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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内蒙古|孙淑琴:我的祖父母辈

原创作者:孙淑琴|内蒙古阿拉善盟

我的祖父母辈

味蕾有一大功能,就是品尝食物中的酸甜苦辣咸,心也有这一功能。每个人在这人世间跌跌撞撞走一遭,历经生活百态,品尽酸甜苦辣咸。也许各中滋味,每个人对苦的体验是最刻骨铭心的。但很多时候会因为对方没有经历就真的不懂的缘故,大部分人都习惯性选择把苦咽下肚里。
2021国庆,73岁的姑姑从老家来到这里。我有幸听到了52年来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故事——关于我祖父母辈的故事。(我们称呼爷爷娘娘)听着听着,感觉苦从心来,能把心泡在黄连里,也自此让我对生活的苦有了更深的理解,对祖父母辈那种为了生存,在生活中表现出来的坚忍、坚韧,顽强产生了敬仰,同时由衷感慨吾辈的幸福,感慨中国共产党的伟大。
爷爷娘娘生年不详,姑姑只知道,如果两位老人还活着。爷爷大概有110岁了。如果能活到今天,我想两位老人会在幸福的感觉中长眠,可是……
“姑姑,为什么你们在他们还健在的时候不问问他们的年龄?”我比较好奇的问。
“唉,那咋会儿人一天跑着刨捞的吃也吃不上,命也保不住呢,谁还顾着自己的生日。再说,那时的人生的多,也许你太太会记得,可临死也没有和孩子们唠唠生日的事。你太太他们的日子应该过得更苦,所以更没有时间和心情与孩子们说生日的事。那咋会儿的人也省不得。”姑姑操着一口巴盟话,叹着气说。我突然间想起来,我婆婆生前也是这种口气和我讲关于老公公临到去世,也不知道他的准确生年的事——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姑姑这样说,我信。那时的穷人也许都过这样的日子吧。想想真是挺可悲的,活一辈子自己不知道自己年龄到底有多大。
“那爷爷娘娘去世时,大概是多少岁?”我问姑姑。
“唉,你爷爷先去世,大概就是60岁左右,娘娘在爷爷去世好十几年后去世的,娘娘去世的时候大概是64岁左右。”姑姑沉浸在回忆中。
“换作现在这个岁数正是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他们都是得肺病去世的(爸爸曾经讲过),为什么都是肺病呢?是干活太累了吗?”
“唉,干活累那是肯定的,你爷爷十几岁开始在麻糖房干活,和娘娘结婚后娘娘在豆腐房干活,那时候都烧的是麦秆杂草,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火,一边要拉风箱,整个家里就像个大烟囱,烟熏火燎的。利利儿把个肺都给呛坏了。再加上那时候人干活全靠力气,除了驴能帮人一把,其他活都是人工干,为了挣个整工分,使上老命zeng也给zeng坏了,所以他们小小年龄都得上了肺病,老了都是肺心病,哮喘。”姑姑心疼地说。
“一个工分是多少钱?”
