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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在深圳城中村的年轻人

深圳市光明新区,距离深圳市区40公里,是不亚于北京六环外的存在。一条南光高速从南山区直通这里。高速公路旁一边是光鲜亮丽的写字楼,另一边是脏乱差的城中村。它们共同构成了深圳这个魔幻超现实的世界,同时也接纳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深圳市光明区田寮村

因为低廉的房租,几百块就可以租个单间,有人把光明区誉为2022年低潮生活躺平胜地,还有人把它作为梦想开始的地方。

今年23岁的贵州毕节青年小波,是一位记录生活的视频博主。他运营的视频账号“小波的广漂生活”,目前全网粉丝累计达到20万。今年7月,他来了深圳市光明区田寮村。

1.

很多粉丝询问小波“为什么是深圳市光明区?”

他透露“这里房租便宜,附近工厂多,我来第一天就被这里震惊到了,下班高峰期一波又一波的人!”

下班高峰期

光明区田寮村遍布星罗棋布的工厂,不管何时,总有刚上班的工厂人,或者刚下班的夜班人,络绎不绝地挤满了各大摊位和大排档,喝酒、撸串、唱歌、喝奶茶,共同谱曲了这个城中村的节奏。

喝蜜雪冰城的下班族

小波在田寮夜市摆摊卖炒粉,他的摊位在还田路,这条夜市的最边沿,月租800元。摊位后面是一家职业介绍所,旁边是是玉塘社康中心。

晚上8点,他在摊位前忙碌着,配菜、抖锅、翻炒、装盘一气呵成。一位穿着蓝色工服的工厂小妹走了过来。由于8点半要上夜班,只剩下半个小时吃饭,“打包一份炒粉。”她说。

小波有点尴尬地解释说,“姐姐,现在有点忙,待我把他们4个人的做完了,再做你那份,可以吗?”工厂小妹答应了。

我们这4个慕名前来的粉丝,此刻围坐在一张简易的折叠桌。一位专程从广州开车而来,另外一对情侣从宝安固戍附近赶来,我则是花了4个小时专程从惠州大亚湾打车过来。

小波给我们端来了4份炒粉,摊位不忙时,小波会坐下来跟我们聊聊天,大家毫无顾忌,天南海北啥都聊。

来之前,我手里提着一份西瓜,我原本准备买一份奶茶。但又觉得这个闷热的时节,西瓜才是最合适的。等我坐下来发现,原来他们一行人早就买了奶茶。

我跟小波的相遇也是挺有意思的。我装作若无其事走到他摊位,点了一份炒粉,然后我坐在那里偷看他。

小波在人不多时突然跑过来,我则瞬间避开目光,他说“你是不是我粉丝?”

我一下子就笑了,“是的,专程而来!”

小波说,“ 他们都是我粉丝,你也一起来坐吧。”

我立马加入了他们。

我本来就不饿,吃得很慢,眼睛时不时撇一眼小波。他酷似演员张译,说话温声细语,却透着与这个年纪不相符合的沧桑。

大众固板印象中摊贩总是拖鞋的形象。他全身上下干干净净,上身灰色T恤,下半身五分裤,脚踩一双崭新的老爹鞋。正如他的摊位也是收拾得一尘不染。

小波从小是留守儿童,初中毕业就出来了,后来在潮汕一家作坊做铁皮锅盖,一待7年。工作很枯燥泛味,但他坚持拍摄打工日记,把视频发到网上。 发了两年没想到火了。

他的视频从拍摄、剪辑到文案,全都是一部苹果手机自己一个人完成。 一个人的团队,但超级打动人心。

在那间粗糙简陋的作坊里,一个目光清澈的瘦弱男孩,在昏暗的作坊里汗如雨下。下班回来,在房租180元的房子里做饭,那间房子被他收拾得很干净。

这跟摆拍不一样,有些东西真的假不了,作为丧文化的一股清流,他火了。

他的视频下有一条高赞留言:看到你,突然觉得我前男朋友是什么玩意,我瞬间释怀了。

2.

