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喝水这件事，看犹太人到底聪明在哪里

01

1985年的晚春，北京来了一帮老外。

那时候的中国人比较实在，不然很容易发现不对劲。

这帮人一共9个，打的旗号是新加坡技术合作代表团。然而，不少人都是：

大鹰钩鼻子、深眼窝、卷头发。

不用问，身份全是假的。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跟中国打交道最隐秘的一个外国代表团。之后他们又多次访华，用的都是假身份。

有时候冒充美国人，有时候说自己是香港来的，就是不说实话。

多年后，代表团团长在回忆录中说：

双方如此保密的原因，既是出于外交方面的考虑，也是为了保证来访者的人身安全。

答案揭晓：他们是犹太人，来自以色列。

在改革开放已经七八年的此时，中国渐渐掌握了一些外面世界的情况，发现有一些跟中国没有建立外交关系的“特殊国家”，比如以色列，就恰好拥有中国急需的技术和人才资源。

由于没有外交关系，两国政府无法公开来往。这才采取了特殊办法，让他们用假身份来。

这个代表团跟中国秘密交流了一堆话题：电子、新能源、高科技电池等等，还签了一份协议，商定双方今后将进一步接触合作。

但是，中国最需要、也最急着跟以色列求助的技术，竟然是地球上最常见的东西：

水。

02

以色列本来是一个极度缺水的国家。

犹太人最古老的经典《摩西五经》中，“露水”这个词一共出现了35次，“水灾”出现61次，而“水”这个词竟然出现了600次以上。

几千年来，犹太人的祈祷仪式中都包括一种日常祈祷，它的内容是：

呼唤雨水降落在以色列的国土上。

以色列的国土中，60%是沙漠，其余是半干旱地区。世界资源研究所将以色列定义为最高等级的“极端缺水国家”，缺水程度为世界第21位。

这个国家的面积是2.5万平方公里，相当于北京的一倍半。

然而以色列全国上下只有一个名叫加利利海的湖泊，面积166平方公里。北京却有41个湖泊、81个水库，其中一个密云水库的面积就是200平方公里。

建国至今，以色列没有制定一部宪法，却早早地制定了《水法》，明文规定所有的水资源都是全民所有制，都是国家控制下的公共财产。以色列国家水务局拥有对水的最终处置权和分配权。

你可以买下一块土地，在上面盖房子、种庄稼，世世代代拥有它。然而，如果你在院子里打井，那就犯了法。

你可以在下雨天冲到外面让雨随便浇，但只要你拿出一个水桶接水，那水跟水桶接触的一瞬间就变成了国家财产，需要交公。

以色列的小学生都要上一门如何省水的课程：淋浴时要尽量缩短时间，打肥皂的时候关掉水龙头，洗完澡的水要省下来浇花。

这个国家的公共场所到处悬挂着节约水的标识，下面写着一行字：

滴水珍贵。

还有一个脍炙人口的公益广告：娱乐明星们把自己的肖像照片贡献出来，做成因缺水而干裂的样子。

早在一百年前，英国的经济学家们就经过考察，做出一个结论：这里气候炎热恶劣，降雨量太少，整个巴勒斯坦地区（今天的以色列+巴勒斯坦国）能养活的人口不超过200万。主要依据就是水太少。

然而，今天仅仅以色列的国土上就居住着800万人，每年出口价值几十亿美元的西红柿、西瓜等需要大量浇水的农作物，甚至还向周边国家出口淡水。

绝不仅仅是因为节省。

03

中国那次跟以色列谈判，急需引进的水技术是什么呢？

其实就是今天我们常常能在田间地头见到的——

滴灌。

几千年来，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农民都用大水漫灌的方式浇灌庄稼和果树。也就是往田地的畦沟里放水。这样是非常浪费的，一般有50%的水被白白地蒸发和排干。

直到1959年，一位退休的以色列水务工程师西姆查·布拉斯（Simcha Blass）突然想起一件往事，从而掀起一场风靡世界的农业革命。

那是很多年前，年轻的他参观一个农场，注意到一排树木中有一棵比其他的树高很多。品种、土壤、光照乃至种植时间都一样，为什么就它腰间盘突出？

他绕着那棵树转了一圈，发现它的根旁边有一根金属灌溉管道裂了缝，偶尔有几滴水从中滴下。

之后他把这件事忘了，几十年后突然又想了起来。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哪怕只能减少百分之几的用水，对以色列来说也是巨大的收益。

在用几年时间实验，试过一系列材料、各种各样的植物和水质，以及解决一系列技术难题后，他成功了。

滴灌比漫灌要节省50-60%的水。而且，采用这种方式浇灌的作物长得更好。

布拉斯把技术专利卖给了几家滴灌公司，这门技术迅速走向世界，成为农业的一场革命。70年代，它们每年的销售额超过25亿美元。

又过了几年，改革开放的中国知道了滴灌技术，迫不及待地想将其引进国内，尤其是西北的干旱缺水地区。

这就是本文开头那个遮遮掩掩的代表团访华时，双方交流的主要内容。5年后，双方正式签约引进。

滴灌只是一个开始。以色列的科学家们很快又想出了进一步的点子：

能不能把化肥也一起融化在水里，送给植物？

这就是另外一个改变农业的革命性发明：营养灌溉。通过这种技术，土壤的肥沃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它的作用只是固定植物根部，而不是养分供给。

