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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海随笔:冰海航行

穿过海图室,我迎面先瞧见的是一扇扇驾驶台的窗玻璃,我被玻璃上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乖乖,都结冰了吗?

几乎所有的窗玻璃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并且显示出清晰的冰凌花图案,仿佛就画在玻璃上,又或者那根本就是刻花玻璃。只有左面第四扇窗玻璃上没有冰凌花的图案,但在流水。船长就趴在那扇窗子的窗台前,几乎将脸贴在了玻璃上,全神贯注的盯着外面看。那景象有点诡异,我们彷佛被一层层生硬冰冷的图案给封闭了,与外面的世界只有船长眼前一个通道,但这个通道又被一层瀑布似的透明物给阻挡了,你瞧得见那边的世界,但却无法走过去。

那是一个寒冷而寂寞的世界,看不到生命,但你确切的知道有生命存在。只是生命在哪里?那些生命是怎么能够在如此深寒的海天里生存的?你仍然觉得茫然。至少你此刻觉得茫然,至少当你所有的知觉与那世界被隔绝时,你会不由自主得任凭心底的茫然感弥漫周身,这一刻,我只注意那些图案,审美的意趣主宰一切。

“漂亮吗?”身边有人感慨道。

我一看是三副,说:“咦,你怎么也上来了?”

“来看看啊。”三副兴致盎然说道:“你不拍几张吗?”

我顿时被提醒了:“对对,要拍的。”

“外面海面上都是冰,更加漂亮……”三副说道。

“嗯嗯,”我应道,“不知道拍得清楚吗?”

拿了相机上来,我先对着窗子拍冰凌花。从取景框里看去,那图案非常清晰,而且有明显的立体感。这时候是下午四点多,北方的日落早,已渐渐夕阳西斜,几缕光线软软的投射在窗子上,投射在冰凌花上。那原本灰白色的显得生硬的花纹,正在映现晶莹的橘红色,并渐渐深沉下去,似乎又变成了紫红。它们开始柔软,边角线条不再那么冷漠,圆润和丰满感,显露于我的视觉中。我仔细的盯着它们瞧,贴的很近,窗子的玻璃比我脑袋大很多,觉得有无数小图案组成的一个硕大的冰凌花向我扑面而来——假如罩上来,一定能够将我的脑袋整个的覆盖。被冰凌花笼罩,是什么感觉?如此美艳而又如此寒冷的物事,会叫我的呼吸里增加燥热还是减少燥热?我很想将手掌贴上去,但我有点胆怯,因为据说热手贴在冰上,很可能会被粘住。这么美艳的冰凌花也会将我的手掌粘住?为什么要粘住我的手掌?假如真的被粘住,那么究竟是它粘住我,还是我其实不想脱离它?人有时候会像中了魔靥一般,明明觉得自己在升腾、升腾,升上天去了,而事实上自己根本就没有动弹过一丝一毫。听说手一旦被粘在冰面上时,假如我要脱离它,它很可能会将我手掌上的皮血淋淋的给扯下来。虽然只是听说,但我还是不敢尝试。忽然想到一句话:“只可远观,不可近身。”令我困惑的是,这“不可近身”的果然是冰凌花寒冷的威力吗?还是自己固有的内心对寒冷的惧怕?抑或两者都是?抑或所谓的“冰凌花寒冷的威力”和自己对“寒冷的惧怕”统统都只是一种幻觉,由幻觉而产生臆想?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过一块冰将自己手掌上的皮血淋淋的扯下来的经验。

我正胡思乱想着,三副忽然说:“瞧,有点化了。”我仔细一看,只发觉那冰凌花在蠕动,是边缘在蠕动。“它好像在动。”我回头说。三副似乎没听明白,“它会动?冰也会动?”我想,是啊冰怎么会动?我们的经验中冰本身不是生命,不是生命怎么自己会动?但花瓣确实在动,像是膨胀,又像是软体动物那样蠕动着身子,似乎要爬开去。它能爬到什么地方去?一个花瓣爬离了整朵花,那还叫花瓣吗?怎么就不叫花瓣了?草木类的花瓣不也会脱离花朵,但依然被称为花瓣吗?当然这都是人类在称呼它们,它们自己怎么称呼的?人类中大约没人知道它们怎么称呼自己的,就好像它们也未必知道人类称呼它们为花和花瓣的,也许。“你看啊,都流水了……”三副又说道,他也一直在盯着冰凌花看。我一笑,“流水了……是开始融化了。”我发出了笑声,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然后我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出燥热的气息,并忽然觉得脖子和肩胛的酸疼正在消失,看冰凌花还有这样的功用?但我下意识的低头一看,才愕然发觉什么时候那只二千瓦的电暖器已经移到了自己的脚跟前,也就是我和三副盯着看的这块冰凌花玻璃窗的窗台下。

“哎,快去拍外面的镜头吧,”三副有点着急的催促道,“天就要暗下来了。”

