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往事录(一)
父亲的脚布
金伯昌
脚布,俗称大脚布,估摸新一代农民已经很少用到它了,可归入古董一类。但在我父亲那一辈人里,脚布可是江浙一带农民出工必带的随身物品。
父亲的这块“脚布”,五尺来长,一尺多宽,卡叽布,皂白色,长溜溜的一整块布。但从我有记忆起,他好像从来没有离过身,即便是在吃饭,也还系在腰上或搭在肩上的。
这块脚布的用场实在是太大了。洗脸揩汗抹脚自不用说,还可临时充当拉车的背带、系裤的腰带,下雨时抛头遮雨,大热天避日躲荫,天冷时则可裹身御寒。它摊开来是一块布,两角一提就变成一个兜了。
特别是到了夏天,农活繁多,满身汗浸浸的,连短裤也常常被汗水洇湿,见了水塘就扑通一声跳下去,但要从池塘中起身就难堪了,必须得用上这块脚布来揩干身子遮住羞处。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父亲的这块脚布还是带给我们许多惊喜的魔术布,要什么它就能变出什么来。
父母亲常常很忙,要到很晚才能回家,每当日落黄昏,家里铁锅冰冷,老鼠叽叽爬过,肚皮咕咕叫着,这时候父母突然回家,这块脚布就成了我们眼中的百宝袋,什么吃的啦玩的啦一样一样地变出来,我们也在眼泪婆娑中破涕为笑……在这块脚布中曾变出过荸荠,大菱,莲蓬,生茭白,小乌龟……突然有一天,老爸的脚布中竟然变出了两只几几几叫着的稻鸡来……
这块脚布的功劳薄上,最炫耀的一笔应该是它曾经救下过一个妙龄女子。
那也是在一个夏天,太阳很毒,知了高叫,母鸡在树荫下觅虫吃。
突然听到“救命”“救命“的叫喊声,父亲侧耳一听,眉头一紧,立即拿起脚布往外冲,只见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正在拼命追赶一个绿衣女子。那女子花容失色,粉色头巾在午风中急急飘舞。这汉子怒目圆瞪,手里绰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锄头,嘴里不停地骂着“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要你再犯贱,我要你再犯贱……"。一个追,一个逃,绕着我们屋前的猪栏兜圆圈。那女子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一条小命就要休唉。说时慢,那时快。父亲一声断喝,跨步上前,抓起脚布的一端,扬过头顶,对着那寒光闪闪的锄头,向前一甩,又用力往后一拉,那锄头就哐铛一声落地了……好险哪!
原来,这你追我逃的是一对父女,因女儿不听父亲的劝阻,坚决要跟邻村的一个小伙子“相好”,还偷偷地给那个男的织了件毛衣,听人说已经跟男的有“那个”了,这在当时农村叫做“败门风",做父亲的在村子听了几句闲言碎语,脸孔没挂住,一时性起,就要“清理门户”了,这才有了我们刚才看到的那惊魂一幕。
阿哟喂,许多人都扪着胸口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幸亏有了我父亲凌空一甩的脚布,才避免一场惨剧的发生。在我儿时的感觉里,这块脚布正如太上老君的乾坤圈,哪吒三太子的红锦浑天绫,可以以一当百,以一御万。
咳,你还别说,这块大脚布呀,在我老父亲手里已物我一体,运用得出神入化了。
我曾见过父亲用这块脚布盛过枣子,兜过鱼虾,当过凉席,四角系住挂在柱上就是一张吊床,还用它捆过禾草,扳过树丫,赶过鸡鸭,包过伤口,甚至用它抬过伤员,捆过坏人……一物多用,以简胜繁,化腐朽为神奇,真所谓“一物在手而万事皆伏”。
常看到电影电视里有武功高深的人用铁筷子夹苍蝇,用旱烟杆作兵器,什么铁头功啦,蛤蟆功啦,等等,但在我在眼眼睛里,所有这些功夫都不及我父亲的“脚布功"来得厉害。
再见了,我父亲的大脚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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