那个夜晚,一直到其他几个粉丝都散场,我还没有离开。旁边的炸鸡摊位老板拿来了剩下的食物,小波也炒了两个菜。摊贩们瞬间组成了一个夜宵摊,我被邀请其中。

小波搬来了一张椅子,让我靠过去坐,近距离接触,我觉得他比视频中更成熟。

“今天晚上只聊自媒体。”对于旁边几位大哥的劝酒,小波微笑着说。

聊到自媒体话题,他两眼放光,对于如何做好自己的视频,他很有主见。他说不否认将来粉丝达到100万时,会组建自媒体团队。

我曾经拍过视频,所以和他有的聊,别看他年纪小,但看问题一阵见血。他指出我视频可以提升的地方,“一定要有内容。”

小波透露曾在老家创业,2021年,他工作的工厂效益不好,没有订单了,于是他回到贵州老家。依靠先前积累的粉丝,他着手开始在村里创业,直播卖家乡土特产。

白天他去村里挨家挨户收购红薯、水果、腊肉之类的农产品,然后在直播间卖出,最后通过自己代理的中通快递发出去。

他在一个晚上能卖几千斤红薯,于是媒体蜂拥而至对他进行采访,电视台还对他进行了专访报道。

在老家期间,村里的红白喜事宴席,都会邀请小波去宴席帮忙切菜煮菜。他继续拍摄乡村田园风、介绍家乡婚嫁风俗礼仪的视频,这些粉丝都非常爱看,每天催更。

经常会有粉丝慕名前来贵州拜访他,曾有一对夫妻俩跨越三千公里,从大东北来到贵州来见他。还有从重庆驾车400公里带着礼物来“蹭饭”的粉丝。

然而虽然老家民风淳朴,但老家并没有这种自媒体氛围, 乡亲们并不理解小波做的这些, 只觉得他“不务正业”。

父母亲也不看好他,说他“待在家里混日子。”时间久了,他感觉很无奈,于是打包行李南下广州。

重新回到城市的他思绪良久,他决定听从网友的建议,摆地摊创业。在广州寻找了三天摊位无果,于是今年7月份,他来了深圳市光明区田寮村,一个人从头开始在夜市是摆摊卖炒粉,同时拍摄打工日记。

3.

我住在田寮村廉价旅馆,连续两晚去了小波摊位,但都没有见到他在。

我预感有事发生,私信问他,“今天晚上出摊吗,我想给你拍几张照片?”

“剩几天了,不准备出摊,我要好好考虑一下接下来怎么办。”小波回复。

原来他在夜市的摊位要被收回去了,9月底之前退出,原因不得而知。

他的摊位从开张到现在营业三个月,虽然没有亏本,但看着自己亲手构筑的梦想帝国,顷刻间都塌了,他有点不知所措。

田寮夜市他都已经打听过了,一条街每个摊位都有主,他根本没有机会再进入这条街的任何一个角落。

在夜市摆摊的义警

他的租房还差半个月到期,房屋还有押金1000块。他在尝试转租房子,一时之间也根本无人接手。还有前后置办的一堆物品需要处理。

我想见一见他,于是和他约好去他出租房见面。我去超市买了一份水果,点了两杯奶茶就往他那里去。

虽然内心早已做好了准备,知道他住在房租不过550块的农民房。然而当我来到这里那一刻,我还是被震惊到了。

当我拐进巷子里,瞬间进入了一个暗黑的世界,拥挤,嘈杂,连阳光都看不到。密密麻麻地握手楼,完全是一个隔绝于世的地方。

暗无天日

外面艳阳高照,抬头却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过道里堆满了电动车,不时有人开着电动车横冲直撞,我简直无处下脚。

巷子里的电动车

我在楼道里转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说“ 我找不到了 ”,然后退回到外面的马路上。

小波说下来接我,他骑着一辆电动车出现我身后,我与小波一同上楼, 楼道阴沉暗黑。

他的房间同样又黑又暗,没有一扇窗户,所以空气不流通,如果不开空调,会闷热到窒息。

小波出租房的厨房

如果开空调的话,深圳城中村一块五地的电,八块钱的水,算下来每个月近500块水电费,水电费赶超房租了。

卸下了伪装的小波,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给自己冲了一杯冲剂。他解释这是供应商的产品,希望他能接下这个广告。

粉丝说他像演员张译

他说自己最近太疲惫了,晚上睡不着,老是胸闷气短。喝完了一杯冲剂之后,小波放松了身体,在床边坐下来,双手向后撑着。我坐在他对面的塑料凳子上。

虽然空间被小波收拾得温馨舒适,还摆上了绿植,然而还是极度压抑的感觉。我想象自己如果长久在这样的空间里生活,会是什么样?

