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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响的生命之声

缘起

整个生命过程,声音伴随其间,不离不弃,始终相随。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甚至是微生物都有自己的声音。声音的存在,让生命更加丰富多彩,成为了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声音是传递生命信息的载体,通过不同的旋律和节奏,让生命的舞动充满节奏感。

对生命之声的品味,可以通过耳朵来聆听,同时透过心灵来感受,因为声音传递着生命的体征、样貌,以及心理状态,是一个综合性的传导系统。比如听到小猫小狗的叫声,可以感觉到它们的身体状态,是健康的还是不健康;能知道它们是喜悦的,还是惊恐的;也能体会它们是希望有人靠近,还是警告人离远一点。植物的声音并不明显,有时需要借助外力,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它们的存在,比如瓜熟蒂落的声响,花朵绽放的声息,种子蹦出果皮的声波等等,从不同的声音之中,解读生命的状态和周期。

我对生命之声最深刻的体会,来自我的父亲,他的声音在我的心灵深处留下永恒的烙印。

回忆

父亲年轻的时候在部队上当了5年兵,除锻造了强健的体魄之外,还有浑厚深沉的声音。从我记事开始,在我的印象里他的声音就是非常洪亮的,流露着自信和底气,同时也是严肃和严格的代表,所以从小都把父亲稍微加重音量的声音,当成充满权威的命令,不敢挑衅。

在记忆里,父亲只要一开口,声音可能还没有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就紧张起来,有时候也不是犯错,但是对洪亮的声音就是有一种天然的恐惧。父亲其实并非一直严肃,只是他的声音洪亮,在我的幼小心灵深处,被我和严肃划上了等号。小的时候,看父亲都是仰视,一种高大挺拔和庄严感油然而生。加上父亲那时候在烟叶站做技术辅导员,长时间在外地奔波,在家的时间不多,我们见面和说话的机会少,两个因素加在一起,对父亲的印象就是严肃的,通过父亲的声音解读到的都是这样的信息。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离开家到县城上学,和父亲见面的时间更少,那时电话还比较稀缺,还是只能见面才能说话。自己在不断成长,声音的力度在增强;而父亲在逐渐变老, 声音的力度在减弱。在这一对此消彼长的进程里,我对父亲声音的敏感度在降低,只是感觉到父亲的声音成分里,温柔的含量在提升,严肃的含量则等比例在减少。

2004年我离开云南,到河南郑州上大学,两地相隔2000多公里,从隔一个学期到后来隔一年才回家一次,交流只能通过电话进行。父亲从同事那里买的二手手机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而我大二的时候开始有了自己的第一部手机,电话的两头,一个父亲和一个儿子的联系开始成为惯常的活动,起初的时候我一个星期往家里打一个电话,后来打电话的频率就没有这么高,很多时候是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从电话里听到的父亲的声音,洪亮的质量没有以前那么高了,除了嘘寒问暖之外,也会谈一些学习和生活中的趣事。每每这个时候,能够感觉到在父亲的声音里流淌着亲切,因为在这个时候我能用云南话,而平时都使用普通话。同一个寝室的室友们,时间长了,也能大概听懂我的云南话了。

在我上大学的同一年,父亲从烟叶站退了出来,结束了大半辈子四处奔波的日子,终于可以在家里长在,和母亲相依相守;而我却从家里出来,朝着自己的梦想开始奔波,就这样,上一代人和下一代人的交集总是处在无奈的边缘,就像是身处两辆相对驶来的车里,害怕见面时的瞬间错过。在我大三的时候,妹妹出嫁了,家里只有父亲和母亲两人。在远离家的地方,我在酝酿着未来的工作之路,计划着美好的前程,梦想着要大干一场的同时,父亲的身体状况开始不如从前了。

父亲起先是腰椎键盘突出,逐渐疼痛变形,小腿也经常浮肿,到医院检查之后发现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的特征,住院几天之后稍微缓解,出院回家不久又复发。再一次到医院的时候,病情又严重一些。而这些在电话里都不能读到,因为父亲不让把这些内容放在电话里面。父亲的声音里没有疼痛,还是爽朗的笑声和大不如前的洪亮。远方的儿子,幼稚得经常被这些声音所迷惑,以为父亲还是以前健康的样子,也不可能体会父亲半夜疼醒和满头汗水的痛楚,可能未曾老过,真是不知老的滋味吧。

大学毕业之后,我从郑州到杭州,从杭州到舟山,又从舟山到杭州,前后折腾了一年多的时间,2009年第一次没有回家过春节,父亲的电话依然周期性的打来,言语间希望我回云南工作,离家太远,双方牵挂对方,惦念对方,也担心对方。在2010年新年第一天,我把回云南的决定告诉父亲的时候,电话那头停顿了足足有三十秒的时间,然后传来有点沙哑的声音,第一次听到父亲这样的声音,还有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强力要按下去却又按不住的兴奋感。

