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一百十四：林太偷欢，三官惊走（肆）

上一篇我们讲到，经过和林太太、王三官那件事之后，西门庆结束了和李桂姐之间混乱且狗血的关系。

李桂姐这个角色，和西门庆的各房太太也好，和与西门庆的有关系的露水情人也好，都是有较大区别的一个人，从她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她嚣张、锋芒毕露，不守信誉，常常做出让人不爽的事，但是当我们了解她的生平，又可能对她整个人格的形成觉得在情理之中。

李桂姐是一个从小在妓院中长大的女孩子，从各种影视作品中我们多多少少可以知道，妓院老鸨是不会白白养活一个女儿的，他们养女儿的目的都是为了培养一个合格的妓女，最终能为自己接客赚钱。再加上李桂姐母亲、姨妈李娇儿（西门庆的第二房太太）、姐姐都是从事这一行业的人，哥哥李铭是一个帮唱歌手，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赚钱在她的潜意识里是第一要务，连她自己的第一夜都要作为商品进行标价销售。

李桂姐趋炎认女

对于这样的李桂姐，将传统观念中的“操守”加在她身上进行评判似乎不太公平，在她自己眼中，只有自己认为的“职业操守”。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与其说是西门庆抛弃了她，倒不如说是李桂姐从一开始就没想留住西门庆。她毕竟还年轻，又是家中的招牌，青春与美貌就是她的资本，年华易逝，她要在有限的时间里用自己的美貌与身材赚到更多的银子，西门庆如果不能娶她，即使再帅、再风流倜傥再有钱对于她来说都是没有实际意义的标签罢了，显然一直挂在西门庆这棵树上就违背了她的初衷。所以她一开始就把西门庆当作她众多客户中的一个，一开始的亲密服帖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她最终会做出脚踏两只船的举动其实也是在情理之中，反而是西门庆将与李桂姐之间的感情太过认真了。

不过，将全部原因归结到李桂姐的观念上也太过莽撞，毕竟观念这种东西没有对错只有合不合适。其性格也有很大的原因，对于其性格，小说并没有着过多笔墨在她的成长历程上，所以也无从分析其成因，也只能大概说说其在这件事上导致的结果。李桂姐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现代人在这个年纪不也正处于青春叛逆期么？所以叛逆，有个性是很正常的，再加上她长得漂亮，自古以来长得好看的人，无论男女，都会得到周围人更多的关注与赞美，那多多少少带有点骄傲与自我。李桂姐又不懂得城府，不知道怎么隐藏自己的锋芒，更不知道如何经营与西门庆之间的关系，甚至还不知道惹怒西门庆可能招致的可怕后果，于是乎由着性子来，一次又一次伤透了西门庆的心，最终将那火热的感情给彻底浇灭了。

又扯得有点远了，再回到小说。

招宣府初调林太太，丽春院惊走王三官

本回的结尾是一小段补白，写的是应伯爵。应伯爵来找西门庆，一来就问西门庆是不是欺负了王三官，又打了小张闲他们。西门庆也是装不知道，先是推给守备府，又说会不会是东京抓人，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才算是承认事情是自己干的。原来此次应伯爵是受李桂姐家所托，却不明说：“今早李铭对我说，那日把他一家子唬的魂也没了，李桂儿至今唬的睡倒了，还没曾起炕儿，怕又是东京下来拿人，今早打听，方知是提刑院拿人。”李桂姐也算是知道自己做了对不住西门庆的事，不然自己的姨妈就是西门庆的老婆，怎么不敢自己来问？

应伯爵接着说：“如今就是老孙、祝麻子见哥也有几分惭愧。此是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休怪我说，哥这一着做的绝了。这一个叫做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若明逞了脸，就不是乖人儿了。还是哥智谋大，见的多。”这段话表面看是应伯爵在拍西门庆的马屁，但实际上却透露出了应伯爵的震惊。虽然应伯爵仍旧是站队在西门庆这一边，虽然在心里是看不起孙寡嘴、祝实念两个吃里扒外的人，但毕竟是自己结拜过的兄弟，还是要讲一点点情义的。如果说真的是东京下来抓人，那么应伯爵可能还会松一口气，但现在这件事是西门庆做的，应伯爵就得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孙、祝二人和西门庆是一起在皇天后土的见证下念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人，现在西门庆说办就办，完全不讲“大哥”的情面，那么身为小弟的自己，是不是也会有朝一日成为西门庆办事的对象呢？

应伯爵

应伯爵震惊之余还有恐惧：“我猜一定还有底脚里人儿对哥说，怎得知道这等切？端的有鬼神不测之机！”。此时的应伯爵是受李桂姐家所托来找西门庆探口风的，既然如此想必是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反而是西门庆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要知道，一直以来应伯爵都是一个消息灵通的人，时刻掌握着清河县甚至外地的第一手资料，进而通过以各种方式变卖这些消息来得到西门庆的认可以及由此与西门庆建立的微妙关系。但是，现在西门庆背后似乎有了另一个消息掌握得比应伯爵还要灵通的人，并且还导演了整件事情。这不免让应伯爵心生恐惧，一个个疑问在心头浮起，自己是不是也随时可以被替代，是不是也会在某种契机之下像孙、祝两位兄弟一样成为西门庆办事的对象。

然而西门庆似乎并不能感觉到应伯爵的震惊与恐惧，接着分享他征服王三官的喜悦与快感：“王三官一口一声称我是老伯，拿了五十两礼帖儿，我不受他的。他到明日还要请我家中知谢我去。”应伯爵听罢失惊：“真个他来和哥陪不是来了？”西门庆还得意地拿出王三官的拜帖与应伯爵瞧。

应伯爵的失惊与西门庆的得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时的应伯爵自觉已经失去了西门庆左膀右臂的价值了，“坐了一回，吃了茶”，悻悻而去。回想之前应伯爵生子借钱，在妓院遭妓女调戏也不至于如此窘迫。我们难以想象此时的应伯爵内心是多么地百感交集，而应伯爵更难以想象，那个在西门庆背后运筹帷幄的人，竟然就是那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郑爱月。

正是：昨夜浣花溪上雨，绿杨芳草为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