“好好,拍外面。”我一想到外面的气温已经零下二、三十度了,就不由得一边缩紧脖子,一边将滑雪衫拉链拉到头。

我们船正在接近锦州港附近的海域,三副说从上午开始,视线所及的海面就已经被冰层覆盖了。三副的话令我们这些年长些的船员都开始纷纷的“话当年”。我的“当年”经验是七八年冬天,那时候我从学校里出来上了一条油船实习,那时候我们专门跑秦皇岛装原油回上海,那年的冬天,船一进入渤海就可以看到薄冰在海面上漂浮,没多久那冰层就像一张广阔无边的蓝色塑料薄膜,将我们视线所及的海面全部覆盖了。不过那时候的冰层还很薄,我觉得我们的船就像一把利刃,划破冰层是如此的轻盈而优雅。但越往渤海深处,那些近港口的海域驶去,冰层就越厚,船舶的行驶会渐渐的艰难起来。秦皇岛港在那时候还被称为“半冻港”,货船进出港口,不时地需要拖轮兼破冰船在港池里来来回回的走几圈,将大块的冰层撞碎,否则大船无法靠近码头。而营口一带海域的港口,叫“全冻港”,也就是说一到冬天,这儿的港口就彻底的封港了,船舶无法进出。在那样的季节里,你每时每刻都觉得这世界是突然之间冻结的,波水奔腾的汪洋大海,陡然间变得毫无生机,一切都因为寒冷和凝结而沉寂下来。被厚厚的冰层封在港池里的大小船舶,像是雕塑。九八年年初时,我所在的宁安3轮就曾经在营口鲅鱼圈港外的锚地上被冰层封住,那时候感觉船像是被固定住了,又像是被拖上了岸,没有丝毫的飘摇轻浮的感觉。而周围的冰层之厚,我猜跑跑卡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这时候放眼眺望四下,由于天空也阴沉的可怕,而锚地距离海岸还有相当的一段距离,所以视线所及就是一个冰封的世界,沉寂、冷漠、凝固。

不过,今天渤海海域里真正的全冻港,早就不复存在了,大马力的拖轮常常兼任破冰船,即使营口鲅鱼圈港也可以在破冰拖轮的协助下进出港口。进入渤海,假如是往秦皇岛或者天津一带的港口去,那种整个海面都被冰层覆盖的景象,在八十年代时就再未见过。后来报刊经常登载关于全球气候升温的报道,有一段时间甚至有科学家说因为臭氧层被破坏的缘故,南极的温度也上升了不少,以致那些坚硬如铁的冰山也开始融化了。后来又有报道,说中东某一个富裕的国家打算到南极去割下冰山一角,拖到他们国家去作为淡水的源泉。我忘了,这个“化冰山为淡水”的计划后来是不是实行了。但是科学家警告说,南极冰山融化到一定程度后,全球海平面可能升高,多少年后将导致地球人类的居住面积大大减少,甚至淹没地球的表面,地球又将回到《圣经》里提到的大洪水时代。不知道在科学家这样的警告之下,是否有人去建造过新时代的诺亚方舟。但在我们的头脑里,渤海表面冰层的逐年减少,是和“全球气候升温”这样的科学家言论挂上钩的。我们也经常提到“全球气候升温”的话题,并渐渐的认为所谓北方的寒冷已不再那么可怕了,后来很多上海船员由“上海的冷,是刺骨的冷,而北方的冷是干冷”这样的感受推断出“上海的冷更受不了”的结论。

我举起相机拍了几张冰海的景象,心里却在疑惑,这海面上的冰层不但没有了厚实凝固的感觉,而且似乎都那么脏兮兮的,像是被锈水污染过了。周围的冰层都破裂了,随着我们船行驶中推出的波水,破碎的冰块也在随波荡漾。至少这里的冰层不厚,虽然我们船的行驶速度明显的缓慢了下来,就像一个巨人被千百万的小矮人攀附着,终究无法再疾行。

寒风是凌厉的,这时候只有白痴会觉得这不是“刺骨的冷”。天空明明是蓝色的,可就是觉得阴沉。一轮太阳正在沉降,渐渐的接近海平面,但毫无灿烂的感觉。我想拍出那种沉寂、冷漠的景象来,但感觉处处都是这样的景象。

我感受不到生命灵动的迹象,除了我们自己。没有海鸥,这有点奇怪,我们那时候距离锦州港已经只有四十多海里了,并不遥远。唯一的解释就是海鸥惧怕冰层,这很可能,因为海鸥的食物来源海里的生物,而冰层覆盖了海面,就好像你家里的米缸被盖子盖上了一样。我们船行驶的近乎无声无息,原本隆隆的主机轰鸣声,似乎也被冰层给压抑了,于是加剧了沉寂和冷漠的感觉。

不过后来我知道,轮机长怕主机负荷过大而降低了车速,声响自然低落了很多。我讪笑自己,现在人到机舱去,一定没有丝毫的沉寂和冷漠感觉。

忽然想到有一位网友曾经说她是锦州人,并说你们船如果到锦州港,你一定要来找我。想到她的网名,我伸出脑袋去望一望海,它们没有关联。我心里感叹,很遗憾,我们船在锦州港最多呆十几个小时,而且这次一定是夜里靠码头,我们去不了锦州市,虽然很多跑过锦州港的船员向我介绍说,去锦州市看一看,很值得。

(天淞子/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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