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与猫
[one]
这年冬天，它遇见了那只猫。
那个时候，猫儿正靠在炉灶边上打盹儿，它看见大铁盒的肚子里时不时还会蹦出星点火花。
它从门洞钻进了屋子里，小心翼翼地往炉火边上靠。外边的雪实在是太大了，一脚下去几乎快把它的整个身体淹没。
它在门外就看上了铁炉后边的书桌，桌角那儿堆满了书，它只要成功地穿过那只猫，就能躲在那些书的后边，然后安逸地睡上一觉。
可它四肢僵硬，每走一步都得费很大的力气，从门到书桌的这一段距离像是比马拉松的赛程还要长，它终于坚持不住，倒在了灶炉边上灰猫的怀里。
它吓得汗毛倒立，刚想挪动身体逃走，就听见头顶上方的猫喵了一声。
猫儿在睡梦里砸了咂嘴，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稳，轻轻翻了个身，将它彻底圈在了自己怀里。
屋外的世界满天雪白，而那座小小的木屋却被炉火给烘得暖暖的。橘黄色的暖光下，灶炉边上的猫睡得正香，那只小小的鼠往它怀里缩了缩身子，也慢慢地瞌上了小眼睛。
[Two]
这是小老鼠见过的最温柔的猫。
它不像别的猫那样冲小老鼠龇牙咧嘴，也没有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撕碎小老鼠的身体。
小老鼠在迷迷糊糊中看见的是这只猫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面前，尾巴轻轻地在地板上扫来扫去。
猫儿时不时伸出爪子轻轻推它，又或者是将猫脸凑近了看它。就好像是一个无知的孩子一样，猫儿对这只在自己怀里睡了一夜的老鼠充满了好奇。
这是只从来都没有见过老鼠的猫。
猫儿的友善很快便将老鼠心里的忐忑的给打散了。小老鼠大大方方地住进了这个小木屋，和一只灰色的猫一起过冬。
一猫一鼠干得最多的事还是蹲在火炉边上依偎着彼此，小老鼠会给猫儿讲很多事，像松鼠从树上落下来摔伤啦，同穴的蚂蚁打架啦，蜜蜂采花蜜啦之类的趣事。
小老鼠讲的眉飞色舞，猫儿也听得开心，两只动物紧贴在一起的心就和那个大火炉一样，暖暖的。
[Three]
老鼠深知鼠性的自私与鼠心的肮脏，尽可能地在猫面前掩饰，却又常常控制不住自己，老是忍不住和猫发脾气。
猫儿有时候会拉着老鼠一起玩游戏，或是玩毛线球，又或者是抢鱼骨头。这时候老鼠的本性就会无法抑制地冒出来，它小肚鸡肠，它奸诈，它有阴谋，更会无理取闹。
老鼠和猫争吵的着火点永远都在老鼠这儿，它仗着猫儿对自己的宠爱一日比一日嚣张，原本相互的关系也开始慢慢变质。
夜幕降临时，猫和鼠照列是窝在炉火边上的，不过老鼠已经很少再给猫儿讲那些个所见所闻了。炉中的火焰在欢快地跳跃着，时不时传来几声噼里啪啦的声响。
猫儿盯着炉中的火焰看，直到后半夜连火星都熄灭了它才慢慢合上了眼。
怀中的老鼠早在梦里成了只快活神仙。
[Four]
老鼠在春暖花开时走出了木屋，猫儿窝在早已经不再烧火的火炉边上没去看它。
经过一整个冬天的欢乐与争吵，猫儿累了。如今外边正是阳光惬意的时候，它反倒是没了玩耍的活力。
老鼠走了，猫儿没去送它。或许这该是老鼠能够预料到的结局，一对宿敌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屋檐下相亲相爱呢？
猫儿或许真的被自己伤透了心吧？老鼠这样想着，背着行李往前方走了好远。一路上的春景简直迷乱了老鼠的眼，山坡上有娇艳的花，河里有自在的鱼，天上还有奇形怪状的云。可大世界的一草一木都不是猫呀，也不是那个让它感到温暖的小木屋。
夜深时老鼠坐在枯树下边休息，有风拂过脸颊，它一抬头就能看见整个夜空的星星都在冲着它笑。老鼠咧开嘴也对着星星笑，眸中的猫儿躲在星空里全都闯进了老鼠的心里。
[Five]
那是一只漂亮的白猫，它眼中含着秋色，尾巴会妖娆地在空中画圈。它干净的皮毛，走路时的贵气，还有瓮声瓮气的喵叫，都足以让任何一只公猫为它臣服。
老鼠悄悄地在离木屋不远处打了个洞。
它看见一灰一白两只猫踏着细碎的阳光在草坡上嬉闹，它们以老鼠最熟悉的姿势依偎在绿荫里。
