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皋状元与《松涧诗卷序》

张卫民

安徽徽州历史博物馆展出的《松涧诗卷序》，是文学与书法融为一体的艺术珍品，书写者为“赐进士及第翰林院修撰儒林郎经筵讲官兼修国史同郡唐皋”。唐皋（1469-1526），字守之，号新庵，别号紫阳山人，明正德八年（1513）癸酉科举人，正德九年甲戌科状元，著有《新庵文集》《史鉴会编》《韵府增定》等书。

《松涧诗卷序》书法为楷体，启首有“乾阳子”朱文印，末钤“守之”朱文印、“古太史氏”白文印。这篇为休宁县汪引之《松涧诗卷》所作的序文，作于嘉靖四年（1525）乙酉仲春，内容如下：

夫松之为植物昭昭矣，而性则殊于他木，盖其苍然之色，历岁寒而不改，挺然之操，饱霜雪而益劲。而其戛云之高姿可以陵重雰，沦地之仙脂可以制颓龄，又岂他木可得而拟耶。《礼》不云乎，其在人也，如松柏之有心也，贯四时而不改柯易叶。《语》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言乎其色与操有然者矣。昔人又谓其拔地千尺而枝摩青天，可柱明堂而栋大厦。《淮南子》云：千岁之松，上有兔丝，下有茯苓。茯苓上品仙药，人饵之而长生。谓其陵重雰而制颓龄不信然乎！松之所以殊于他木，而见贵于君子者以此。余徽介万山，土人都植松，薪之材之，户莫不然。属邑之休宁有彦曰汪引之氏，筑室于两山夹水之处，以事藏修，有松数百章为之荫覆，而日对之诵读焉，因以“松涧”自号，能言之士多为之声，诗积成卷帙，虚其首简。以需次铨部来京师，得授吉安郡幕，濒行过予请序。夫号以辅名，亦以广志，匪徒以崇夸示侈为也，引之系心于倚涧之松而取以为号，以其志殆有所指矣。夫岂以其能注露华，延灵曜，留鸣鹤，而响流泉为足抚玩而已哉？亦将比清于晚翠而不以时迁，并操于岁寒而不为物挠，瞻戛云之姿而思弘其用，悟延龄之美而期寿，其名其容有契于是矣乎。若然则辅名而广志者为有在，而非崇夸示侈者可同日而语也。且吾闻引之父尚友府君笃于训子，失怙之后，母洪勖之以显扬而终。父志者谆谆焉，引之奉慈训而思贻令名，日夕惟谨。又其兄弟六人，怡愉一堂者终始无间言。则所以顾名思义图贞其存者，有足征于是乎言。

馆藏《松涧诗卷序》作品共三页，首页裱边有题记：“守之、时夫二先生同年同里，同以文章节操著称，遗墨犹存，珠联璧合，允足为吾此集之冠冕也，承尧记”，铃“许承尧印”（白文）。许承尧为近代著名的方志学家、诗人、书法家、文物鉴赏家，由许承尧题记可知，承尧所集册页内还有时夫作品。时夫，姓郑名佐，明正德八年癸酉科举人，正德九年甲戌科进士，官至贵州右参政。说到唐皋与郑佐同年同里，明万历《歙志》有一则故事：“唐太史高才博学，顾数不第。一夕梦有神人告之云：'公毋忧心，亦毋急性，须待郑佐中时，始与同榜。’觉而顿足曰：'同时诸生无郑佐者，奈何？’晨起，遍访镇中各馆，并无其人。再以访之各塾，则是日，有一君送一儿入塾破蒙，乃大参也。太史急摩其顶曰：'早早读书，为吾年友。’时时袖糖果以贻之，竞符是兆。”

