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蒋华（笔名迟莽，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宁乡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称呼一个人为“鸟人”，怎么都像是在骂人。但对一个四年行程百万公里，多次横贯青藏高原、川西高原、云贵高原，背负几十斤摄影器材，拍下800余种鸟的女人——肖辉跃来说，这种称呼里是仰望，是尊敬，是佩服。诚如北京大学刘华杰教授所说，在这样一个视时间如金钱的现代性社会里，“鸟人”难当，女“鸟人”更不易。
△《飞跃高原》作者 肖辉跃
其实，这不光是一个视时间如金钱的社会，还是一个很多人视金钱如圭臬的社会。一个人的行为被简单地分为“有用”或者“无用”，能转变为金钱的行为就是“有用”的行为，而众多与金钱无关的兴趣爱好往往都会被归入“无用”行为的行列。所以，能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做着自己喜欢的、别人认为“无用”的事，是需要强大的定力和超常的毅力的。
辉跃对于鸟是真爱。这几年，她看鸟的时间比跟自己老公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也正是这几年，她的老公经历了从最初的不理解到后来鼎力支持的转变，甚至最后自己也成了一个鸟迷。热爱是最好的老师。这话对学生或者成人来说都适用。因为最初单纯的热爱，辉跃拿起了相机，写下了文字。
△图片来源于《飞跃高原》
拍鸟，首先要识鸟。从开始一本一本翻阅“鸟书”，到现在瞄一眼就能分辨出是什么鸟，辉跃所下的苦功夫是我这样的外人无法体会的。在我的眼里，同一种类的鸟都长得一个样子。像普通的麻雀，在我看来，个头、花纹几乎都是一个样，辉跃却能说出一二十种麻雀的名字。这或许就像外国人看中国人，觉得都长得一个样子，我们自己却能根据一些细微的差别实现精准的辨认。
辉跃笔下的鸟，是有生趣的，也是有性格的。别人拍鸟写鸟，也许只是单纯的拍照，或是单纯地写它的形态、它的生活。辉跃则像古代的公冶长，能走进鸟的内心，读懂她，理解她。下面来看她在《斑头雁的故事》中写下的一段文字。
有大胆的公雁适时地出现在心仪的母雁面前，或高调表白，或肉麻赞美。一般母雁听到这样的甜言蜜语，便立即羞涩地低下头以身相许，一辈子跟定对方了。也有母雁要考验“情郎”的，跳下水中默不作声。公雁便围着母雁不停地转圈，又是扯着脖子又是扇翅膀，还不停地一次又一次将头颈沉入水中，并且对着青海湖发下一遍又一遍誓言：“亲爱的，就算青海湖湖水干涸，我的爱情也不会枯萎。”母雁装作听不见，故意把脖子偏过来偏过去。公雁便立即凑到它耳边：“啊，亲爱的，就算青海湖干了，我也不变心！”公雁红着脸贴着母雁的脖子，一脸讨好。
△高山兀鹫、渡鸦 图片来源于《飞跃高原》
短短的一段话，有声音、有形态、有动作、有情境。虽然是写鸟，但这段文字也不禁让我看得神往。爱情，是如此美好，如此令人心旌摇荡，鸟与鸟间那纯粹、直接的爱情，让人面红耳热。从这段文字，我们也可以看出，留着一头利落短发，走路风风火火，说话爽爽脆脆的辉跃，内心是敏感、细腻的，还是保持着小女人的恬美。她说过，她永远相信爱情。她笔下的鸟，与其说是她的观察与洞悉，不如说是她自身的代入。
辉跃爱鸟成痴，自然见不得有人伤害鸟。她曾无数次扯掉别人布下的捕鸟网，自然也多次受到诘难，甚至生命安全的威胁。在《飞跃高原》的序言里，尘埃讲了一个我们都已经熟悉的故事。在这里，我想再拿出来说一次。
