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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年,对人性的久久凝视 | 专访鬼海弘雄

  浅草是东京的发源地,
浅草寺是东京最古老的寺庙。

有一个男人看上了那里朱红色的墙,
面对这面墙,
他用45年拍摄过往的陌生人。

为3岁到7岁女孩庆祝的节日,2001年

这些永不褪色的肖像抵抗着时间,
消解了身份与阶层,
带着我们跨越文化的藩篱,
洗尽铅华,持续散发人性的光芒。

他就是摄影师鬼海弘雄,
也曾是货车司机、造船厂工人,
远洋捕捞金枪鱼的船员。
他是普普通通的底层劳动者。

在狭小的甲板上,在轰鸣的车间里,
浪花击打着满身的汗水,
钢铁摧残着年轻的身体,
在岁月中,他感受到了生存的价值。

手拿知了的男孩

当船靠岸,人们各自散去,他不知去向何处,
幸而,他的恩师福田定良为他指引了方向。

福田送给他一台哈苏相机,
从此,陌生人的肖像在底片上显影,
经历过时间,
照片中的人物变得有血有肉,活灵活现。

一位凝视的老人,2001年

现在,这些永远新鲜,永远亲切的肖像作品,
跟随鬼海弘雄先生第一次来到中国。

我们迎来的不是45年的日本变迁史,
而是关于观看的,关于感受的,
关于人性的,关于永恒的肖像。

Q:曲斌

A:鬼海弘雄


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能钻到地心

Q:您为什么对肖像摄影这么痴迷?

A:我在开始走上摄影之路时,就决心要拍摄肖像。在传统观念里,人们只要一提到肖像,印象里基本上是古希腊石雕之类的,好像肖像不属于东方,而只属于西方。为什么东方人不能有自己的肖像呢?我一定要拍出东方人的肖像来给全世界看。

再有,西方的肖像给人以威严、高贵的感觉,我想表现出日本底层市民,劳动者生活中的样子。虽然我是在浅草寺拍摄日本人,但不是给日本人看,也不是给亚洲人看,而是要给世界的人看,这是我最初拍摄肖像的信念。

一名留长发的职员,1987年

Q:您做过卡车司机,在船厂和车厂工作过多年,但又拿出一半的收入用于摄影创作,这段经历很坎坷。

A:如果是拍名人或者知名度高的东西,那可能会一下子成名。名人本身自带光环,就算拍摄手法不好,照片也有一定的价值,我不会那么做。我要拍摄无名的人,我想把劳动者有血有肉的形象表现出来,这本身需要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Q:那您会有纠结吗?现在有很多人会焦虑:难道真的要用几十年才可以成名吗?您如何平衡心理和生活的状态?

A:谁都想马上成名,换取经济利益,我也会这样想。但是多花些时间走到现在,在这一点上我不会纠结。我的恩师福田是哲学学者,他让我明白:一件好的事物,是需要时间来酝酿的。在短时间内获得我内心想要的那些,是很困难的。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志向,对我来说,开始走摄影这条路的时候,就坚信: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能钻到地心。

第一张肖像《木工的栋梁,1985年》,获得了认可,从此开始“鬼海风格”的肖像系列。

一个没钱买火车票的人,1991年

她在努力的活着,而我尊重她活着的手段

Q:您早年被黛安娜·阿勃丝的作品所触动,但您的作品和阿勃丝的并不一样。浅草寺的墙是红色的,但您却使用黑白来拍,您为什么坚持采用这样一种样式?

A:彩色的话,观者会认为它原本就是那样的,不会留下想象的空间。1973年我最初拍摄肖像的时候,受阿勃丝的影响,人物的背景是街景,这样的照片可以体现人与人、人与环境之间的关系,但太具说明性质。

后来,我改变拍摄方式。使用浅草寺的墙,排除杂乱的背景,让我们的观看回归到人身上。

早期受阿勃丝影响拍摄的作品,《喂鸽子的夫妇,1973年》

Q:您在桑德之孙开设的画廊中展览过,但您与桑德的作品也很不相同。我觉得这些照片有跨越时间和民族的魅力,我们只会关注到人本身。

A:正如您所说的,我在最初拍摄肖像时,是想拍“人类”,而不是“日本人”或“亚洲人”。作为肖像,要想展现人们的内心,我首先应该尊重他们。无论他们外表美丑,贫穷或富有,我希望拍摄他们作为人的一面,有人性共通点的一面。

每个人都有狡猾的一面,善良的一面,丑恶的一面,装腔作势的一面,我会在每一个被拍摄的人那里找到自己的影子,而他们身上也会留有我的一部分。

一个问我是否可以抽一支烟的人,1985年

Q:在面对被拍摄的人的时候,您不是站在对立面,您既是观看者,也是被看者,这种身份的变化的背后是一种心理的转变,这种认识并不是天生的。

A:我所做过的工作让我很了解他们生活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如果不经历风吹日晒,那种表情是不会呈现出来的。