那只灰猫温柔地用舌尖为姑娘梳理皮毛，为它遮挡正午的烈阳，亲自去了河边为姑娘捉来一条肥美的鱼。
嫉妒！老鼠听见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人用撕裂的声音在叫嚣着：那是你的猫，那只猫是你的！
身体里那些躲在黑暗里的因子又开始作祟，它们怂恿老鼠去干掉那只弱不禁风的白猫，让它趁着白猫熟睡时用鼠爪挖掉那双讨厌的眼睛，用鼠牙咬烂那双漂亮的猫耳，要它彻底毁了那只高贵的白猫。
老鼠选择了一个深夜，趁着月色再一次从门洞钻进了木屋。它甚至没有去回味那些关于木屋的记忆，通红着鼠眼就冲白猫窜去。
它看见灰猫将白猫搂在了怀里，心里的怒火烧得更盛，盯着灰猫看了好久好久，冷笑一声，举起爪子挥向了白猫。
[Six]
老鼠已经在洞里睡了很久了，或许是从春天开始，又或许是从夏日蝉鸣的时候开始，它待在自己那个小小的洞里整日只顾着睡大觉。
这才是老鼠该有的生活，待在阴暗的角落里浑浑噩噩地活着，饿了就去偷点别人的存粮，吃了睡，睡了吃。
但它还有一项活动。老鼠得在半夜三更时从洞里出来，悄悄地靠近那座木屋，它没有再进去过，却是会躲在门后，将头探过门洞远远地看一看那只灰猫。
老鼠那日终是没有冲白猫下手，它的爪子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儿落在了自己脸上。它不怕头破血流，不怕鼠命呜呼，却胆怯灰猫惊醒时眼中的那些憎恶。
它选择了收手，一路狂奔回了自己的鼠洞，嚎啕大哭。那是老鼠短暂的一生中难得的落泪，为爱上一只猫伤心欲绝。
它试图远行，却又对灰猫恋恋不忘，于是它在木屋外扎了根，活得像个真正的鼠，浑身充满恶臭。
老鼠待在洞里迷茫，妄图。躲在这个地方守着那只自己放在心上的猫。它将肮脏的自己通通藏匿，只任影子为它带来猫儿的消息。
[Seven]
猫儿似乎发现了老鼠，它亲自将门洞堵上，拒绝老鼠再窥伺它的生活。
老鼠靠在墙上思考着打洞闯进去的可能性。可这洞，是那只猫亲手堵上的，老鼠自嘲地笑笑，转身回了自己的洞。
它难得没有睡觉，鼠眼放空，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老鼠想，它或许真的该离开了，选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趁着阳光正好，就着清爽的微风，它会背上自己的行囊离开这里。它会在旅途上遇见别的有趣的动物，它将会拥有更多的伙伴。
老鼠是这样想的。
未来的美好几乎就在眼前了，可心为什么会痛呢？老鼠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喘气，它竭尽全力想要将胸中的郁结之气吐出来，可随着呼吸声的加重，它觉得自己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其实，死亡的结局倒也不错。它的身体会在这个洞里慢慢腐化，那颗心也会在这里冷却。
猫儿如果有朝一日想起它来会不会来这个洞穴看看自己？会不会因为它的死亡掉下一两滴眼泪？这样，它就可以用最拙劣的手段从白猫那里抢回它心爱的猫儿的一点点在意。
真的，老鼠觉得自己的愿望太简单也太奢侈了，即使那个愿望不过是一只猫的在意。
[Eight]
它终于决定离开了，朝前走了一百步，回过头来，小木屋还在视线里，屋里灯火通明，它似乎还能看见屋中的猫儿正趴在毯子上打盹儿。
这一日，没有它设想的正午阳光，也没有清风拂面。天空里有淡淡的云，几缕光透过云层轻柔地落在山坡上。
云淡风轻，正是出行的好日子。
这只小小的鼠昂首挺胸的往前走，心里不悲不喜，哼着歌儿，一步一步向前。
远方没有木屋，没有雪夜，没有炉火，没有毛球和鱼骨，也没有鼠心上的一只猫。
老鼠大步往前走，将那个冬天扔在了身后，这一次，它要朝着未知永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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