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叶,在“桥儿满”羊床子干活的满先生的父亲成为了一名西四区粮食局公派职工,在位于原小石桥9号院的小石桥粮油合作社当了一名售货员。这“粮油合作社”前身是供奉观世音菩萨的观音庵。满先生随父亲搬来的时候,还属于供佛、销售、居住为一体的院子。
那为什么要在观音庵设置“粮油合作社”呢?
那时候“大、小石桥”、“碧峰寺”、“新开路”、“前、后马厂”这几条胡同里,除了有个碧峰寺煤场外,其余的几乎都是居民院落。老百姓买点酱油醋的,都要跑到“旧鼓楼”或“鼓楼西”。“大石桥”西段的景尔胡同北口虽然有个大石桥粮油副食店,但经营面积太小,根本满足不了老百姓的生活需求。而小石桥“粮油合作社”正好弥补了大石桥粮油副食店的不足。这里不仅供应油盐酱醋、大米白面等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必需品,凭着票证还能买到大肉呐!
在满先生的印象中这处院子很大,空房也多。山门临街的一面墙被封堵起来,做了粮油库房。大殿西边一溜儿禅房成了合作社的营业室。院子里面有一颗老槐树,树下有一石桌。院里的街坊或者来“粮油合作社”购物的顾客常在树下休息聊天。满先生与小伙伴们则在大槐树下弹玻璃球、拍洋画、抽“尜尜”。
观音庵里有房客有5家。当店员的窦叔和他的兄弟“小五儿”、“占卜算卦”的李先生、“拉排子车”的福大叔和“蛐蛐把式”的田大叔。
管理观音庵事务的是个终日深居简出,不苟言笑的尼姑,当年有40来岁。街坊见到她时,都叫她“老师傅”或“慧心法师”。她略微一抬眼,似笑非笑的算是作了回答。
安顿下来不久,满先生便对这大门紧闭的大雄宝殿产生了兴趣。他趴在门缝往里瞧,隐约看见莲花座上有一尊高大的佛像,佛像头部紧挨着屋顶。后来满先生一人偷偷地溜进了殿堂。大佛双眼半睁半闭,右手垂于膝下,左手托着一只莲花。头顶镶嵌着既像一轮明镜又像一圈火焰的饰物……忽然间满先生感觉不对劲,莲花座下暗处的供桌旁,有一个身着灰袍的僧人。她虽然嘴里诵着经文,眼神却不住地往他身上转悠。啊,是那尼姑!吓得满先生撒开了丫子就往外跑。这件事让他父亲听到了,非要罚他跪搓板不成。原来凡是搬来庵里住的人家,都要向尼姑承诺,不能进她的卧房和大殿。奇怪的是,慧心法师告了满先生的状,却又主动向他示好,过年的时候特意给了满先生一把放炮仗用的香。慧心法师在自己的卧房里养了20多只猫,因为卧室是她的私人空间,院子里的街坊是不得入内的。但慧心法师对满先生是破例了,她不但允许满先生进她房里看猫,还带他去大石桥31号院的崇阳庵淘换过猫崽儿呢。后来满先生听说,当初开“粮油合作社”的时候,是慧心法师主动腾出禅房的。她养的这些猫多数属于无人豢养的家猫。慧心法师看见这些无家可归的猫可怜,大发慈悲之心,把它们收养在自己的身旁。慧心法师像对待孩子一样,细心照顾着这些小精灵们。每当慧心法师看到这些调皮的猫儿们,脸上洋溢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什刹海地区是北京城里寺庙较为集中的区域之一,满先生住的地方也是如此。这里不仅有观音庵,附近还有拈花寺、碧峰寺、广济寺、嘉慈寺、妙缘观、北药王庙、娘娘庙等旧址。在慧心法师的带领下,满先生到了位于大石桥胡同的崇阳庵。崇阳庵是座有27间房屋的尼姑庵,那时已经成为了居民院。他们到崇阳庵目的是想从住在东跨院的梁大伯老妈手里要几只猫崽儿。
梁大伯是个蹬三轮的车夫,他不到30岁。一米八往上的个儿,乌冬历夏都露着紫红的胸脯,腰间扎着一拃宽的板儿带。梁大伯是个勤快人,那辆三轮车的车把、挡泥板、车棚架镶着铜活,瓦圈、车架、车条擦得锃亮。每当收车回来,只见他单手扶把,车铃叮当作响。放好车,他总会从车斗里掏出酱肉、烙饼之类的食物捧到老妈面前。梁大伯一辈子奉行“做人孝为先”的老理儿,自己鳏居一生侍奉寡母到死。老妈咽气时,梁大伯也近60岁了。等把老妈打发到坟地,把她养的一群猫送了人,梁大伯也老了。不久他的背驼了,驼到只能看见脚面时,他被送到敬老院并在那儿走完了人生旅程。
到了上小学的年龄了,父亲带他到“大石桥小学分校”报到。没想到他上学的地方还是一座寺庙。只不过这座庙比他住的观音庵和他和慧心法师去的崇阳庵要大的多,校门是寺庙的山门,上面刻着“嘉慈寺”三个大字。
第一天上课的时候,女老师笑容可掬地站在讲台上,柔声细语地说到“小朋友们,我们先自我介绍一下好不好?”教室里传来稀疏的应答声。“我姓唐,唐太宗的唐。”她在黑板上写着“唐”字,然后转身说到,“大家知道《西游记》吗?我就是孙悟空师傅唐僧的那个唐。”女老师诙谐的开场白,让同学们嘻嘻哈哈地笑了好一阵子。
满先生对“唐僧”不感兴趣,却被教室后边被一层苇席隔开小屋子吸引住了。有一天他猫着腰偷偷地钻了进去。呀!吓了他一大跳。里面有几个一人多高的塑像,紧挨在他身旁的是一尊手持宝剑的将军。里边还有抱琴的、举伞的、握毛掸的大将军。这些塑像个个凶神恶煞,双眼圆睁,张开血盆大嘴。吓得满先生嗷嗷地叫着,一下子跑了出去,还差点把唐老师撞倒。唐老师一边抚摸着满先生的小脑袋瓜儿,一边和蔼地说到,“以后可千万不要往里乱钻啦,看你给吓的。你要是真想进去看的话,让老师陪着你……”后来满先生得知,他们这间教室,是嘉慈寺的天王殿,里面供奉着护法的四大金刚。
虽然满先生小时候与“庙”结缘的时光并不太长,但是慧心法师、梁大伯和唐老师播撒下的“性本善”的种子,却深深扎根于满先生幼小的心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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