天行》、《春鹘谣、《邺中行》、《花娘歌》、《一日曲》等,且二者数量基本相当。再如范成大《范石湖集》,其中既有组诗《腊月村头乐府》(10首)等新题乐府,更有以旧题乐府《行路难》为压卷之作者,这种情况在宋人别集中是很少见到的。而周紫芝《太仓稊米集》则又是一种情况。《太仓稊米集》共收乐府诗两卷(卷一、卷二),诗凡120首,其中旧题乐府28首,新题乐府92首,且以即事类乐府与歌行类乐府为主。《太仓稊米集》中新题乐府几倍于旧题乐府的实况,只有陆游等少许诗人可与之媲美。不独如此,周紫芝还编有《古今诗家乐府》三十卷(已佚亡),首次收录了宋代诗人的乐府诗,并对王观、张耒的新乐府大力称道,周紫芝之于新题乐府的创作与批评,仅此即可窥其一斑。而杨万里、陆游、汪元量、方回等诗人,亦是这方面的一些代表人物。以陆游为例,中国书店版《陆游全集》中的八十五卷《剑南诗稿》,共收录乐府诗271首,其中旧题乐府53首,新题乐府218首,后者几倍于前者的实况,表明作为爱国诗人的陆游,对于乐府诗的创作,是既爱旧题乐府,更爱新题乐府的。而53首旧题乐府,亦皆属以旧题写今事、时事、新事者。

辽、金诗人的乐府诗,主要见于蒋祖怡等《全辽诗话》、陈衍《辽诗纪事》、元好问《中州集》与《元好问集》。这两个朝代的乐府诗,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即都是新题乐府多于旧题乐府,如辽代现存乐府诗24首,其中只有邢具瞻《出塞》一首为旧题,其余则全为新题,且以歌行类乐府为主。金代最具代表性的乐府诗人,有刘迎、萧贡、雷琯、王郁、李献甫、元好问6人,其中,雷琯的旧题乐府有《商歌》10首(金代诗人唯一无新题乐府者),王郁是旧题乐府(6首)多于新题乐府(四首),刘迎等四人则皆属新题乐府多于旧题乐府。元好问现所存乐府诗共61首,除《步虚词》3首、《长安少年行》、《戚夫人》为旧题乐府外,其余56首全为新题乐府,且多属“病时”、“忧黎元”之作,如《南冠行》、《宛丘叹》、《驱猪行》、《续小娘歌》10首等诗,因具有强烈的社会现实性与即时性,而多为时人与后人所称道。相对于新题乐府而言,元好问的旧题乐府不仅数量少,而且在思想性、艺术性等方面,也较旧题乐府要逊色许多。辽、金两朝的旧题乐府之所以明显地不如新题乐府,度其原因,应与诗人们长期受北方游牧文化的影响大相关联。

与宋、辽、金三代相比,元代的新题乐府则又特点别具,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以歌行类乐府、竹枝类乐府为主;其二即本为新题的大批乐府诗,却被诗人们称之为“古乐府”。元代的歌行类乐府,主要以“××歌”、“××行”(正格)为主,“××曲”、“××吟”等(变格)次之,且在题材内容方面,几乎无所不包含,即如一些“即事名篇”者,也毫不例外。正因此,为元稹、白居易等人所称道的“病时”、“伤民”之作,在元代几乎全为歌行类乐府所替代,且多以“××歌”、“××行”两种形式而为。若追根溯源,范成大《范石湖集》中的《催租行》、《后催租行》、《缫丝行》,周紫芝《太仓稊米集》中的《秣陵行》、《魔军行》等诗,即已肇其始。元代诗人正是在此基础上,于不断地艺术实践中,逐渐以歌行类乐府替代了即事类乐府,而此,也是元代即事类乐府甚少、歌行类乐府多与“忧黎元”相关联的原因所在。

