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歌劝农
寇准到巴东任知县时,巴东后乡还是蛮荒之地。当地土人以狩猎为生,没有人从事农桑。山上野兽越打越少,有时候,人们打不到猎物,便只好饿肚子。
寇准心里很是焦急。
这天,他来到后乡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只见前面一片竹林里露出木楼的屋檐,竹林里有人长声吟唱,抑扬顿挫,极是清朗:
楚水巴山江雨多,
巴入能唱本乡歌。
今朝北客思归去,
回人纥那披绿萝。
寇准听了感到惊奇。咦?想不到这深山之中,有人竟还记得刘禹锡的《竹枝词》。正想着竹林里又有人吟唱起来,音调激越凄切:
巫峡苍苍烟雨时,
清猿啼在最高枝。
千里愁人肠自断,
由来不是此声悲。
吟唱刘禹锡此首《竹枝词》的人,似乎十分伤感,还没唱完,便哽咽起来。这时,又有一个人用粗哑的嗓音接了下去:
山上层层桃李花,
云间烟火是人家。
银钏金钗来负水,
长刀短笠去烧畲。
寇准幼时饱读诗书,知道三峡地区素有“巴女骑牛唱竹枝“的风俗习惯。也知道唐朝诗人刘禹锡任夔州刺史时,曾有意模仿民间,写下了大量的竹枝词。那时,他只知竹枝词是一种民歌体裁,却不知它原来还有这么古朴动人的曲调。
寇准走入竹林,从那木篱下钻出一只黄犬,冲着他呲牙咧嘴,连声吠叫。这时木篱内探出一个人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见有来客,连忙喝住黄犬,打开篱门,招呼寇准进屋。
寇准走进院子,只见篱边金菊吐香,茜草摇黄,幽竹点头,院子中间放一张木桌,桌上木盘内盛有瓜果,三个像貌清癯的人围坐在木桌旁,其中一个满嘴胡须,已有些花白。显见得年岁不小了。交谈中,寇准得知,小院的主人叫覃仕田,曾投军戍边,现家居山中,两位陪客都是近邻。三人都识得若干文字,平时,惺惺相惜,常相往来。说话间,覃仕田端上了瓜果、菜疏和黄粱、薯类等食物,令寇准感到吃惊。
寇准望着琳琅满目的食物,说:“敢问老伯,寇准进山十余日,但凡作客,土民皆以兽肉待之,如何你这里竟然都是土中之物?”
覃仕田微微一笑:“回禀老爷,皆因我曾出山投军戍边,故农桑耕种之事,略晓一二,回山之后,思忖猎物日渐稀少,便刨出几亩薄田耕种谋生。这二位见了,便也学我,也种得几亩薄田。我等春种秋收,杂以渔猎,日子过得好了,闲暇时便在一起饮酒作乐。饮到半醉,一时兴起,便以方言土调,唱抒一番心绪,没想到惊动老爷,还望老爷恕罪!”
覃仕田说着,就要下拜,寇准一边把头摆得像货郎鼓,一边扶住覃仕田等三人。寇准说:“三位不但无罪,反是有功之人,理当行赏才是啊!”
覃仕田三人听了,好生不解,说:“老爷何出此言,我等又怎是有功之人呢?”
寇准剥了一个土豆,咀嚼着:“我曾在野三关苦口婆心劝土人改渔猎为耕种,颇费了一番心机。今见尔等如此开化,从事农桑,衣食不愁,我心甚是喜欢啊?”
饭毕,寇准和覃仕田漫步走出屋外,只见覃仕田种的苞谷已经成熟,苞谷杆子一人多高,苞谷托又粗又大,籽粒十分饱满。扳下一个,如同水牛角一般,惹人喜爱。
这时,天色渐暗,夕阳西下,暮鸟归巢,山上传来一阵山歌:
太阳落土四面黄,
逮了兔子套黄狼。
刺芭林里烧野火,
野鸡没得獐麂香。
歌声中,一个身穿兽皮衣服的猎人,钢叉上吊着一只兔子走了过去。紧接着,远处又传来一个女人的歌声:
天上黑夜星子多,
口中无食肚里饿。
十日打渔九日空,
还有一日啃铁锅。
歌声充满了无奈和辛酸。好半天,才见几个女人扛着渔网,空空荡荡,没精打彩地走了过去。
覃仕田对寇准说:“我们这里有一条小河,女人进山猎杀不了大牲口,便只好结网在小河里打些鱼虾度日。倘若打不到鱼虾,便只有火烧空锅,摘几个野果充饥了。”
寇准昕了,默然不语。
晚上,月出东山,寇准在卧榻上久久不能人睡。只听山里不时响起山歌,此起彼伏,你唱我和。或情哥情妹,或缠绵伤感,或高亢激越,一直传到很远,很远。寇准想:我在后乡劝农,逢人便讲农耕的好处。可我只有一张嘴,一双腿,就算整日不睡,又能劝得几人昕,走得几里远呢?想这山歌,无腿无嘴,却能行得千里万里,一传十,十传百,如果我编一首《劝农歌》,利用土人爱唱歌的风俗,将其推广,岂不就等于我寇准分身有术吗?
