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孟秋当然走不出学校的大门，因为学校大门是锁上的。这一点，程老师是知道的。
起初，学校大门并没有锁过，一直都是开着的。就是因为怕孟秋逃学，后来才上了锁。
孟秋之前已经有过两次逃学行为了。她以前就是这样，一生气，就背起书包走人。
有一次，孟秋都走出校园老远了，才被匆忙追赶出来的班主任拽回去。自那以后，学校便学会了锁大门，而孟秋就再也没能在上课时间走出校园过。
后来，有些地方发生了校园袭击事件，安全会议从上开到下，也开到了偏远的七村小学。于是七村小学锁大门才变得越来越与孟秋关系不大了，而校长也在领导面前骄傲地说：“我们早就锁大门的。”
孟秋出不了学校大门，就坐在大门口。她不哭了，看着大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下课了，小燕和几个女生来拽孟秋上班主任那，但没有拽动。班主任周珊只好又一次亲自出马。
在办公室里，周珊老师已经被程老师批评了一通。程老师在班里进行了一番道德说教后，回到办公室里，怒气未消，便批评起五年级的班主任来：“也不知你这班主任是怎么管的，学生不听老师的话，言语犯上，出言不逊，这课还怎么上？！”
办公室里，老师们大笑。周珊老师知道，这程老师脾气和神经都与众不同，他原先在中学教，犯过一次神经病，中学里不要了，上面才给安到七村小学的，所以对于他的话，她并不介意，一笑置之，自顾去处理孟秋的问题。
周珊老师看见孟秋坐在学校大门口，就让小燕几个女生去给拽来。但学生们远远地向她摆手，她知道孟秋倔脾气又上来了，只得自己去。
来到孟秋跟前，周老师也不说话，而是一把拽起孟秋，像牵小羊一样，给牵到了学校的电脑室里。
所谓的电脑室，只有一台电脑，还是中心校退下来的一台旧货，留给七村小学接收或上传信息用的。周珊老师年轻，懂得点基本的电脑办公知识，校长就让她兼管着学校的通讯工作。
周老师坐在电脑座椅上，双目如炬，紧盯着孟秋的眼睛看，仍是一句话也不说。并不是她仿着圣人行不言之教，而是她实在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该说的，能说的，她早说过好多次了，但孟秋依然故我。周老师想，孟秋这样，可能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改变得了的了，问题的关键在她的家庭上。
孟秋的家庭怎么了呢？这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简单说，主要原因就是孟秋上一年级时，爸爸妈妈离婚了，后来妈妈又结婚了，而爸爸也找到了新的人生合作伙伴，只是还没有带回家结婚而已。
从父母离婚后，孟秋就在爷爷奶奶家和外公外婆家轮流着生活。双方老人都心疼孩子，所以异常娇惯，以致孩子养成了许多坏毛病：任性、好吃、懒惰，缺少规矩，没有礼貌。等到稍大点时，爷爷和外公想教育她，却改不过来了。两家是一个大队的，一个在南庄，一个在北庄，相距并不远，爷爷训斥了，孟秋便跑到外公家；如果外公训斥了，她就又跑回爷爷家。
总之，哪边自由，哪边有好吃的，孟秋就跑到哪边去，很像是水中的小鱼，哪儿有食物，哪儿安全，就游到哪儿去。
而这两边呢？为了能让孟秋到自己家，便不再说孟秋，相反还更加宠着，好吃好玩的，零花钱，都尽孟秋足。
周珊老师了解了孟秋的这种情况后，分别与孟秋外公和爷爷沟通过。可孟秋外公和爷爷之间，又因儿女的婚姻问题有矛盾，互相抱怨，无法达成教育合力。而孟秋的爸爸和妈妈都在外打工，也都被各自的新家庭绊着，很少回来看孟秋。
在这种情况下，孟秋就成了一根营养充足的野草，野性愈发强盛，在学校里，野蛮地打人，粗鲁地骂人，摔东西，踢门，顶撞老师，逃学，这都是家常便饭，有时不高兴了，甚至装病不来上学。
周老师虽然清楚孟秋的这一切情况，但却无可奈何。她协调不好孟秋的家庭矛盾，而她认为，那是教育孟秋的关键。
的确，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永远是学校和社会教育力量所不及的。
况且，周老师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小学教师，虽然年轻，但主要精力都扑在教学上，因为“教学”这块地，是她的基本口粮田，她必须在这块地里下功夫，才能有更多的收获，比如奖状、奖金等。
当然，也不光是她，也不光是年轻老师，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是这样。而这个，看起来好像是老师的个人意志在起作用，其实却是有一股无形的力在推动着这一切，每个老师都在无意识中顺着这股力量前行。
当然，“教育”这块地，老师们也没抛荒，是要种的，但相比教学就简单多了，平时呱嗒几句，而且多是事后补救，即发生了什么违反规定的事了，为了以警效尤，就正经说教几句，或再同时定个什么规矩，而少有像设计教学那样，精心设计教育活动的。
所以，班主任的工作，实际上就形同于治安管理员，比城管好一点。
周老师盯了孟秋一大会儿，然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孟秋，我求求你了，你安分一些好吗？你能不能别这样任性？”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了，那种苦口婆心式地说教，跟祥林嫂似的，她自己都烦了。
孟秋的目光无神地向上斜着，眼角挂着泪，并不回答，仿佛没听见一样，连表情都没变一点，像被冰冻住了一样，又像是有一种大无畏的气势。
周老师又“哀求”了一会儿，见孟秋依然无动于衷，就止住了，连连地叹气。
叹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周老师的大脑还在不停地转动。她想，这孟秋就像是石头里崩出来的孙猴子一样，必须有紧箍咒才能降服她，即使不能让她在学习上有什么长劲，但至少能让她安分守己，不生是非。
目前，对于孟秋来说，安全问题最重要，当然对全班来说也是，因为孟秋生事会危及他人。在周珊老师看来，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而且是一个需要尽快解决的问题。
“算了吧，我也不求你了，求你也没有用，你也不会替老师想一想。这样吧，一到美术课，你就到办公室来，正好我没课，我们说话聊天，或者我讲故事给你听，或者辅导你做语文作业什么的，以你喜欢为主。”最后，周老师对孟秋说。
之所以这样决定，是因为周老师知道孟秋也是看人下菜碟。其他任课老师对纪律都很严，孟秋不敢造次，唯独程老师的美术课她敢胡来。
其实不光孟秋如此，其他学生也都是这样的。所以，有时周老师觉得学生在这种情况下犯错误，也不能全怪学生，上课老师——在她的学校当然指程老师———也有责任，甚至于还应该负主要责任，管理不善嘛。相反，学生倒是受害者。
的确，在法制不完善、执法不如山的社会，有一部分犯罪的人虽然害了人，但他们本人何尝又不是混乱社会的受害者呢？如果法制健全、执法如山，他们可能就不会胆大妄为。
班级管理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决定下来之后，周珊老师便亲自把孟秋送回了班里。而此时，孟秋也变得顺从了，虽然她仍然没有说一句话，但周老师可以感觉出来，她是自己向前走的，不像来时拽一步走一步，一步不拽就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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