元代诗人将本为新题乐府的乐府诗称之为“古乐府”者,杨维桢则是一位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杨维桢现存古乐府1227首,以《铁崖古乐府》所收之作最为著名,其所谓“古乐府”者,主要包含着两种情况:一为旧题,如《履霜操》、《别鹤操》、《雉朝飞》、《公无渡河》等;一属新题,如《鸿门会》、《吴沟行》、《平原君》、《春申君》、《盐商行》等。新题与旧题的互为交融,使得一部《铁崖古乐府》成为了时人争相仿效的高标,而“铁崖乐府派”也即因此而产生。《铁崖古乐府》中的一些专写今事、时事、新事的新题“古乐府”,因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而成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古乐府”。这虽然是一种“杨维桢式”的“古乐府”,实则源自于元稹对刘猛、李馀“乐府古题”之作的唱和,因为元稹在这组“唱和乐府诗”中,“古题”与新题均有,且大都以写今事、时事、新事为主。所以,杨维桢《铁崖古乐府》的问世,既是旧题乐府在元代中、后期演变的一种标志,又是新题乐府变革于这一时期的最充分反映,而或彼或此,所表明的是二者在发展过程中的一种相互渗透与交融。

3、两类新乐府的异军突起

这里所说的“两类新乐府”,主要指的是竹枝类乐府与宫词类乐府,这两类新题乐府虽然皆源起于有唐一代,但其之繁荣昌盛、蔚为大观者,实则皆在唐代之后。据统计,竹枝词在唐代仅有7人30首,宋代为17人129首,元代则为152人483首,三者共计176人642首。元代的竹枝类乐府的创作,以杨维桢的“西湖竹枝词酬唱”最具代表性,当时参与酬唱的诗人,乃有“数百人”之多,杨维桢后来则将其编为一集,并直接取名为《西湖竹枝词》,凡收诗184首。而值得注意的是,杨维桢除《西湖竹枝词》9首外,另有《吴下竹枝词》7首、《海乡竹枝词》4首,凡整20首,皆编入其《铁崖古乐府》。本属新题乐府的20首竹枝词,全被编入了《铁崖古乐府》,这便是杨维桢“新古乐府”的真面目。以杨维桢为代表的“西湖竹枝酬唱”,在当时不仅盛况空前,而且直接影响着明初诗人们对竹枝类乐府的创作。明代参与竹枝词创作的诗人,现已知者有307人,竹枝词则为1858首[15],这一数量,几乎是唐、宋、元三朝总数(642首)的两倍,明代竹枝类乐府之创作概貌,藉此可见一斑。

而清代诗人之于竹枝类乐府的创作,则较明代诗人更甚。据统计,清代已知的各类竹枝词(含柳枝词、杨柳枝等),乃有22000首,其数量之多,几为唐(30首)、宋(129首)、元(483首)、明(1858首)总数的(2500)近10倍。此则表明,有清一代的竹枝类乐府,成为了乐府诗史上一座永远无可替代的文学颠峰,而唐、宋、元、明、清五朝25000首竹枝词的总数[6],则又充分反映了竹枝类乐府在乐府诗史上所占地位的重要性。凡此,均是新题乐府在唐以后繁荣昌盛的标志。25000首竹枝类乐府,要而言之,主要呈现出了如下一些值得注意的特点,且均属绝无仅有者。具体为:

其一、参与创作的诗人众多,作者数量无可相比。在由“前乐府”而清末乐府的三千年历史长河中,其间究竟有多少乐府诗,这是一个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原因是迄今为此,并没有一部这样的乐府诗总集问世。若以郭茂倩《乐府诗集》所收诗5290首为基点推之,则由唐而清的25000首竹枝词,乃为历代旧题乐府与新题乐府均无法相比者,而居新题乐府第二的宫词类乐府,其已知的数量也只有8000首左右,所以,竹枝类乐府这一已知数量,为各类乐府诗之最多者,也就自不待言。而作品数量的众多,自然也就意味参与创作的诗人之众多。

其二,题材丰富,内容广泛。这一特点又具体表现在四个方面:(1)地域广阔的全国性竹枝词。仅就竹枝词诗题所涉之地名言,其由东到西,由南到北,乃应有尽有,如沈周《太湖竹枝歌》、唐之淳《扬州竹枝词》、沐璘《滇池竹枝词》、李东阳《长沙竹枝歌》、田汝成《广州竹枝词》、曹学佺《夔府竹枝词》、钱秉镫《南海竹枝词》等。(2)数以千计的海外竹枝词。这是竹枝类乐府有别于其类别乐府诗最鲜明的一个特点,如上举黄遵宪《日本杂事诗》,以及潘飞声《柏林竹枝词》、板葰《朝鲜竹枝词》、王芝《缅甸竹枝词》、局中门外汉《伦敦竹枝词》等,即皆属此类。(3)描写少数民族风情的竹枝词。如钱琦《台湾竹枝词》对台湾高山族等民俗的描写,毕沅《红苗竹枝词》对不为世人所知的红苗族风情的勾勒,李我《鄂伦春竹枝词》对鄂伦春人日常生活的写照,林则徐《回疆竹枝词》对新疆维族文化的介绍等,均为这方面之佳构。(4)以大型连章体组诗为主。这一特点以明、清两朝的竹枝词为主,如徐之瑞《西湖竹枝词》》100首、郝璧《广陵竹枝词》100首、潘乃光《海外竹枝词》100首、黄遵宪《日本杂事诗》201首等。