在南京，辉跃在拍鸟时，看到两个男人拿着猎枪在猎鸟。辉跃跑过去，拦在了他们的前面，大叫一声：“你们不能打鸟。”当看到一个女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两个捕鸟者楞了一下，他们端起了枪，也许是下意识的，也许也是一种恐吓。辉跃就这么迎着枪站着，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最后，摄于辉跃的凛然气势，两个捕鸟者拿起猎枪，悻悻然跑了。辉跃说得很轻松，但面对乌黑的枪管，不是谁都敢迎上去的。即使捕鸟者真的不敢开枪，万一因为紧张，枪走火呢？后果不敢想象。
因为辉跃爱鸟，为了拍一种之前没有拍过的鸟，她可以孤身一人，扛着几十斤的设备，走进茫茫雪域，花十几个小时，甚至几天，追寻鸟的影子。她的心中只有鸟，全然没有恐惧，可能包括她自身。
因为辉跃爱鸟，跟她聚餐时，野味是绝对不能点，甚至是不能说的。每每说起谁谁谁吃野味，她都恨得咬牙切齿。宁乡有一道著名的菜肴，名字是“口味蛇”，虽说有时候吃的蛇是家养，而非野生的，即使在座之人有想吃的，也只能压制自己的欲望。一个连持枪的猎鸟者都敢吓跑的人，谁敢去拂她的“逆鳞”？
△斑头雁 图片来源于《飞跃高原》
“三湘第一女鸟人”，这已经是辉跃的标签，但我觉得不全是如此，应该说，辉跃爱一切动物。在她的《飞跃高原》里，除了各类鸟，还有普氏原羚、岩羊、鼠兔、雪豹、牦牛、大熊猫等动物。在她的笔下，这些动物或机灵、或憨厚、或安静、或跳脱、或狡黠、或呆萌……每一只动物呈现出来的神态甚至情绪，都是独特的。
我看见过鼠，看见过兔，却从没看见过鼠兔，但通过辉跃的笔，那一个个可爱的小家伙，就仿佛在我的眼前嬉戏、跳跃。
当扬起的沙尘堆成一个小山包时，“观摩师”适时地出现在“工程师”身边，咂着小嘴不停地赞叹其工艺。有了“美女”的鼓舞，“工程师”挖洞的积极性更加高涨，才一会儿工夫，小山包就成了一座“昆仑山”。当它满身泥土从洞里钻出来时，“美女”立马热情地奔向“工程师”，准备给它拍拍土，结果一个踉跄，“美女”被“昆仑山”绊倒了。“工程师”立马英雄救美，扑过去接住了“美女”。顺理成章，“美女”和“工程师”一同钻入了秘密宫殿。在她们背后，歌唱家邻居——草原百灵向它们奉送了一曲美妙的婚礼之歌。
每当读到这段文字，我都不禁莞尔，眼前就会浮现雌鼠兔那张花痴而有点蠢萌的脸。她像个热恋中的“女人”，情郎的每一个动作，在她看来，都是如此吸引人、打动人。而雄鼠兔在恋人的鼓励下，为自己的婚房卖力地工作，虽然辛苦，但心里肯定是甜丝丝的。我不禁感叹辉跃敏锐的洞察力和高超的描述能力。该是怎样一颗纯净、纯洁的心，方能写下这不俗的文字？
辉跃擅写动物间细腻的情感，也能写如同铁板铜琶一样雄浑的文字，如《飞跃高原》第一篇《野牦牛之河》开头。
我听到了野牦牛的咆哮，不是一头，而是一群。
短短的文字给人辽阔的想象，那咆哮，那嘶吼，那原始力量的迸发，吸引着我迫切地想读下去。我像作者一样“踮起脚尖向前远眺”，但直到中间才知道，野牦牛的咆哮竟是布哈河的声音。文字看似随意，其实布局极其精巧。而这样的文字，在她的书中，俯拾皆是。
△《飞跃高原：三湘第一女“鸟人”追鸟记》肖辉跃 著
初岸文学&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9年7月
“鸟人”是辉跃最好的褒奖，鸟就是她的世界。《飞跃高原》一书，只是辉跃一段时间的归纳与总结。对于鸟，对于摄影，对于文字，她，依然在路上。
（编/袁立聪 审/任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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