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书局的《学林漫录》是我比较喜欢的一套书，对于这套书的大致情况，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介绍。傅璇琮先生在《编者的话》里说，书的编辑着重“学”和“漫”，所谓“学”即要有一定的学术性，所谓“漫”就是风格与笔调不拘一格；《学林漫录》采取书的形式，不定期出版，稿件多就多出，少就少出。据我所知，这套书总共已出18集（初集1980年6月出版，十八集2011年11月出版），好像至今并无续集。18集我是陆续买全了，也已全部看过一遍；其中前8集是从杭大图书馆借阅的，看过已经30多年了（自己收藏的前8集是1997年重印本，未再读）。近年到北京，由于“孔网”购书方便，查了一下，《学林漫录》旧版有售；于是又把前8集的初版本收齐了。反正原来的书在老家没带出来，这8册书收藏、重读两可。
近日重读初集，感觉大多篇章已无记忆，基本上与新读无异。其中有一篇《质疑杂录》，其“质疑”的几点还不妨拿来再作探讨学习。作者陆润德先生，在开篇讲写该文的原因时说：读书能掌握其精神，超脱于文字之外而不执着地求解，这是上乘；寻根究柢，必求甚解，容不得一点疑虑，是中乘；至于欲求甚解而不得其解者，当然是下乘。他说自己往往求甚解而不得，于是乎存疑。“这类疑越积越多，多到俯拾皆是，忽然想到，何不录其疑，找个机会去质之有识者，……于是就写起《质疑杂录》来”。对陶渊明“不求甚解”的解释，我觉得俞平伯先生的说法最合理，我的理解主要在两个方面：一、不是不求解，解还是要的（我看很多人就当作不必求解了）；二、能说通就可以，不必过份解读。
陆润德先生的文章，表面上看是在“求甚解”，实际上他是列出几种不同的解释而选择相对合理者，也可以说只是求解；即使算“求甚解”，那也是有得，并非“下乘”之举。我们从他提出的几个“疑难”来约略看看，也正好可以从中学到一些知识和道理，以解平时之惑。
一、茹毛饮血：1、《礼·礼运》“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其疏云“饮其血茹其毛者，虽食鸟兽之肉，若不能饱者，则茹其毛以助其饱也”，这大概是最通行的解释；2、“未有火化，去毛不尽而并食之也”，茹毛并不是专吃毛；3、“毛”不是鸟兽之毛，而是指草，植物。“茹”只能茹植物，不能茹肉食；不论茹素、茹荤（指葱韭之类），“茹”只能与草蔬搭配。（选第三解）
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1、释为丈人责子路或孔子的话，此为流行之俗解；2、丈人自责之词，是荷条老人说自己老迈，未能知谁为夫子（此解别的书上看到过，深以为然）；3、俞樾《古书疑义举例》里说，两“不”字皆语助词，“丈人盖自言惟四体是勤、五谷是分而已，安知尔所谓夫子”（此说存疑）。
三、《卜居》（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中的“默默”：1、默默无言，无声（郭沫若认为屈原性格不可能“默默”，由此断定《卜居》非屈原作品）；2、默默无闻，不得意；3、昏乱和暗昧，指君主昏乱、国事暗昧。（看来，后二解比第一解更合理）
四、司杀者（《老子》“民不畏死”章）：1、通常注释为“专管杀戮的人”“执法者”，意指君主等统治阶级；2、指天，上天（自然界）。（不妨拓展思路）
五、他如鲁迅《出关》所本、“铁如意，指挥倜傥……”出处等：简言之，《出关》本自章太炎之说（可参见章氏《诸子学略说》）；《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老师所吟句出处，陆文仍不得其详。《质疑杂录》文末说，作者为谁，所写内容何如，“据闻已有人考出，谓出自清末一位不知名书生之手”。关于这一点，现在鲁迅的书文里已有注解，“铁如意”等语，是清末刘翰作《李克用置酒三垂岗赋》中的句子，原文作“玉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金叵罗倾倒淋漓，千杯未醉”，见王先谦编的《清嘉集初稿》。
我曾以为只要早些年问一下鲁迅同时代的人，就会清楚出处，因为那时读私塾的情况大家差不多。但后来查阅一些资料，发现有不少学者曾经对此语做过功课，据说连周作人都搞不清楚；唐弢没有找着，钱钟书也没说准。刘翰之说，还是扬州师院中文系教师章石承先生提出来的。求解而得甚解，那当然是可欣慰的事了。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