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明李诩撰《戒庵老人漫笔》卷八。郑端简公，即郑晓，号淡泉，明朝嘉靖二年进士，曾任兵部右侍郎、刑部尚书，因为得罪了严嵩，罢归，卒谥端简。
这篇文章，是郑晓尚书训诫他的儿子履淳的。文字不多，但很精炼，而且非常老到，不是一般人所能说出的。郑晓，《明史》卷一九九有传，他不仅通晓经术，而且谙习国家典章制度。有《郑端简公文集》十二卷行世。
郑晓一开始就说：“胆欲大，心欲小；志欲圆，行欲方。” 一个人做事胆子要大，但心思要细密；志向要圆通，但行为要端方。短短十二字，包含了多少人生智慧，需要慢慢体悟。中国学问和西方不同，西方哲人动辄十多万字，甚至百千万字，逻辑严密，结构复杂，翻来覆去地讨论，真有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精神。中国圣贤都是“道可道，非常道。”喜欢一个字，把自己的人生体悟说尽。比如这里的“大”“小”“圆”“方”，真是字字惊心呀。尤其“圆”、“方”两字，蕴含着中华文化的精髓，需认真体味。《周易·系辞传上》：“是故蓍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而知。” 但对这句话，牟宗三很坦率地说：“我们不了解。”他并用佛教作譬，说《大般若经》就是用圆而神的方式讲的。其他经都是用方以智的方式讲的，也就是分别讲的，而《大般若经》是非分别讲，即圆而神。庄子的《齐物论》、卮言，都是圆而神，而《论语》《老子》都用分别的方式讲的，即方以智。可见，这个“圆而神”，是很难的，极高的境界，亦很难说。古人说，不可说，不可说。又说，说是一物即不中。牟宗三的这本《周易哲学演讲录》，第十九讲，圆而神，方以知，就只有两页多一点点，可见他也不好讲。第二十讲，知幾与尽神，都有整整五页呢。
西北师范大学的校训是“知术欲圆，行旨须直。”乃黎锦熙先生所题。《文子·徵明》篇中说：“凡人之道，心欲小，志欲大，智欲圆，行欲方。”《文子》中解释说：“智圆者，无不知也；行方者，有不为也。”《淮南子·主术训》：“凡人之论，心欲小而志欲大，智欲员而行欲方，能欲多而事欲鲜。”员，通“圆”。
关于这个校训，我的老师赵逵夫先生专门撰文讨论过，他说：“简单来说，上句是说掌握知识要广博无所缺憾，又能融会贯通而灵动善变。下句是说做人的宗旨必须端直方正，品行合于道德，一生有所持守。” “知术”是指智慧和运用智慧的方式。“知术欲圆”言做学问是知识越多越好，越灵活越好。这里，知，即智。“行旨须直”是说，在品行、操守方面一定要正直。“须”是必须的意思。
“大志非才不就，大才非学不成。学非记诵云尔，当究事所以然，融于心目，如身亲履之。”郑晓说，大的志向，没有才华很难实现，大的才华，不学也无法成就。那么，什么是学呢？他认为，记忆背诵不是学，而应该追究事情的道理，它之所以如此的原因，然后，融会于心和眼，好像自己躬亲实践一样。陆游曾有诗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而郑晓的意思是，学习的过程，就是一个“究事所以然”的过程，其实，也是另一种躬行。古人也讲，知行合一。知即是行，行即是知。知和行，并不是两回事，或先知后行，其实，真正的学，就是一种知行合一。
所以，“南阳一出即相，淮阴一出即将，果盖世雄才，皆是平时所学。”南阳，指三国蜀相诸葛亮，他曾躬耕河南南阳。淮阴，指的是韩信，辅佐刘邦打败项羽，建立了汉朝，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淮阴侯。郑晓这句话是说，诸葛亮一出就是相，韩信一出就是将，并不是从底层士卒做起，并不是一点点地实践而进步的。果然都是盖世雄才，为什么能做到如此呢？“皆是平时所学。”都是平时善于学习呀。这个话有没有道理呢？我们得相信确实是有天才的，有些人就是“生而知之者”。但也不能否认学习。诸葛亮隐居南阳，国家大势一清二楚，所以，刘备三顾茅庐，他才可以“隆中对”，说出三分天下的目标。韩信也是，《史记》说：“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
当然，诸葛亮、韩信，乃不世出的天才，非常人所能及。不过，“志士读书当知此。”有志之士，读书应该如此读，方为读书。“不然，世之能读书，能文章，而不善做官、做人者最多也。”不然，就只能做一个书生，写写文章，而做官、做人，却不行了。“平时袖手谈心性，临难一死报君王。”就批评的这样的人，“愧无半策匡时难”，空谈误国呀。不过，能写出好文章，做出好学问，也还不错。就怕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平时尸位素餐，一到关键时刻，即祸国殃民。
（杨光祖）
音频：小敏 编校：米媛 审核：王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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