寇准越想越兴奋,在月光下打好腹稿,然后,点燃红烛,展纸研墨,稍作沉吟,就饱蘸狼毫,一挥而就。只见那纸上字迹遒劲,力透纸背:
苍天在上,后土在下。
效我神农,五谷丰登。
挽草为业,定居稼穑。
乐土归民,传之子孙。
写完之后,寇准吟咏再三,摇头晃脑,颇为满意。便喊醒覃仕田,请他教正。
覃仕田细细看过,沉吟一会儿,方才说道:“老爷此首《劝农歌》,写得不凡。说理既很精到,却又通俗易懂。只是句式忒短,如何能唱呢?”
寇准微微一笑,说:“这个不妨,我精通音律,为之谱上曲调,土人就能传唱了。“说着,寇准哼哼唧唧,上尺工凡合四乙,很快就谱了一曲。
谁料过了些日子,《劝农歌》竟未传开,除了覃仕田等少数几人外,土人却都不会唱它。寇准好生不解,心里十分忧虑,整日在覃仕田家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覃仕田见了,心里又感动又着急,不停地思谋着。
这天早上,寇准一个人站在竹林边发呆,突然听见覃仕田在远处大声吟唱:
苍天苍天在上方。
后土后土在下方。
效我神农种米粮,
五谷丰登飘清香。
挽草为业事农桑,
定居稼穑心不慌。
乐土归民庆丰收,
传之子孙永无疆!
覃仕田唱得荡气回肠,悦耳动听。唱到动情处时,声音发颤。覃仕田唱完,远处又传来覃仕田两位好友的声音:
苍天苍天在上方。
寇准听出来了,他们用的是竹枝词曲调。这里的土人唱的也是这种调子。难为覃仕田如此费心将《劝农歌》改成七字句,又套上土人喜爱、熟悉的曲调。这样,传唱开去就变得容易多了。
寇准听着听着,眼睛湿润起来。劝农,劝农,非我寇准一人之力啊!泪眼中,他又仿佛看到了神情忧郁的刘禹锡,冒雨骑驴,谛听竹枝词的情景。呵!竹枝词,原来有这样大的魅力啊!
更远处,这时又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隐隐地传了过
来:
苍天苍天在上方
不久,这首《劝农歌》就不胫而走,在深山老岭,清江两岸传开了。土人们纷纷挽草为业,定居稼穑。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
寇准辞别覃仕田之时,欲将《劝农歌》原作撕掉,被覃仕田拦住了。覃仕田说:“老爷的《劝农歌》荡气回肠,将留芳千古,岂可撕掉!”
寇准感慨地说:“寇准平生自负才学,却不谙熟民情。作歌劝农,若非你等相助,点石成金,必留千古笑谈,留它何益!”
说着,又要去撕,覃仕田忙捉住寇准的手说:“此言差矣!老爷一篇《劝农歌》,耿耿丹心,日月可鉴!仕田狗尾续貂,也是有所依傍啊!老爷如不要它,何不将它赠给小民呢!”
寇准于是把《劝农歌》手迹赠给了覃仕田,上了路。
这时,一轮红日跃上东山。田野里青葱葱、绿莹莹、黄亮亮的。为寇准送别的覃仕田爬上高坡,远远地唱着:
苍天苍天在上方
这时,四面山上也唱起了《劝农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寇准边走边听,直听得热泪盈眶。后来,覃仕田把寇准的《劝农歌》一代一代传了下来。为了纪念寇准,人们还在野三关寇准劝农时留下的遗址上,建起了一座劝农亭哩。(巴东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