农作物本身也成了科学家们改进的对象。他们思考：植物的每个部分生长都需要水，但是，不一定每个部分都是必需的。那么——

这样，以色列开发出一种短秆小麦，它的麦秆长得特别短，把更多的水分用在麦穗上；

还有一种特别紧凑的西红柿，个个长在一起，特别短小紧凑，没有一般西红柿常见的那么多叶子和藤。这些部分都被认为是没有必要的。

有一系列技术节水、省水，以色列的水才越来越充裕。

有了节流，更要开源。更神奇也更重要的水，直接来自于大海。

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海水淡化工厂就在以色列，每年饮用水的75%都从海水中来。不仅如此，它还在给中国、美国、印度主持修建了各自最大的海水淡化工厂。

那个遮遮掩掩的代表团访问中国几年后，两国于1992年正式建交。

水，成了万里之遥的两个国家交往的媒介。以色列的水科技迅速进入中国，从滴灌到海水淡化。

中国的淡化工厂位于天津滨海新区，从渤海取海水淡化，仅一期工程每天就可以生产10万吨水，用于生活用水和工业用水。

海水经过淡化，还会剩下一些高浓度盐水。目前各国基本都是直接排回大海。

但天津市政府要求改进工艺。

渤海属于内海，自我更新较慢。如果把盐水排回去，海水浓度就会变高。

这家工厂的技术很快就做了改进。产生淡水后，剩下的高浓度盐水不再排回渤海，而是用来制盐。

这样以一天10万吨的速度从渤海里抽水，长此以往，渤海将会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干涸。

天津人爱吃海鲜的习惯，总有一天就得改了。

04

以色列为什么能发明这么多神奇的科技？

你可能要说，因为犹太人聪明。

非也。

真正的奥秘在于，他们建立了一套让政府和民企既分工又协作的科技创新机制。

就拿海水淡化工厂来说，这是以色列关系国计民生的命脉工程。然而，负责建造工厂并运营的，却不是以色列政府或国企，而是由一家私企——IDE集团，和一家外企——法国威立雅集团，联合成立的公司来负责。

以色列国家税务局的一位官员说：我确信私有企业会比政府取得更好的成果。

道理很简单：不计成本是一种懒惰的惯性，是创新的敌人。私企更重视成本，降本增效，往往会倒逼出来更多的技术创新。

事实也是如此。

IDE是以色列海水淡化技术的先行者之一。威立雅集团拥有170年历史，是世界上最大的供水、污水处理企业。

水务是一个需要重资产投入的行业，从淡水工厂到输水管网的建设都耗资不菲。而法国是水务私有化程度最高的发达国家。

它摸索出一套成熟的制度，保证政府只做监督员和用户，而让威立雅这样的企业来承担一大笔资产建设的费用，既省钱又省事。这正中以色列政府的下怀。

这家淡化工厂使用反渗透膜技术过滤法，让又苦又涩的海水通过32层高科技膜的层层过滤，变成淡甜味的饮用水，盐度从每升3.5万毫克变成近30毫克——这一数字只有地表正常淡水的1/15。

淡化技术其实并不神秘，以色列自己也有。但威立雅降低成本的经验和能力，是一般企业望尘莫及的。

这套装置是一排排钢制的大桶，每个桶里都安装一套智能互连远程监控器，能够提供实时的温度、盐度等数据，随时监控。不仅如此，装置已全部模块化，既降低制造成本和占地面积，又方便安装和运输。

通过这样一系列的巧妙设计，这家工厂对海水进行淡化的成本，每吨竟然只有0.5欧元。

那在这套机制里，国家要做什么呢？很简单的三个字：

搭台子。

以色列需要的不仅是一家海水淡化工厂，更需要无数的水科技。

哪家创业公司一旦发明了跟水有关的技术，甚至只是一个点子，都可以得到国家水务局的扶持。对它们来说，国家水务局就是客户+育儿嫂+启蒙老师。

比如，以色列理工学院两位退休教授设计了一种新的滤膜。它可以更容易地让水分子通过，只把污物拦下来。传统做法是把污水从一个池子反复抽到另外几个池子，要耗费大量电力能源。有了它就不用了。

水务局发现后，提供了一笔种子基金来资助这种滤膜的实验，提供了实验的特殊场景，还派了一批专业的水务工程师不断完善他们的设想，投入的人力超过一千小时。

在这样的扶持下，这家公司的技术逐渐成熟起来，最终发展为一家国际化的企业，站稳了脚跟。水务局收取一份小额的专利税，但不拥有任何股权。

鼓励私企创新，不仅是国家水务局的工作，而是以色列每个区域的水务局共同的职责。

他们不空喊支持的口号，而是在企业有需要的时候，迅速地行动。

耶路撒冷一家创业公司发明了一种技术。它通过建立特定街区的水流量、一条水管可能会破裂的条件、温度等大数据，构建了一个人工智能系统。

通过它，后台可以及时发现任何一条水管在漏水并及时修理，比正常情况下发现漏水要早几个星期，从而避免大量水被浪费。

当地水务局同样帮它测试技术，并派工程师进行维护和测评。后来，这种系统安装在了以色列全国，乃至欧洲、澳洲。

如今全球人口已达80亿，以色列的800万人口只占千分之一。而在政府大力扶持下，以色列的新兴水务公司竟然占到了全球的：

十分之一。

民企成功了，不仅产生丰厚的经济效益，还为国家节约大量资源。欧洲国家西班牙的废水回收率是17%，大手大脚的美国是1%，而以色列的废水回收率是86%。

以色列这个极度干旱的国家再也不用担心缺水，国家的生命线有了保障。

犹太人真正聪明的地方，在于他们懂得各司其职。

不是不计成本，不是大包大揽，而是用机制去激励更多人来参与技术创新。有一句我们很熟悉的话叫什么来着：政府搭台，市场唱戏。

说到底，只有用发展的手段，才能更好地解决安全的问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