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喊 车
蜷伏在税务局宣传画廊后面的傻四儿，认定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他已经几天没吃没喝，严重溃烂的双腿令他连续高烧，痛苦不堪。
一天傍晚，一个身穿税务制服的人喊醒了他。傻四儿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是另一个世界向他征税。那人很平和，询问一番离开。随后抱来一个纸板箱，装满了食物药品矿泉水。两天后，又送来一大箱。
那人救了他。也是他命不该绝，可以爬起来，慢慢蹒跚着走路了。
傻四儿从画廊的照片上，认出了那个人，噢，好家伙，还是局长，真是个好人。
又是一个傍晚，局长又带些吃的给他，答应给他找个活儿干，要自食其力嘛。傻四儿惊喜中又有疑惑：我也能穿上这身制服吗？
傻四儿很快走马上任，是为个体营运面包车“喊活儿”，也叫“喊车”。去双峰镇的候车点，每天有十来辆面包车排队候客。傻四儿要不停地呼喊“双峰啊，双峰！”喊满一车人，他能挣1元钱。最多时，一天可以喊来20多元。
局长亲昵地摸着傻四儿的光头，叮嘱他钱别乱花，要攒起来说媳妇。傻四儿憨憨地笑着直点头：行，行，我看行。他心里非常感谢局长，打算先攒上两瓶酒钱，必须是好酒，上档次的。
夜色中，傻四儿仰歪在画廊后面数着星星想心事儿。他特满意这份工作，只要局长不让他下岗，他就永远不跳槽。这工作不光是能赚钱，还能以职务身份，合理合法地和大姑娘小媳妇搭咯几句闲嗑儿。
中秋节快到了，他拎着人头马、xo去恩谢局长…，他忽然被路边的刹车声惊醒。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又下来一个女人。男的让女人上楼，女的说太晚了。男的拽着女人不放，说你不是要免税吗？得先让我盖上几个戳儿啊。女的边说“改日改日”，边要挣脱。可是已被男人拉上了税务大楼的台阶。
傻四儿早认出了那男的，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感到有些发冷，已愈的双腿一阵阵发胀。他恨自己本来睡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醒来？我他妈的真是该死。
眼看着女人就要被拽进楼里。女的哀求着：局长，放了我吧。真的不行，我从来没…我害怕。
傻四儿更害怕，就像自己做了贼。他想躺下立即睡着，可实在憋不住。他“忽”地站起身，放开喉咙喊起来：“双峰啊，双峰！”这声音击穿夜幕，响彻全城。
那女人趁机挣脱，慌忙钻进车里开跑了。那男的呼着酒气来到傻四儿面前，傻四儿一激灵，打个立正：“报告领导，刚才我又喊走一车，娶媳妇基金又多了一元钱。呵呵，“双峰啊，双峰—”。
2 腐 肉
益民食品公司从外地购进的300吨猪肉已经到货。岳总经理在铁路货运站台正组织卸车。岂料，麻烦来了。
市食品卫生监督检验所通知暂停卸货，立即送样检疫。这批猪肉已在产地检验合格，手续齐全。市食监所要求再检也无不可。岳总当即派人送样。他了解检疫操作过程，以为出结果很快，于是，和员工们一起在现场停工等待。
时近中午，送检样的人回电话说，估计下午才能检上。
因延误卸车占线，车站调度室要强行把冷藏车挂走。岳总磕头作揖，意思一把，车被甩进另一条铁路专用线，只是远些，并无大碍。
岳总不敢轻慢，下午1点，食监所还没上班，他已在那里恭候。
等到下午近3点，食监所的所长开着丰田车进院。岳总认识他，上前打招呼，递烟，打火。所长显得很疲惫，说这段时间所里全员出动，集中检查春节食品市场。检样嘛，要凑10个20个才集中做一次。启动一回检验设备，费用很高，现在都提倡厉行节约。
岳总明白了，怕是三五天检不上。他恳求，允许我们卸车，把肉送进公司冷库可以吧。超时占用车皮和铁道线，铁路非罚款不可。
所长说，罚不罚款不关我们的事。你想卸到哪里都可以，但是检验结果出来之前，必须严格封存，不许流入市场。否则要承担法律责任。