他亲手布置的房间,绿植

小波突然说,“我好想逃离国内的环境。”

他说自己已经在抑郁症的边缘,最近一段时间,光是这些令人头痛的问题就睡不着。

我理解,却不知如何安慰,“国内环境真是难了。”

“我早就想出国了。”他叹息一声,为曾经那个没有成行的理想而遗憾。

“你才23岁,申请打工签证也不难,你现在可以补一补英语。”我说。

“不不,我真的等不了那么久,如果能走我早就走了,4万块的机票我都准备买了。”

我询问他要出国具体怎么做。小波说先申请目标国家的旅行签证,然后从此“打黑工”一去不返。

我准备说偷渡是违法的,警察抓到会遣返,但我无法开口。

我想劝他换个环境好一点的地方住,可是偌大的深圳,他能去哪儿呢?

小波是个敢想赶拼的人。独自一人来到大深圳,从城中村租农民房开始,网上买材料装饰自己的房屋。亲自挑选家居日用品,去市场定做摊位小吃车。

连续三个月,他每天都是晚上12点收摊,收摊后再剪辑视频,凌晨4点钟才睡觉。长期睡眠不足他都抗了过来,但刚刚完善的一切,都要推翻重来。

“何去何从的感觉”吞噬了他。

他想过要不去干工厂临时工?但疫情持续影响,附近工厂临时工都不招了。

小波早已看出我想说什么,说自己不在乎打黑工的历史。在深圳暂时也没有生存的压力,自己存款足够苟一段时间了。

他说,“没想到我最快乐的时光还是在工厂,那时我目标明确,比如说存钱买车。所以我很快买了车,那时候的快乐的真真切切的。我只需要负责上班8小时,下班后时间都是自己的。”

如今他拼尽全力却仍然没有确定的结果,虽然自媒体视频已经小有起色了,不断有广告商找上门来,包括康师傅方便面,各种家具用品广告商。

然而面对角色的转变,他很恐慌:如何流程化策划一个视频广告?以及如何持续输出运营内容?他完全不精通这些。

面对如何突破100万粉的目标,小波说自己遭遇到了视频博主的瓶颈期,几乎每个视频博主都有“失眠症”。

4.

第二天,我在田寮村附近又走了好几遍,我手举相机在老旧的巷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走。

拥有500年历史的田寮老村

穿过一村又一村

一眨眼我又拐进了田寮新村,走在阴暗潮湿的巷子里,装修房屋电钻的声音、一年四季修马路的哒哒哒声。不时有人骑着三轮车,喇叭不停重复播放着回收电动车、洗衣机、冰箱的重复声音,都是熟悉的城中村味道。

深圳城中村

等候在小巷门口的搬家师傅,三五成群等单的外卖小哥,等着拉客的摩的大哥。无一例外,他们大都目光呆滞,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眼里看不到任何希望,大部人在此只有谋生,没有生活。

拉客的师傅

外卖小哥

看到招租电话,我尝试拨打了几个电话,一位湛江大爷带我看了房。一间散发霉味的小阁楼单间,房租300块。

进入房间的瞬间让我连连后退,霉味太重了,屋里还有前位租客的行李,被褥、行李箱、家具用品都在,当然被褥都发霉了。

大爷表示,租客好久没有回来了,但房租正常缴纳。但房东大爷未经租客同意,就带新租客来看房?

对此房东大爷没有任何解释。

我拿起相机又连续看了几间房,带家具的一房一厅,握手楼,房租1000块。只能容纳一张床的小公寓,房租600块。

原本准备拍一些照片,连续看了2个小时后,我连连摇头。我一张照片也没有拍,失望而归。

我想起了我自己住城中村的经历,城中村二房东丝毫没有契约关系,合同只给签订半年,房租说涨就涨,比肩房租的水电费。他们永远一副“你爱租不租”的表情,不缺房客是他们的底气。

还有退房时永远都退不了的押金,我在城中村流浪的这些年,损失最多的就是房屋押金了把。最多的一次是3200块,那时候我安慰自己,不如释怀,痛痛快快离去吧。

从城中村出来的人们

刚毕业那几年,我是住过城中村的握手楼。我很多同学都是住在这样的地方。

“不是城中村变了,是我们变了。”见识过世界的繁华,我感叹自己再也回不到这样的地方。

走在城中村的小学生

城中村做手工活儿的人

城中村打牌的人们

疫情影响了无数人的生活,今年深圳经常封控,光明区也不能幸免,2022年10月10日,小波打包行李离开了深圳。

走之前,他把出租房仔细打扫了一遍,他说自己心里有无尽的心酸。明明这些年从未停下脚步,却总是那么不尽如人意。

这些日子,晚上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好伤感,好孤单,好无助,本来是很坚强的一个人,竟然会偷偷红了眼眶。

“我不想这一生就这样毫无意义地度过。”他说,“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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