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04 14:30 星期日
公元前694年。
齐僖公的大女儿宣姜嫁到卫国已经24年，小女儿文姜嫁到鲁国也已经18年。
齐僖公也已经去世4年，太子姜诸儿也早已登基，是为齐襄王。
文姜为鲁庄公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名姬同，次子名姬季友。
这一年姬同正好十八岁，这年正月刚过，他就接到了他的父王鲁庄公安排给他生平以来第一项最重要的任务——太子监国。
因为他的父王要陪他的母后回国省亲。
虽然他知道他的母后是齐国的公主，但是从来都没有见她回过娘家，而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外公和舅舅，虽然他有时也会听母后说起他们，也看得出母后对他们的思念之情，可是他理解不了两国相邻，为什么母后从来也不回去看看他们，甚至直到外公去世她只是在宫中穿着孝服痛哭了几回，向着齐国的国都临淄遥祭了几回而已。
这次舅舅是邀请父王给他主持婚礼的，舅舅特意让使者转达他对妹妹的思念之情，母后才答应回去省亲。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回去，怕被齐国人笑话吧，母后似乎对这次省亲十分重视，专门做了十几最新式样的新装，还准备了很多的礼物，鲁国各地出产的稀罕之物几乎都带上了；当然还有车马，父王专门在京都有名的木工公输世家定做了两辆新车，又专门从秦国进口了十匹好马，当作送给母后的礼物。
正月刚过，父王和母后把他叫进宫去嘱咐再嘱咐，叮咛再叮咛之后，他们终于带着大队的随从出发了。他也开始执行父王留给他的重要任务，但他哪里知道他即将要面对的，是他这一生艰苦历程的开始，从监国太子到鲁国的国君，从此再也没有停下过自己历史的脚步。
四月的一天，噩耗从齐国传来，两个孩子，十八岁的姬同和十六岁的姬季友，兄弟两个顿时惊呆了，一时间甚至连哭都忘记了。
他们的父王，他们的依靠，他们心目中似乎永远不会倒下的高山，不知道什么原因倒下了。鲁国失去了国君，孩子失去了父亲，妻子失去了丈夫……
鲁国上下一片慌乱。
直到王后文姜扶灵而归，让姬同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母后。她真不愧是大国公主出身，当她坐上王宫的宝座，那气质、气势，真是不怒自威。她的话语简单但条理分明，只用了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让乱哄哄的众臣按部就班，各事其职去了。而这些天来快要把自己愁疯了的那些个事情，母后三言两语就抓住了本质，解决掉了。
接下来的两件大事，一是安葬自己的父王鲁桓公，一是自己的登基大典，都在母后的安排下顺利完成。
一国之君，姬同有时候真的感到很无奈。自从登上这个宝座，他就再也没有时间去郊游、去骑马、去喝酒、去……总之，这个宝座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是束缚手脚的牢笼。自从登基以后他们再也不能天天见到母后了，而母后也很严厉地告诫过他：初登大位，得切记不能有任何荒废之处，不能因为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任何事情而耽误了国事。
但是他知道母后新寡，心里一定很痛苦，也就顾不得自己每天的辛苦，坚持每天早晚都去给母后请安，有时哪怕实在没有时间，就从母后所居的后宫门前路过，只要看到那里一如往常那样平静，他的心里也就安定了。
这样平静地过了一个月，一切都稳定下来了。
这一天，庄公秘密召见了几位侍奉先王一起出访齐国的大臣。他想知道齐国所说的先王忽然暴毙是不是真的，纵然是真的，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情形。他本来是想问母后的，但是怕重提往事，让她老人家刚刚要愈合的伤口又血流不止。
只可惜鲁庄公一片感天动地的孝心，被群臣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自此他才知道原来母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