进了腊月廿三，全市猪肉市场告急。益民食品公司的300吨猪肉却不敢出库。岳总跑食监所无数次，还从新进的猪肉半子上裁下39扇排骨，撕下39条里脊，扯下39对猪腰子，送给食监所，发春节员工福利。食监所只好网开一面：你们实在着急，就先交10万元罚款，然后开会定。我们食监所是对全市上千万市民的健康安全负责。希望能理解。
尽管预交罚款很荒唐，岳总还是和员工们凑足送去。食监所效率极高，第二天把检疫结果和处理决定同时送达：肉质严重腐败，全部销毁。罚款20万元。“对处理决定有异议，可依法申请行政复议或提起诉讼。”
全公司大为震惊。不仅巨额损失无力承担，300吨藏在冷库根本没有变质的鲜猪肉，宁可销毁也不许市民吃，同样是个大问题。不要以为公司内部没有质量检验手段。
岳总劝住激愤的员工。考虑“行政复议或提起诉讼”走程序费时间，等有了结果，节也过了，肉也臭了。他决定一个人去找市领导。
事情很快有了转机。经再次送样对比检验，真相大白：
第一次送去的检样标本，检验人员一不留神，忘记放进冰箱里。
3 祸 事
80多岁的肖老伯，平生第一次进拘留所。他心里憋屈，着急上火。监号里恶浊的气味，诱发了肺心病，他艰难而痛苦地喘息着。
清早，肖老伯趟着露水，在自家后园子一粒一粒地采摘红樱桃。读小学的重孙子，今天参加的夏日班会活动主题，是慰问环卫清扫工，特邀肖老伯作嘉宾。满满一竹筐红樱桃，是肖老伯带给环卫工的慰问礼品。
重孙子告诉太爷爷抓紧，别迟到，自己先去学校集合，然后随老师在学校大门口儿等他。他答应一定不迟到。
肖老伯把装着红樱桃的竹筐小心地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怕路上颠烂，筐底垫了一层青草。他家的樱桃树品种特殊，结出的樱桃里外红透，吹弹可破，又嫩又甜，格外好吃。
肖老伯推着自行车兴冲冲走出家门。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正走进一场祸事。
路上，全副武装的警察十步一岗，警车怪叫着横冲直撞。行人一律靠边停步，不得在路面行走。肖老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脚步慢下来，想拐进路边的菜市场穿过去。有人在他身后大喊：回去回去！今天市场关闭，什么都不许卖。
肖老伯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只顾推车走着。一位警察飞身上前拽住他自行车后座，用力一搡，把肖老伯带个趔趄，险些摔倒，樱桃也洒出一些。
老人有点不悦，对警察说，我重孙子等着我呢，你拽我干什么？警察以为肖老伯在辱骂他，劈手夺过自行车，拎起来猛地摔下去，一筐红樱桃滚落满地。
老人“啊哟”一声，弯腰正要收拾，觉得不解气的警察跺着脚，一双大皮鞋把一地樱桃踏个稀烂，鲜红的果浆溅了老人满身满脸。肖老伯仿佛又看到了延安保卫战的血拼，他哆嗦着怒骂“你个兔崽子混账东西！”
警察指着他鼻子喝道：今天省领导来视察，你要闹事吗？
肖老伯忿忿地说：我向省领导告你们！
为确保省领导的安全，警察决定先把这个有危险倾向的老头拘起来。
去年，肖老伯被请到北京，党和国家领导给予他们几位国宝级的延安“红小鬼”最高礼遇，委托好几位部长整天陪着。部长们来去根本没什么排场，要都像这位省领导，满北京城不是乱了套？再说，被县里干部团团围住，警察如临大敌严密防护，省领导还能视察到什么实情？监号里的肖老伯，咳喘更加剧烈。
三天后，病情加重的肖老伯被提前释放。苦苦寻找的家人立即把他送到医院抢救。
趁他神智还清醒，家人告诉他：他失踪那天中午，在邻市开现场会的省领导专程来到本地，避开县里接待，特意到他家看望他。听说肖老伯不在，身体还健朗，让家人转致慰问，便悄然离开了县城。
4 搬 家
不少官员看重“座骑”档次，达厅长却不为所动。按说，他兼着厅党组书记，用好一点的车，厅里没人和他比，但他坚持一定要低标准。所以，每次清理超标车，他这个厅都能顺利过关。
