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举家搬迁郑州高新区。家,先是租住在瑞达路南端的一个叫南流的小区。三个月后,搬迁到路北段的一个新建的叫阳光馥园的小区。瑞达路是一条南北走向,贯穿高新区的主要街道。白天,我和妻子上班,孩子上学,业余时间,瑞达路几乎是全家活动的主要区域。
六年前的高新区颇为冷清,街道上,人极少,放眼望去,也就一两个人。
瑞达路是进入高新区的门户。最南端的“门口”路西侧,有一棵约两搂粗的老杨树,它究竟有多大岁数,我说不清,园林工人出于对它的爱护,用砖为它砌了一个半米高的墙围子。
街道冷清,视线就远,很远就能望见这棵老杨树。远远的望,挺拔的树干甚是威武,枝繁叶茂的树冠,宛如一把硕大的晴雨伞。走近了,你感觉它就像一个忠于职守看门的老者,伫立于路旁,宠辱不惊,淡定自若,就这样整天默默守护着高新区的大门。若再近些,抬头仰望,它无语无声,尤其在碧空如洗的天气里,墨绿色的叶子映衬在蓝天下,无不透着生命的悠远和不容触动的尊严。
有人说,看一个城市的历史,一是看它的建筑,二是看这个城市的树木。尽管我没有查阅到高新区这片土地的历史,但在我的眼里,这棵老杨树分明为寂落的高新区增添了一份历史的厚度和生命的灵动,无论远观,还是近看,你很容易产生一种跨越时空的感觉,在古老中感受到一片生机盎然的力量。这树的英姿,树的魂魄,令人肃然起敬。
随着郑州市“两翼齐飞”战略的实施,高新区开始复苏,门可罗雀的街市日渐的喧嚣起来。老杨树下开始聚集起一群讨生活的民工。这里很快成为一个自然形成的劳务市场。民工们整天在这里焦渴的等待着需要用工的人。
似乎等待的时间非常得多,老杨树下总是聚集着等待的人群。夏天,民工们多是在树下取一份阴凉。中午,阳光直射时,有的干脆枕着自己的鞋子在树下睡上一觉。春秋天,他们围在树下打扑克消磨时光。冬天,民工们各自操着袖子,呼着白气,抽着清鼻涕,要么围聚在树下聊天,要么独自抽烟,有时还拾一点枯了的散树枝,点燃取暖。
几年间,我们一直漂在这个城市的边缘,作为一个城市的移民,情感上很难与这个城市彻底的融合。“独在异乡为异客”这是我们的苦痛。在这个世态炎凉的时代,许是同样漂泊的相怜,我为我的这群民工兄弟能得到这棵老杨树的庇护,而对它平添了一份崇敬和由衷的喜爱。
每次去蔬菜批发市场买菜走到这里,也时常在树下歇歇脚,与民工们聊聊天。
在我的内心,这棵老杨树似乎就是高新区的一个标志或代表,每次出差回来,走到这里,自觉不自觉的看它一眼,看见它,如同看到了家。
有一天,我只是不经意间的发现,在老树的根部,出现了一个腐朽的树洞。老树病了。但病中的老树依旧的枝繁叶茂,桀骜不逊,威风凛凛,就像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大义凛然伫立在都市钢筋水泥的丛林之中,用自己的身躯为城市增添着柔和温润的生命绿色。在我的情感深处,它是一道断然不同于城市市侩腐朽气味而充满博爱的风景,在它面前,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尊卑之分,它仁慈的善待着每一个走近它的人。
我告诉我上中学的女儿,看到这棵老杨树,就要想到做人的气节。
冬深了,老杨树的树叶落尽,树洞越来越大,我真的担心生病的树干经不起寒风的侵袭而使整个生命会轰然倒塌。这个冬天,我一直为之忧虑着。我和我的全家终日奔波于家和医院之间。父亲临终前一再嘱咐:“照顾好妈妈,照顾好家!”父亲是个悲悯之人。
今年早春的3月29日,那个爱我的,亦我爱的,赶上我的生日在电话里为我唱《生日快乐》的老人永远的走了。我无力留住父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饱受生之苦痛与病魔折磨之后而撒手人寰。
再见老树时,我遗憾也痛心的发现,在树洞中,时常散落着烟蒂、垃圾或留下烤火的痕迹.
夏天来了,老杨树也走了,高新区重新修筑了瑞达路的人行道,园林部门把它齐根锯掉,为它选择了“安乐死”。
老杨树走了,留给我的是无限的悲凉!我不知道,内心里,是否如同感受“一个老人”悲凉的结局,还是悲凉的送走“一位老人”?
如今,再走到这里,民工们多是躲在路旁齐腰高的冬青丛下散作一排,在本没有太多阴凉的地方取一丝阴凉。我看到他们,似乎看到了一个永失父爱的孩子。尽管自己已不在年轻,但心里还是像孩子一般默默的流泪。
一棵老树,是一个城市的记忆,一个城市的历史;一个人,一个城市,不能没有记忆,不能没有历史,不能没有情感的寄托,也许,失去了,方知道什么是“珍贵”!失去了,方才学会如何去“善待”!
我怀念那棵老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