其三,开创了“诗注合一”的新形式。这一特点以清代的竹枝类乐府尤为明显。清代竹枝词,无论是对少数民族风情的描写,抑或于海外诸国历史文化的介绍,作者们一般都附有数十字甚或近千字的注释,以便于读者对诗中之所述所写的认识与把握,且引证富赡,如黄遵宪《日本杂事诗》即为这方面之代表作。《日本杂事诗》由上、下两卷组成,上卷81首,下卷120首,作者于每卷中的每一首诗,均进行了极详细之注释(特别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相关者),合则可视为一部“日本文化简史”,或者“中日文化交流史”。

新题乐府中的另一“异军”, 是指源起于唐代、兴盛于宋代的宫词类乐府。宋代的宫词类乐府,主要以描写、记录宫中生活为能事,如宋徽宗的《宫词》300首,即为具有代表性的一例。宫词类乐府在发展的过程中,与其它类型的乐府诗一样,也产生了诸多变化,其中最主要者,是为诗人们目之为一种新形式的“咏史”乐府,因而也就出现了《全史宫词》这样的诗题。《全史宫词》之“全史”,诚如孙樗《余墨偶谈》之所言,是“上自轩辕,下到胜国,凡有系于宫壶者,悉采辑之,洵为宫词之大备。”《全史宫词》凡二十卷,刊行于清德宗光绪十八年(1892年),作者史梦兰。其初编“共得宫词千五百余”,后又作补遗479首,二者合计凡整2000首,而成为了乐府诗史上唯一的一组特大型宫词之作。

在由唐而清的新乐府发展史上,自中唐王建《宫词》100首始,大型连章体宫词即先后问世,如宋代除宋徽宗《宫词》300首外,另有花蕊夫人、宋白、王珪、张仲庠、周彦质、王仲修等人,都先后创作了《宫词》100首,并被后人编成《十家宫词》而传世[7]。明、清时期的宫词,亦以大型连章体为主,如宁献王朱权《宫词》107首、周定王朱橚《元宫词》100首、蜀成王朱让栩《拟古宫词》100首(以上明代),杨鼎昌《汉魏宫词》500余首、吴养原《东周宫词》300首、张鉴《古宫词》300首、沈钦韩《金元宫词》200首、夏仁虎《清宫词》200首、王誉昌《崇祯宫词》186首、陆长春《辽金元宫词》180首、高树《金銮锁记》137首、吴阆《十国宫词》120首、魏程博《清宫词》101首、刘芑川《开天宫词》100首、吴省兰《五代宫词》100首(以上清代)等。这些大型连章体宫词类乐府的先后推出,与竹枝类乐府遥相呼应,构成了新乐府史上最为绚丽的两道风景线。

由于竹枝类乐府与宫词类乐府皆为四句一首的“七言绝句式”,故其均可配乐传唱。对于宫词类乐府可配乐传唱者,宋白《宫词并序》之“援笔一唱”,已曾明言之;而竹枝类乐府之可配乐传唱者,本武孟《竹枝歌》其一之“阿郞贪唱竹枝歌”,王士禄《西湖竹枝词》其二十之“明月满船歌竹枝”等,亦已曾明言之。而此,即成为了这两类新题乐府在其史的王国里繁荣昌盛的一个重要原因。

