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想起你的时候

刚开始我还是个12岁的小男孩，每周六都背着书包从城市的这边到那边，每次午后天上的云一路不断上变换着形状，一会儿如苍狗，一会儿又像城堡。走走看看，三年晃眼就过去了。

B校真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学校，白洁的墙壁与橡胶跑道在阳光下仿佛折射出耀眼的晕儿。我能在这里补习英语，真是件无比幸运的事情。我的老师声音好听到不可思议，说起话来舒服得让人想像猫儿一样喵喵地发叫。老师教了我几年，像个朋友，她会给我说一些有趣的书，会认认真真地指导我的完形填空。以前我们上课，总要先仔仔细细花时间找整间教室里阳光最明媚的那张桌子侧边坐下。通常是在窗户边上的位置，靠窗的同学总会在边上摆上些花儿，味道好闻、总让我想大大地吸一口气，好像一下子吸进了所有的花朵与阳光。有的时候我们讲题，她会突然跟我说，你看这个单词多漂亮啊。有一次她忽然低头问，你觉得哪个单词最美啊。我怔住了，说自己不知道，傻傻地摇头。她就笑眯眯地抱着冒着热气的水杯说，“我觉得啊，whisper这是最美不过的单词了。两个人的耳边私语，不是很好吗？”几年以后我读高中了还会想到她那时候的笑眼，也许当我看到树下的落叶与其他美的事物时心中的震撼与由衷的喜悦就是在此刻萌生发芽出来的吧？从那之后，我即便是拿着红笔圈点作业时，倘是看到答案里有喜欢的句子，也要怔住好久，然后痴痴地说句，真美啊。她有的时候会说她在自己学校上课的事，她说她们学校的学生练口语是学唐顿庄园里的发音，又笑着说她们的学生也要看新闻联播和BBC。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她们每次放假过后都要展开的班级读书会。大家在放假的时候挑一本英语原著抱回家看，收假的时候又在班上把它讲出来。我会想，他们在读书会上发言会不会好听地像老师一样？大家谈着自己喜欢的书时声音都会不自觉地带上了喜悦的气息，像是终于吃到了一颗珍惜了好久好久的糖果。老师她很佩服那些能够在自己喜欢的路上走下去的人啊，她也说起过读书会上一个很厉害的学姐，她说：“我这个学生把浮士德读了几遍，还是英文原著。那可是我中文都看不下去的书哦！还能在读书会上念自己英文写的读书笔记，说上一整节课！”毫不掩饰自己的佩服与得意。平时闲聊时，我们聊过叶芝与仓央嘉措的诗歌，也会谈新闻历史。她最喜欢小说，总要对我说：“你多读点小说是不会有错的”若是碰上喜欢的小说，老师喜欢一口气读完，然后把书白白放上几天。这几天里什么其他的书也不看，等对原来的故事渐渐模糊了、感觉稍淡了些，又再把那本书拿来，慢慢地读完第二遍。我以为老师读书，好像老人喝茶、静者修禅，她说：读书真的是很能静心的事情。我第一本看的像模像样的小说就是找老师借的，那是一本沾了油的百年孤独。老师拿书给我显得有些生气：上一个借过这本书的人把它弄脏了。她喜欢把书借出去，又十分讨厌别人把自己收藏好的书弄脏。她很开心我能找她借书，也时不时推荐我几本好书。有的时候我们补习英语，写完形与阅读的闲暇会谈起最近读过的书和遇到的好玩的事情。我从她口中知道了美国与英国。她每年都要去那边培训。老师会跟我讲国外的美景，黑色的眸子里像是藏着一道彩虹。偶尔正值老师刚从美国回来，她总要掏出手机给我看那边的图片或是她和伙伴们一起剪辑的视频。对着手机，她总是忍不住指指点点，比如故意诱惑我说“你看那只龙虾超大超好吃”。她也会吐吐舌头，无奈说：“我们在美国上的课超级难懂，教授在讲台讲课，台下好多人却连老教授的英语都听不懂诶。”

后来我想，这个老师真的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以前虽然知道中国以外还有美英日法，但根本没有个想象，只是模模糊糊。阳光下，听着她讲的故事，十二岁的小男孩好像也能幻想出塞纳河与自由女神像的模样。当我想起她的时候，一般是刚捡起脚下落的银杏叶，又或是抬头看到一轮满满的月亮。美这个棒极了的字，大抵就是她教给我的吧！高中后我们只聊过一次天了。那次聊到自己最喜欢的词语。我说，我喜欢‘少年’。江南有句话，说少年的气不休、路就不断。她笑眯眯地说自己最喜欢的词语是阳光。有阳光的地方是不会缺少温暖的。说起这话的时候她嘴角会不自觉地上翘，和以前她站在窗户旁边抱着水杯给我讲题的时候慢慢喝下热水的表情一样，能让天光一下子都明媚起来。后来我想，也许她于我而言就是阳光一样的老师啊。

老师也曾跟我说过，简单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当时我认真想了想，不明白。现在大概明白了一些，以前有同学问我最期待哪样的生活，我引用了东坡的一句词，“也无风雨也无晴”。还好，现在虽然不是这样，但生活里也是晴天颇多。实在算得上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