我一定不会活到100岁了,但是照片会流传下去,虽然照片不会说话,但它们可以反映出那个时代人们的生活。

一个自称阿帕奇的男人,戴着一条硬币项链,喝了一些从自动售货机买来的清酒,1985年

Q:您的作品中也有乞讨的人,但与反映人间疾苦的摄影不同,您的作品并不是苦大仇深的。

A:首先要在平等的关系上进行拍摄。我有用近二十年拍摄了一位东京的娼妇,她的名字、住处,我都不知道,我只称呼她大姐。

她是在红灯区工作,她有过生活光鲜的时候,也有落魄街头的时候。在《誰をも少し好きになる日-眼めくり忘備録》一书中(中文版有望明年出版),我没有任何看不起她的想法,我要写出她活着的尊严,她自己的幸福和辛酸。

她在努力的活着,而我尊重她活着的手段。

《誰をも少し好きになる日-眼めくり忘備録》(当你开始喜欢某个人的那一天 一种形象转变的备忘录 ) 

照片不会全部告诉你,
这会给你留下足够想象的空间——它是活着的

Q:相机背后的人如何去看,在镜头上就会有直接的反映。与新闻摄影不同,您选取的瞬间往往避开了冲突最激烈的时候,但照片中人的状态却会一直延伸下去。

A:摄影有两个瞬间,一个瞬间是赛马时冲终点线的时间;另一个瞬间是那个人刚打完架的瞬间,他会让我永远去想象他明天会怎么样。

一个说自己刚刚醉酒打架的男人,1985年

“从小,我就希望与众不同,并且我一直为此苦恼”,2002年

Q:您有办法让一张照片变成可持续的观看。您曾经对电影也很有兴趣,可以谈一下电影和摄影的区别么?

A:我曾经受美国一位电影导演影响,但是拍电影的费用太高了,而且电影不是真实的,我比较反对编造和摆拍的东西。

电影和摄影的区别在于,电影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你了,但是照片不会全部告诉你,这会给你留下足够想象的空间——它是活着的。

对于一张照片来说,有的人每次看都会有新的对话,而在有的人看来,它就是一张普通的照片。照片是给能理解的人看的。

Q:您说过:“摄影师的镜头应该是一面镜子,折射出被摄者的灵魂和过去。”。

A:濑户正人讲过:照片是拍看不到的东西。

一个独自生活的女人和她的宠物,1985年

人的内心是相通的

Q:您通过在浅草寺采样,只用一支镜头,最简单的背景,只用黑白,手持相机,不用闪光灯,几十年拍摄同一题材,这样一系列自我设限,让整个拍摄变得纯粹。我想知道您如何和陌生人打交道?

A:每天有上万人经过这里,我要先观察他们,走路甚至很细小的动作我都要记住。当遇到想拍摄的人的时候,我拿着我拍摄过的照片给他看,几乎没有拒绝的。

拍摄的欲望不达到顶点时,是不会跟人打招呼的。当欲望足够大时,你一定会想尽办法拍到他。我在观察这些人的时候,我会研究他们,只有当我真正读懂他们了,拍摄就变得很自然了。

一位女士告诉我,她已经养了一个娃娃28年了,2001年

姐妹,1990年

Q:我觉得您强调了人作为个体的独一无二。这样,您让这个人在那个时间持久地存活下去。

A:不可思议的是,电影也好,小说也好,很多东西都是有连带性的。去年去世的波兰导演安德烈·瓦依达(Andrzej Wajda)在看到我的作品后,好几次把作品推到国际上展览。波兰人问这些肖像拍摄的都是日本人吗?怎么就像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人一样?那时我受到很大的鼓舞。

很多东西都像流水一样,虽然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但是水流过的地方,就通了,不会有阻碍,文化也是一样的。

Q:有一些摄影师是拍摄民族志的东西,社群文化、风俗礼仪等等,我觉得您的更像人类的图谱,所以可以跨越文化的阻隔。

A:人的内心是相通的。人的遗憾、绝望、无奈都是一样的,不管表现在照片上,小说里面,还是电影里面,人们看了都是会有感染的。

在中国,我最尊重的人是鲁迅,鲁迅对我的影响非常大。

鬼海弘雄(中),感谢高苍英树(右)的精彩翻译

《人物》鬼海弘雄的肖像摄影

地点:see+ gallery

展览时间:2017年12月10日至 2018年2月28日

开放时间:周二至周日 10:00 am - 6:00pm

地址:北京朝阳区酒仙桥路798艺术区798路B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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