且说鲁国当时智囊团的领军人物是大夫申糯，此人眼光长远，智计百出，刚刚去世的那位懦弱的鲁桓公在他的辅佐下鲁国才得以平安无事。当时鲁桓公要带皇后文姜一道出访齐国的时候，申糯就曾出言阻止。本来以前鲁桓公对申糯是言听计从，但他却抵挡不住爱情的力量，被他心爱的女人一掬泪水迷惑得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谁知一去便送掉了性命。
申糯既然知道桓公此去凶险，自然早就留心此事。当桓公的灵柩刚刚回国，他就已经从跟随桓公出使的随从人员那里问清楚了情况。这时听到庄公召见，早已成竹在胸，单等他来问了。
庄公这次秘密召见的主要有五人：大夫申糯、庶兄公子姬庆父、庶弟公子姬牙、嫡弟公子姬季友，还有一个是申糯带来的家臣，也就是申糯自己雇的谋士，名字叫施伯，此人也是颇具才干，这次听说是为先王的事情，自告奋勇来为国出谋。当然除了这些人的外还有跟随桓公出使的贴身侍从。
调查很快就切入了正题，申糯果然早有准备，他言道：“关于此事，微臣早已调查过了。不过微臣所调查的不仅仅是先王的这几个贴身侍从，还专门调派了十名精明能干的细作前往齐国进行暗访，这些人也已经于前天夜里都赶回来了。”
“哦，申大夫果然不负先王对你的赏识，原来你已经调查过了，那么结果是怎样的呢？”鲁庄公由衷地赞赏他父王留给他的这位谋臣。
“主公，不是申糯想有所隐瞒，只是这件事不仅仅关系到先王被害的真相，还关乎先王和王后、甚至是鲁国的声誉，所以有些事情我实在是不便说。”
“什么？怎么还和王后和鲁国有关系呢？”
“是的陛下，所以我虽然早已得知事情的真相，但是却不敢直接向您汇报。”
“没事，今天在这里的不是我的兄弟就是寡人的近臣、内侍，他们是不会把咱们谈话的内容透露出去的，你说吧。”
“好吧，既然陛下信任微臣，微臣就直言不讳了。”
“没事，你说吧，就是说错了，寡人也恕你无罪。”
“谢陛下信任，那微臣就从先王出行开始说吧……”
于是，申糯当着庄公和众人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把庄公和他的那些兄弟们都惊得呆若木鸡，半天才回过神来。
原来鲁桓公并非暴病而亡，竟然是被他自己的的大舅子，也就是庄公的亲娘舅——齐襄公给害死的！！而这件事情的起因当然还是因为鲁国的王后，庄公的母亲，齐国的公主文姜和他的哥哥齐襄公余情未了，两人趁着这次省亲的机会暗中偷情，却不料被鲁桓公给识破了。桓公愤怒不已，打了文姜一个耳光，也就是这个耳光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文姜被打之后跑去告诉了自己的情人哥哥，齐襄一听果然大为光火，十八年，好不容易日思夜想才把自己的情人妹妹给盼回来，却看着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受气，这还了得？当下就命他手下的一名大内高手，名字叫彭生，告诉他说：明天，寡人要送我的妹妹和妹夫回国，你一定要帮我把我的那个妹夫送回老家！！
事情就发生在齐襄公安排的送别宴上，地点是在齐国首都临淄城外的著名旅游景区——牛山。宴会上，文姜和齐襄公两个当着鲁桓公的面还在眉目传情，鲁桓公身在人家的地盘上，敢怒不敢言，几杯闷酒下肚，醉得一塌糊涂。宴会结束以后，齐襄公给彭生使了个眼色，彭生抢在鲁国侍从的前面扶起鲁桓公，就在扶他上车的瞬间，果然不负使命，把鲁国的一代君送回老家去了。也不知道那彭生使了个什么手法，或许用的是点穴？内功？这个问题也许只有金庸老先生才能回答。
当时桓公的侍从只当是他喝醉以后在车上睡着了，也不注意，等到了驿站停车一看，只见国王歪倒在车中，已经气绝多时了。
关于这件事，司马迁是这样说的：
四年，鲁桓公与夫人如齐。齐襄公故尝私通鲁夫人。鲁夫人者，襄公女弟也，自厘公时嫁为鲁桓公妇，及桓公来而襄公复通焉。鲁桓公知之，怒夫人，夫人以告齐襄公。齐襄公与鲁君饮，醉之，使力士彭生抱上鲁君车，因拉杀鲁桓公，桓公下车则死矣。鲁人以为让，而齐襄公杀彭生以谢鲁。———《史记·卷三十二》
申糯说到这里停下，偌大的皇宫里安静极了，庄公和几位公子一时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呆了。事实上这样的事情无论发生在何时、何地，也都是太出乎一个正常人的意料。