“能有多少钱,一个整工分六分钱。”姑姑愤愤地说。
我对娘娘的喘是有犹新记忆的。我的记忆中,我只有一次见过娘娘,也是唯独一次和娘娘在一起生活过十几天,全家人除我外和爸爸妈妈去外地姥姥家。那时我应该有四五岁的样子,因为我有记忆了。记忆中我那时总觉得娘娘嗓子里住着一个“丝丝”会叫的虫,尤其到了晚上,这虫叫的更厉害。娘娘每晚都要把全家人用的枕头全部摞起来,然后背靠着枕头,几乎每晚是坐着睡觉的,躺下喘不上气起来。幼小的我几乎每晚都是在学娘娘出气的样子中累的睡着,因为那样出气确实很累。今天我依然能学出她出气的样子,但是我深深的感受到了老人家上了岁数之后,活命,应该是度日如年,好辛苦。
“姑姑,你讲讲爷爷吧,我对爷爷一点印象也没有。”
“唉,不要说你们啦,那时候还没有你呢。你七爹他们对你爷爷的印象也不深,你爷爷去世的时候,他们还小。”姑姑叹了口气,继续说。
“唉,你爷爷十几岁就在麻糖房里干活,后来娶了你娘娘,自己开了个麻糖房。那咋会儿用糜子熬糖,可不容易呢。我还记得熬好的糖,要趁烫来回折压,又热又累,手脚不利索,糖倒凉了,硬了。”姑姑陷入深深的回忆。我也似乎看到了在一间黑黑的土房子中烟气熏人,一个光着膀子,全身汗流浃背瘦削的中年人,一声不响的使着蛮力手脚麻利的忙碌着,他的眼睛盯着折压麻糖的木械,那么专注,那么心无旁骛。汗滴汇集成汗流,流过脸颊,流过脖子,流过身体,所流之处留下一道道肤色鲜亮的痕迹,与身体其他部位的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随着肌肉不停的动,就像身上爬满了一条条扭扭曲曲的虫子,在不停蠕动。汗水从前额流下,眉毛,眼眨毛没有阻挡住这咸咸涩涩的溪流,爷爷就紧紧的闭着被咸水蜇的眼睛,但手未敢有半点停顿……
“姑姑,麻糖好吃吗?麻糖能挣很多钱吗?”看着姑姑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我打断了她老人家的回忆。
“唉,哪能挣钱呢?如果能挣钱就不种地去了。你不问我倒还没想过,记忆中没有吃麻糖,什么味儿,还真不知道。”这一定是真的,因为我从未听爸爸讲过关于麻糖的故事。
“那咋会儿的大人真小气,自己家开麻糖房,自己家的孩子都吃不上麻糖。”陪姑姑来的姑姑家姐姐在一旁插嘴说。
“那是小气?让我吃上一块儿,少卖钱了呢?那时候一分钱能救命呢。”姑姑提高音量,不高兴的白了女儿一眼,继续说。
“你六爹几个月还是一岁左右,我记得娃娃在炕上哼唧了几天,眼看就不行了,但你爷爷因为没钱不打算救这孩子了。可好你爷爷的兄弟来他们家,看到娃娃这个样子,就劝你爷爷带娃娃上医院看看。你爷爷人家叹了口气,说,唉,没了就没了吧,佐来我儿多的是。他兄弟力劝去医院,还说,大小是条人命,能救就救下吧。这你爷爷娘娘才抱着你六爹去了医院。医院大夫诊断是严重肺炎,没有治疗的必要,怨家里人抱来得太晚。在你娘娘的苦苦请求下,大夫给按大人两倍的剂量打了一针消炎针(叫什么姑姑不记得了),针管里的液体还没有推完,娃娃就不动了。大夫人家说如果娃娃在几个小时内醒过来就好,醒不过来就过去了。还好,你六爹命大,一个多小时就把眼睛睁开了,大夫又给打了一针消炎针,你爷爷奶奶就把你刘爹抱回来了。唉,那咋会儿也是没钱,如果当时连着打上两三天消炎针,把肺上的炎全消了,你六爹现在也不会肺上有病。”姑姑遗憾的心疼地说。我心里想,怪不得在所有这些爹爹中数六爹说话总是有气无力,原来他那么小,就受了这么严重的病痛折磨,算是死里逃生啊!