明戴廷明、程尚宽等人编撰的《新安名族志》有唐皋谱系信息：唐本李姓，出婺源严田派。唐散骑常侍德鸾季子曰海之后。海传七世曰玘，绍兴二年进士，生三子，曰洪、曰源、曰虞。虞号梅癯，邃《周礼》，中亚元，以待补出身依父执登仕郞唐廷隽公，居歙之表城门，时值元兵下江南，议歼五大姓，遂从国姓为唐以自别，讲学紫阳书院。虞传一世，长子曰元，号筠轩，仕元徽州路教授，著有《易传义大意》十卷、《见闻录》二十帙、诗文五十卷；次曰辉，号双清，历两广宪史。二世：元长子曰徐卿，号见梅，授紫阳书院山长，著有《见梅集》。五曰桂芳，号白云，荐授崇安教谕，铨南雄学正，弗赴，我高庙驻徽，以耆儒召问，有“不嗜杀人”之对称旨，后强起摄紫阳书院教，退而讲学槐塘之上，遂卜居焉，著有《武夷稿》《白云集略》四十卷；辉长子曰德润，历官余干州吏目。三世：桂芳长子曰文虎，举授四川江安县丞，有惠政，调广西北流县。次曰文凤，号梧冈，荐授兴国知县，民祠之，钦选赵府纪善，著有《梧冈集》。四曰文奎，号拙庵，以善楷书徵入文渊阁，纂修《永乐大典》，著有《拙庵集》，迁居岩镇；德润子曰文中，以参赞军功授经历，擢黄州府兰溪河泊官，著有《和斋集》，卒赠工部主事。四世：曰邦达、曰邦正、曰邦立、曰邦仁；文奎子曰懋，贡授绍兴府经历；文中子曰吉祥，洪武庚辰进士，官至南京工部主事。五世：邦达长子曰佐，号憨庵，成化戊子乡荐，授宁波府同知。次曰相，号豆坞，成化乙未进士，官至山东道监察御史；邦立次子曰弼，号归乐，成化丁未进士，官至四川按察司佥事；邦仁长子曰杰；懋子曰祖兴。六世：杰次子曰泽，号南冈，弘治己未进士，官至户部右侍郎，改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卒赠户部左侍郎。季曰濂，号松坡，正德辛未进士，官至广东道监察御史；祖兴子曰皋，号新庵，正德甲戌状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充朝鲜正使，赐一品服，升侍讲学士。由此可知，2010年版《歙县志》记唐皋为槐塘人是有道理的。明万历《歙志》中记有一则故事：“唐太史皋与都御史泽、侍御史濂三人同展祖墓。有一小女子告其父曰：'不嫁如此夫，当生如此子。’母目摄之，父嘿壮之。其后果为封淑人，盖以子贵也。”

太史皋与都御史泽、侍御史濂都是唐桂芳之后，为同辈兄弟，而唐皋年龄最大。唐泽为弘治十二年（1499）进士，唐濂为正德六年（1511）进士，唐皋却是正德九年（1514）进士。许承尧《歙事闲谈》有唐新庵佚事：“在歙庠日，每以魁首自拟，虽累蹶场屋，而志不怠。乡人诮之曰：'徽州有个唐皋哥，一气秋闱走十科。经魁解元荷包里，争奈京城剪绺多。’唐闻之，益励，因题书室壁曰：'愈读愈不中,唐皋其如命何？愈不中愈读，命其如唐皋何？’又尝题人画捕鱼便面：'-网复一网，终有一网得。笑煞无网人，临流空叹息。’”唐皋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明万历《歙志》中又有一则故事云：“家贫力学，博洽群书，下笔数千言立就，而气概英迈。自为博士弟子，当道即以公辅期之。嘉靖初，颁诏朝鲜，宣恩秉介，及归日，视行囊惟一砚，投之鸭绿江中。”

综合起来看，以上几则故事显然都是真实历史的演义。传说唐皋见朝鲜国王，朝鲜国王以“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试大明状元文才，唐皋随即以“魑魅魍魉，四小鬼各样肚肠”应对，赢得一片赞扬之声。“视行囊惟一砚，投之鸭绿江中”，可以说是赞美唐皋为官清廉，其实更是赞扬唐皋在中朝文化交流史上的作用。唐皋出使朝鲜期间，不仅与朝鲜著名文臣唱和，还把李梦阳等“前七子”的复古主张介绍到朝鲜，对朝鲜文学复古革新产生深远影响。唐皋病逝后，消息传到朝鲜，曾与唐皋唱和的朝鲜文学家李荇、郑士龙等人都作诗寄托缅怀之情。

唐皋不但文章才华出众，而且节操高尚，这里又抄录一则唐皋仗义疏财的故事：“尝以年家好谒浔阳守，守一见，期大魁，赠百缗。途次，知同行友窘状，怆然曰：'公贫倍我，何不持去为婚养资。’竟垂橐归。”传说唐皋曾撰《劝世歌》：“人生七十古来少，先除少年后除老，中间光景不多时，更有炎凉与烦恼。朝里官多做不尽，世上钱多赚不了，官大钱多忧转多，落得自家头白早。中秋过了月不明，清明过了花不好，花前月下且高歌，及时忙把金樽倒。请君检点眼前人，一年几度埋芳草，芳草高低新旧坟，可怜寒食无人扫。”此歌语言精练，通俗易懂，现今读之对人生意义仍然具有启迪作用。

以山、水、竹、松营建家居环境的文字记载可以追溯到《诗经》，《小雅·斯干》云：“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松涧诗卷序》有记实，有议论，文笔优美，逻辑性强。作品在阐明作序缘由的同时，无意中记录了明代徽州风俗。松树不仅品格高尚，而且有实用价值：“余徽介万山，土人都植松，薪之材之，户莫不然。”以松树美化居住环境的习俗明代仍然流行，如汪太函道昆故里南溪南松明山，其旧名为柳明山，因环植以松，遂易名为松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