上半年，厅办公室主任再三请示，达厅长才勉强同意换成奥迪车，但特别强调要控制排量。此前，几位副厅长也都坐上了桑塔纳新型，与厅长的配车标准相近。总不能正、副职不分吧。
达厅长很喜爱这部新奥迪，暗称是自己雄骏的黑马。不过他很少驾乘这匹黑马。省里开会，只要不是必须一把手参加，一般都是安排副职去。而他的家，就在厅办公楼后院，距离最多不超80米，他亲自步量过。路这么近，上下班当然不好车接车送。至于办私事，他从来不用本单位的公车，宁可向外单位求借。
这几天，达厅长正因车为难。上面派来一位专职厅党组书记，专职书记应当有专车。可向省里请车编，请经费，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问题很棘手。既不便撤下哪位副厅长的车给新书记，又不能让新书记和处长们同乘已近报废的面包车。当然，更不该天天看着他形色匆匆地去挤公交车。而自己那部新奥迪，就明晃晃地成天摆在院子里。
他也曾考虑过，把自己的车借给新书记，随之否定了这个想法。他担心那样一来，会引起厅里上下的猜测和误解，不利稳定人心。
终于，他思路逐渐清晰：搬家，把家搬出厅大院。他构思了好几条搬家的理由，决定下周一召开厅长办公会。
星期一早9点，厅长办公会正要开始，厅办公室主任接到一个电话，马上离开会议室。他在外面用手机向达厅长报告，双休日外单位领导借用新奥迪去远郊钓鱼，回来的路上出事了，车已报废。
达厅长不动声色地放下电话，宣布开会。不过他把最后的议题，其实是本次会议最实质性的一项，划掉了。
好在达厅长在第一时间掌握了奥迪出事的消息。否则，会上定了，这家还搬不搬？况且搬家也是件麻烦事。
5 受 贿
宝贝女儿明天就要离开这座沿海城市，去外地读大学。
以往女儿从海鲜市场回来，总说大虾真馋人。女儿长这么大，家里还没买过虾。老邵今天发狠豁出几十元钱，买两斤让女儿吃个够。
他在长长的海产品摊位巡视一个来回，大虾的品级、价位基本打听清楚了。买死虾，怕女儿吃了中毒，活虾的价格，最低只能压到65元1斤。130元钱吃一顿虾，是他一家人不敢奢侈的。
他不死心，转到一位大热天还捂着一身长衣长裤的中年女人摊位前砍价。女人说她的虾是全市场最好的，又大又鲜活。他认为也是，只是价格压不下来。他打算下午再来 ，可能会便宜些。
中午，老邵一家人正做饭，有人敲门，竟然是那个卖虾的中年女人，她来求邵庭长救人一命。
老邵诧异间，女人掀开小塑料桶盖子，拥拥挤挤的大虾们在水里拨动着长须，弄出声响，溅起水珠，煞是诱人。
女人说，趁虾还活着赶紧煮了吃，死了肉发艮，味儿也不香。接着掏出一叠钱，说只有5万，少了点。老邵愈加诧异。
女人痛哭着说丈夫是冤枉的，根本没杀人，已经申诉过多少回了。这几天，听说最高院就要批下来，执行死刑。求邵庭长无论如何想办法救她丈夫，他实在是被冤枉，是替人顶罪。
老邵从市中院民庭刚调到刑庭，知道前任办了这么一桩案子，早已结案，又经省高院报请最高院核准。自己一个小小庭长有什么办法？况且是“过案”，与他无关。他让女人必须把钱和大虾拿走。
女人不得不收起钱，非要留下大虾。推来推去，老邵实在烦了，掏出150元钱，硬塞给那女人。
女人把钱扔回来，说你怕受贿，就把虾扔掉算了，反正带回去死了臭了也要扔掉。救不了我丈夫，我也不难为你。说罢，匆匆下楼离去。
妻子女儿都问怎么办？老邵说扔了可惜，索性煮了吃。无非把虾钱还给人家。
下午，老邵在电脑上查阅了那女人丈夫的案卷，发现多处疑点。这是人命啊！老邵仿佛第一次感到法官责任重大。他顾不了许多，赶紧向院长汇报。
第二天，老邵去菜市场送虾钱，不见那女人。第三天又去，问邻摊儿，说那女人牵着孩子跳海了。
老邵手里捏着钱，扪心自问：要不是吃了人家的大虾，对那桩铁案，还能多管闲事吗？
老邵自己也说不清楚。
（字数44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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