听着姑姑讲,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捅了一下,疼得我紧的咽了两口唾沫。我想,是爷爷真的那么狠心吗?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呀,那时候一分钱挣得多不容易,家里一群老小张着嘴等着吃饭呢,等着活命呢着。这一家之主,看着一群张着嘴等着吃饭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吧”这句话时心该有多疼!他又是多么无奈呀!那一刻爷爷的内心该有多苦呀!可这样的苦,能说给谁听呢?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这“故事”听得人心里不是滋味。
“姑姑,爷爷心疼你吗?”我怔怔的问。因为姑姑是爸爸他们姊妹八个中唯一的一个女孩。
“你爷爷就我一个女子,他也对我还好。你爷爷的钱放在他睡在炕上能看见的房梁上面一个夹缝里,他就告诉我一个人,怕让这些小子们知道了给花了。我记得可清楚了,每天晚上睡觉,眼睛总盯着那根房梁,到了冬天,房顶上就结厚厚的白霜。”我听着心疼地想,房顶结霜!几十年的每一个寒冬腊月,这一大家子老少是怎么度过的?
“房子里那么冷,你们是睡在热炕上吧?”我紧着问姑姑。
“是啊,没有热炕就冻死了,全凭热炕取暖。炕上铺着芨芨草席子,连块破布都没有。你爷爷好不容易凑三张羊皮缝在一起,铺在炕上,这几个儿子争着挤在上面,没几天倒把皮子上的毛给灯蹬光了,就成了光板板皮子了。那也比睡在席子上好,睡在席子上,有时候脚一动一蹬,就扎上刺了,生疼!”姑姑心有余悸的说。
我想到我得腰病的时候,大夫让我睡在光板木床上,床上铺的越薄越好,我还铺了床褥子,我平平躺了一天,全身的肉都被硌的疼了。爷爷娘娘,姑姑爸爸以及叔叔们就是在炕皮上铺着席子,房顶上结着白霜的家里挨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过了一年又一年。而我的爷爷娘娘就是这样,过了几十年,一辈子,想一想都是揪心的疼。也许爷爷娘娘从来想象不出睡在铺上厚厚的床垫上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像现在的孩子想象不出在炕皮上睡一晚上是什么样的感觉一样。
“姑姑,听爸爸讲过,娘娘除了你们姊妹八个之外,还有过两个孩子没有活下命,是生病了吗?”
“两个?可不止呢!你娘娘从十七八岁生第一个孩子到生你七爹,都40几岁了,一共有过12个子女。”我吃了一惊,静静地听姑姑往下讲。
“你娘娘生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女,因为你娘娘的奶水不够,生下一个多月把个娃娃活活饿死了。”姑姑心疼的闭了一下眼睛。
“怎么能饿死?没有奶水了,米糊糊,面糊糊也能喂大吧?”我打断姑姑说。
“就是说了哇,你娘娘后来给我讲,娃娃饿的不行了,大人把大豆嚼烂了,给娃娃喂,一个来月的娃娃,哪会吃?估计那咋会连米糊糊面糊糊都没有。你娘娘在生你五爹前小产了一个。刮大风,在房檐下干活,从房顶上刮下一个大红柳筐,一下子扣在你娘娘的头上,把她砸倒了,这就把个娃娃小产了。你五爹的下面还是你六点的下面,还有过一个女女,也是一个多月没奶,没吃的,饿死了。你爸爸(爸爸排行老二)前头有一个小子,生下满月的时候,因为奶不够吃,怕饿死送给人了。结果这个人家也穷,也把个娃娃也饿死了。”姑姑惋惜地说。
我的心又紧紧的疼了,像被谁攥住了。饿死了!孩子活活的饿死!现在的我们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可爷爷娘娘生活的那个年代,这就是事实。对于一个又一个夭折的孩子,爷爷娘娘不心疼吗?怎么会?亲生的儿女都是自己的心头肉呢!可是面对一群要活命的孩子,他们白天一定连心痛的时间都没有!一定会在几十年的深夜里,听着耳畔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看着她们熟睡的面孔,他们的心一定无数次的哭泣。这样的深夜,他们一定无数次的叹息,无数次的默默落泪。尤其是娘娘,每一个孩子都经历了她十月怀胎的辛苦,一朝分娩的疼痛,她的内心一定会有无数次的滴血!