4、消歇殆尽的即事类乐府

如上所言,新题乐府中的即事类乐府,即文学史家们所称道的“新乐府运动”之“新乐府”,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即事名篇”,并因“病时”、“伤民”而可“裨补时阙”,所以,这类新题乐府在中、晚唐时期多为诗人们所雅好。入宋,这类新题乐府不仅深受诗人们所喜爱,而且还推出了一系列优秀之作,如梅尧臣《田家语》、范成大《腊月村头乐府》12首、周紫芝《魔军行》、杨万里《圩丁词》10解、元好问《驱猪行》等,即皆此类乐府诗中的佼佼者。而杨维桢《盐商行》、《盐车重》二诗,虽以“盐”为咏写对象,但于朝廷有关“检制”与“立法”方面所存在的问题,以及地方职守的丑恶行径等,均进行了深刻批判与揭露。如《盐车行》写一位“本是贱家子”出身的商人,因私贩官盐而成为了当地的暴发户,以至于“人生不愿万户侯,但愿盐利淮西头。人生不愿万金宅,但愿盐商千料舶”。面对着当时人们的这种扭曲的社会观念,在当时作为令的杨维桢,不由得深为叹惜:“如何后世深立法,史与盐商成富媪。”《盐车重》一诗,则主要是对地方官吏通过“官铊私称”等卑劣手段,对盐民们层层盘剥之丑恶行径的揭露。在这两首“盐”诗中,由于作者所批判的矛头均直指官方,因而具有很强的社会现实性与鲜明的时代特色。

类似于杨维桢两首“盐”诗的例子,在唐以后的即事类乐府中,还有很多很多。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即事类乐府的外在形式却显示出了一个共同点,即其诗题几乎皆为“××歌”、“××行”结构,或者为“××叹”、“××篇”、“××曲”等结构,如苏轼《秧马歌》、王安石《食黍行》、周紫芝《秋霖叹》、陆游《征妇怨》、方回《种稗叹》、元好问《驱猪行》、马常祖《室妇叹》等,即皆属如此。然而着眼于新题乐府的类别言,苏轼《秧马歌》、王安石《食黍行》、周紫芝《秋霖叹》等,乃皆属于歌行类乐府。这一实况所表明的是,在新题乐府的发展过程中,具有“病时”、“伤民”等特点的即事类乐府,已逐渐为歌行类乐府所替代。换言之,歌行类乐府在其发展的历史长河里,不仅于其形式产生了渐变,即如上所言之正格与变格,而且还扩大了其题材的表现领域,增强了作品“病时”、“伤民”的思想性,并使之在即时性方面得以更进一步升华。这其实是创作歌行类乐府的诗人们,在不断艺术实践中所获得的一份硕果。正因此,即时类乐府在明、清两朝即很少出现,或者说,凡与“病时”、“伤民”等社会性题材相关之乐府诗,几乎皆属于歌行类乐府。这便是明、清两朝即事类乐府的一种实况。

作为新题乐府的类别之一,即时类乐府因元稹、白居易所特定的“新乐府”而始[20],且在当时因响应者众而影响巨大。但其在由唐而元的行进途中,却因歌行类乐府之使然,而呈现出了一种衰落、消歇的状态,以致最终为歌行类乐府所替代。而此,也是元末及明、清两朝很少有即事类乐府的原因所在。而正是因此之故,才致使咏史乐府、宫词类乐府、竹枝类乐府成为了这一时期新题乐府的三大主流。

注释:

[1]李白现所存见之乐府诗,除去伪作,共有238首,其中,旧题乐府为134首,新题乐府为104首,具体参见拙著《中国乐府诗批评史》第五章第二节,武汉大学2017年版,第169—183页。

[2]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一《体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页。

[3]据笔者手工统计可知,《乐府诗集》共收诗约5300首,其中“新乐府辞”425首,“近代曲辞”337首,二者合计为762首,其余即旧题乐府,约4500首,其中属唐人之作者,占其半左右,此一数据虽不够准确,但可供参考,特此说明。

[4]《哀王孙》为杜甫诗,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九十二归类于“新乐府辞”,梅尧臣仍以之为题创作者,表明此诗乃为一首拟乐府。而自宋人始,多有拟唐人之乐府新题者,如杨维桢《铁崖古乐府》之《李夫人》(白居易)、《丽人行》(杜甫)、《花游曲(李贺)等,即皆为其例。

[5]此处所言唐、宋、元、明四朝之竹枝词数量,具体参见拙著《唐后乐府诗史》第六章第三节,黄山书社2010年版,第299—300页。

[6]《十家宫词》之“十家”,分别为宋徽宗、宋白、王建、花蕊夫人、王珪、胡伟、和凝、张公痒、王仲修、周彦质,其中,王建为唐人,和凝为五代人,余则全为宋人,胡传《宫词》一卷为集句。此书编者不详,有《丛书集成初编》本等。

(原载《中国文化论坛》2019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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