回到云南,在家住了一段时间,发现父亲的腰不正,偏向一方,头发也白了许多。家里墙上的相框被重新装饰过,相框里的照片都换成了我的照片,以前是父亲和母亲的照片居多。聊天之间,发现父亲和母亲在家最关注的电视节目是每晚“新闻联播”之后的“天气预报”,每当主持人说到全国的卫星云图和未来几天全国的天气走势时,他们关注的眼光都聚焦在河南和浙江,尤其是当主持人播报郑州和杭州这两个城市的天气预报时,他们专注得就像忘了身边的儿子。看到这一切,我终于明白了,以前对天气预报并不感兴趣的两个人,关注点其实也在随着儿子的远行的脚步而在中国版图上迁移,长期驻足在那个地方,关注度远远超过了自己所在的地方。说明即使相隔千里,父母的眼睛也从未离开过儿女,儿女幼小时如此,儿女长大后亦如此,直到有一天自己看不到为止。

后来我在楚雄工作,离家300多公里,一年回家一两次。妻子在楚雄,我们约定春节一年在楚雄过,一年回红河老家过,如果在楚雄过,则把父母接来一起过。2017年1月底的一天,都在准备着放假过年,妹妹打来电话说因父亲心脏不舒服在弥勒市第一医院住院了,希望我们提前一点回去。赶回弥勒,在医院里看到父亲比以前消瘦了许多,身上背着一个测心率的仪器,说话的声音没有以前那样有力。我们单独咨询了主治医生,医生说是心脏肥大,跳动速度慢,所以引起呼吸受限,平时的表现就是容易喘,不能进行强度大的活动,严重点会危及生命。看到父亲这个样子,脑海中回旋着医生的话,就像医生在耳边反复说一样,让人挥之不去。

一下子觉得父亲突然之间就变老了,让我措手不及,都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却已经排在了我的面前,绕也绕不过去。陪护父亲在弥勒继续治疗了3天之后,转院到开远市的红河州第四人民医院继续治疗,主治医生单独和我说的话,让我心跳加速,大脑像是被打了一下,一片空白。医生说我父亲的这个情况,外表看着好好的,但是有一种可能会心脏骤停,生命就会停止……医生说的每一个字,就像刺在我的心上,麻醉在我的腿上,他说完了之后,我半天还站在那里走不出来。等回过神来,我多希望这里的医生是误诊,误诊在此时成为比正确诊断更好的结果,更希望医生的预言成为泡影。2017年的春节,我们虽然聚在弥勒老家,但是只有大年三十那晚,父亲和医生请假回来吃了一顿团圆饭,第二天就回医院住院去了。再后来好转一点,就回家了,一切稍微回归平静,我们以为父亲真的好了。

然而,在2018年的这一天,医生的预言却成真了。

回响

2018年7月12日上午,我和往常一样在组织伙伴们的学习早会,等到9:40早会结束,看到手机上有大姐(大伯家的堂姐)的未接电话,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平时没什么事情也不经常联系。等我回过电话去之后,传来大姐焦急的声音,说我父亲上午9点多在村委会参加乡镇党员会议时,突然从凳子上滑下来,心跳很难,呼吸也很微弱,正在等救护车赶去。焦急的等待,每一秒都是煎熬和对心理的摧残,我再次拨通大姐和母亲的电话,传来的是两人几乎一样响亮的痛哭声,父亲突然去世了。

他临终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这样永远的闭上了眼睛,离开了他深爱的家人。

父亲的声音曾经陪伴着我的成长,虽然这个声音并不是时刻都在,却让我铭记一生。他走了,但是他的声音片段被保留了下来,将会永远陪着我。

2016年我把苹果手机换回了华为手机mate8,看中的是华为手机的通话录音功能,在父亲检查出心脏肥大症的时候,我心里特别的害怕,害怕有一天父亲突然离开,我想把父亲留住,但是按照医生的说法,现在这个病是无解的,最好的情况就是维持现状不致恶化。

要把父亲留住,留得住什么呢?留住与父亲在一起的美好回忆,发现这个不太可能,分隔两地,仍然无法经常团聚;留在父亲的美好瞬间,用手机拍照,这个看似简单的事情,最终也没有做好,在父亲去世后发现,父亲的照片大部分是他在烟叶站上班时留下的;留下父亲那个让我印象深刻的声音,用手机做记录,通话录音。

父亲去世之后,我把母亲接到楚雄,国庆节回弥勒老家,发现原先的那些照片在相册里变潮损坏了,有的已经看不清人,照片没有保存好,能找出的只有手机上存下为数不多的几张。

欣慰的是我与父亲的通话,从2016年开始的基本都有保存,唯一令人遗憾的是通话的数量太少,说明我主动打给父亲的电话太少,少到不敢去数。

我用通话录音功能,设置成了与家庭成员的通话都自动录音,每一段十几秒或者几分钟的通话,无论是嘘寒问暖还是吵架拌嘴,都会被记录下来,成为生活的见证,成为生活的记录。

每次遇到有不顺利的事情,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把与父亲通话的录音找出来,找几段听一听,听一听父亲那洪亮深沉的声音,仿佛父亲就在我的身边,他依然给我鼓励,依然看着我的成长。有成长收获的时候,取得进步的时刻,我也会把与父亲的通话录音找出来听几段,和父亲一起分享我的喜悦,相信父亲在天上也一定能够感受到。

这是仅存的一张家庭合影,是我上高中的时候,请人照了这一张,洗出来之后,再用手机拍了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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