“齐侯乱伦无礼，祸及君父。愿假我戎车三百乘，伐齐声罪！”公子姬庆父第一个做出反应。
“我也愿随军出征，替父报仇！”姬牙跟着说。
他们两个都是鲁桓公的庶子，也就是说他们虽然也是鲁桓公的亲儿子，但他们不是皇后文姜生的，而是桓公和他其他的妃子生的。
鲁庄公和姬季友都没有说话，那是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了他们的亲生的母亲，他们两个一时间还不愿意相信自己温柔美丽的母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申糯看出了庄公的想法，他从怀里拿出一块写满字迹的布，递了上去。
庄公看到那块布上面写着一首诗：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
鲁道有荡，齐子由归。
既曰归止，曷又怀止？
葛屦五两，冠緌双止。
鲁道有荡，齐子庸止。
既曰庸止，曷又从止？
蓺麻如之何？衡从其亩。
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
既曰告止，曷又鞫止？
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
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
既曰得止，曷又极止？
———《诗经.齐风.南山》
巍峨险峻的南山上啊，雄狐日日夜夜求偶的叫声让人心碎。
通往鲁国的大道上啊，公主出嫁时流下过多少伤心的眼泪。
既然她已经嫁出去了，为什么心里还放不下年少时的情人？
葛麻鞋子两只在一起，帽子两旁的系带也总是成双又成对。
通往鲁国的大道上啊，公主从这里出嫁离开家乡到鲁国去。
既然她已经嫁给国君，为什么还要回来会她年少时的情人？
百姓只知道如何种麻，他们挖沟修垄勤劳耕种才有好收成。
百姓也知道如何娶妻，他们如果有了意中人首先禀告父母。
既然父母做主嫁了人，为什么还放任自己的行为无拘无束？
百姓只知道如何砍柴，如果没有锋利的刀斧怎能砍伐大树。
百姓也知道如何娶妻，没有三媒六证就不能算是明媒正娶。
既然是明媒正娶而来，为什么对她不加管束任她如此放荡？
《诗经》中的《齐风》就是采自齐地的民间歌谣，这一首《南山》诗就是当时齐人讽刺淫侯齐襄公的民歌；诗中说齐襄公和他的妹妹公主文姜不以父母之命，不凭媒人妁之言，逆天乱伦，自行苟且，实在是无耻、淫荡到了极点。
看着、看着鲁庄公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回陛下，这是微臣派往齐国的密探抄回来的，据说这首民谣是最近才在齐国的国都附近流传开的，大人小孩都在唱，所以他就抄了下来。”申糯回答。
庄公脸色苍白，默默无语。
他轻轻地合上手里的那块布，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伐齐……”
“伐齐……！”
公子姬庆父和姬牙声泪俱下，高呼伐齐。
这时候，申糯把他带来的那个谋士施伯推了出来：“陛下，微臣的谋士施伯有些建议，所以微臣得到您的允许把他带来了，您看能不能让他说几句？”
“好吧，说吧。”庄公无力地说。
施伯上前道：“草民冒死进谏，请陛下和各位公子恕罪。此暧昧之事，不可闻于邻国。况鲁弱齐强，伐未可必胜，反彰其丑。不如含忍，姑请究车中之故，使齐杀公于彭生，以解说于列国，齐必听从。”
庄公此时方寸已乱，不管怎么说，父王已经殡天，他再不想再失去他的母后了。
“准奏！”
“谢陛下，但是里面还有一个问题我不得不说。”
“说！”
“是，陛下，事情可以这样处理，但不能以您的名义。”
“为什么？”
“因为臣要留下一个回旋的余地，万一以后我们再发现了什么有力的证据，那时候您再出面也还说得过去。”
“很好，你考虑的很周到，就这么办吧。”
“是！”
于是申糯让施伯草成国书之稿，书曰：国主居丧不言，乃用大夫出名。外臣申蠕等，拜上齐侯殿下：寡君奉天子之命，不敢宁居，来议大婚。今出而不入，道路纷纷，皆以车中之变为言。无所归咎，耻辱播于诸候，请以彭生正罪。
书成之后，派快马送往齐国。
夜深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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