“娘娘在豆腐坊干活的时候也一定是非常累,非常苦吧?”我从痛苦的想象中回过神来,继续轻轻地问姑姑。
“唉,苦呢吧,怎么能不苦呢?每天回来就眼仁是白的,全脸全身连牙都是黑的,嘴唇上总是结着厚厚的像泥巴一样的黑痂。那个房子里面一天就那样烟熏火燎的,你娘娘怎么能不得肺病呢?”姑姑心疼地说。
我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全脸,全身上下只有眼仁是白色的慈祥的娘娘的样子,她像我记忆中那样善善地冲我笑了一下。我的鼻子酸了,眼睛湿了,我真想隔着时空去擦擦娘娘那双大花眼睛上的灰尘,擦擦娘娘嘴唇上结的厚厚的黑痂子,擦擦她那双永不停干活的粗糙的双手……
“姑姑,那你们可以洗上澡吗?”我替娘娘难受。
“唉,那咋会儿不知道个洗澡,我十几年没有洗过头,别说洗澡了。头发脏的不行了,你娘娘就用筚梳子把头发上的土给筚一筚。那咋会儿每个人的皮肤都是黑的发亮。说起洗澡来可失笑了,你爷爷不在了(去世),我哭的不行,我还没和你姑父结婚,你姑父把我从地上往起拉,一拉把衣服给撩起来了。你姑父后来说,好家伙,身上皮肤黑的怕人,问我从来没洗过澡?”姑姑讲到这儿,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们也跟着姑姑笑了。笑完之后是一股苦苦的味道。
今天的你想象一下,一周不洗头,也许可以忍,一个月不洗头,也许也可以活。十几年不洗头,你一定想都不会想象了,但这就是祖父母辈的生活,姑姑,爸爸辈们的生活。说他们在苦水中泡大,不是夸张吧。
坐在这儿回忆姑姑讲过的这点点滴滴的故事,我突然想到,怎么没有问问姑姑,为什么他们姊妹八个都不算文盲,识得几个字,却只有爸爸出来当老师了(隐约记得爸爸说过,当年也是饿得不行了,师范生国家免费提供饭,自己偷偷跑去上的)。
我们几个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我们小的时候在牧区吃什么东西。姑姑是这样讲的“你爸爸来这些个地方,回趟老家不容易。那时候没有班车,连车都少,找不上车了就步行。每次回家就提这么长的提包,装一提包吃的东西,羊蹄子呀,下水呀,好几十斤呢,就那也提回家。”姑姑一边比画提包的大小,一边心疼地说。
我懂,从他们那个家庭里走出来的子女,深知父母的不易,深知姊妹的苦。从几百公里以外,在没有交通工具的情况下,提着个大提包,往家里拎一些吃的,还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他一定知道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还会义无反顾的去做。因为爸爸深知,也许这一点点“吃的”,给他的这个家庭带来的可能是生得希望。
出生在70年代初的我,也算是经历过“饿”,“没钱”的生活,对“苦”的滋味是有一点体会的,所以对祖父母辈的“苦”能有那么一点点的理解。但是,我的生活比起祖父母辈的“苦”那已经算是幸福的天堂了。那么,现在的孩子,为了让他们懂得珍惜生活,给他们讲这样的故事,他们真的也就是听听故事,不会走心,也觉得不可信,因为从没有一丁点吃生活苦的体验。他们不会觉得活着更不需要那么坚韧,坚忍,顽强,这也许是现在孩子受不了打击的原因之一吧。但是,这是真真实实的事情,所以,我庆幸我能对祖父母辈产生敬仰之情,他们的这种品质一定能给我生活的更好带来勇气与力量。有个词语叫“苦尽甘来”,经历过那么多苦难的祖父母辈,你们的“甘”呢?也许就是你们的子孙们现在过上了真正天堂般的生活。愿他们在天堂里生活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没有忧愁,没有烦恼,有的只是温暖,幸福,甜美,快乐。

孙淑琴,阿左旗第九小学。一个不改初心的普通小学老师,一个只为“老师干的是良心”活而努力的小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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