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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甘肃省|沈炜道:飘飘袅袅的花儿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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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25 内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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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者:沈炜道|甘肃省民勤县
连载
飘飘袅袅的花儿园(上)
生活在民勤,我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大。一万六千平方公里,对很多人来讲只不过是一个数字。要知道它真正的概念,非得亲自走上一遭不可。天地是一部奇特的书,里面好多文字我们没有见过,甚至听也没有听过。它生动鲜活,以山川地貌和人文故事的形式沉淀在祖祖辈辈的生活里。我热爱自然,大自然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无穷无尽的生活滋养。匍匐在大地就像匍匐在妈妈的怀抱,给人无尽温暖,无穷的力量。
毫不含糊,在一切景点中,我最喜欢的是我的家乡,我的民勤。一万六千平方公里的大地,相当于一个袖珍型国家的面积,就是用尽你一生的时光也很难吃透,很难真正理解,以及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生活、生存状态和他们身边纷繁复杂的故事。我总想在我的民勤的大地上行走,我总想从这片祖先生活过的土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嗅一嗅她芬芳的气息,聆听她跳动的脉膊。今年“五一”小长假去哪儿。此前有几个朋友约我。一个是内蒙的老同学,想走一走冰沟河、天梯山石窟、天祝小三峡,这些地方我多次去过;一个是民勤朋友打电去天祝大草原、再到张掖拍摄春夏之交的风光,他们是影视家协会的;还有垚圣轩、守望者想去红沙岗寻找花儿园牧业大队旧址和大水庙,这才是我最神往的。可是“五一”我在单位值班,他们只好改去石羊河畔,这是我从微信照片看到的消息。他们春风得意的炫耀,他们从红崖山的山沟里穿过,拍摄了一个“豹子”一样的大石头,以此证明那就是镇番八景之一“红崖隐豹”。这样的发现实在是了不起的绝响。多少年来人们乐此不疲,却始终没有找到过红崖山中的“隐豹”,搞不清“红崖隐豹”的来由。人总是这样,越是隐约闪烁,就越想弄明白,月下美人,越是朦胧,越发撩人心旌。
我梦寐以求的红沙岗,我伊人一般飘飘袅袅的花儿园。花儿园、大水庙、仙女泉、大榆树……神魔一样牵引着我的梦魂。于是我又一次走进在水一方的花儿园,又一次从红沙岗的大地上走过。
长长的南板洼苍苍茫茫的红沙岗大戈壁,一个地名就是一个鲜活的符号,一个地名承载一段动人的传奇。
南板洼是一个潴水的大板洼。南板洼有多大,也许远远超过你的想象。长长的板洼像“西伯利亚明珠”贝加尔湖一样狭长。
第一次听到南板洼这个名字,我立刻跟1987年龙首山那次大洪水联系在一起,还记得我的同事写过一本小册子《龙首山下抗洪记》。红沙岗畜牧站长黄发德(周家井村人)说,那年他去南板洼找骆驼,龙首山的洪水装满了南板洼。望不到边的水,一片汪洋。由于沙梁阻隔,四周又形成许多星星点点的小水坨。有些地方水深六七米,大约一年多渐渐干涸。张家坑牧民张生战说,南板洼一片汪洋泽国,水停了将近两年。
牧民大多知道南板洼,有的说南板洼在这里,有些说南板洼在那里,从地理方位讲,都不外乎额周路以南。有人说从土山庙到周家井以至陶家井以西以南为南板洼;有人把张家坑以南叫南板洼;也有人说陈家井以南至右旗地界还是南板洼。南板洼是一溜东西狭长的洼地,大致东起莱菔山以南小井子林场,西到陈家井以至阿拉善右旗地界,东西长上百公里。牧民说,南面龙首山和北面红沙岗下大雨,洪水俱汇南板洼,南板洼是南北两山潴水之地。南板洼底土质为红色或青灰色胶泥,水干时坼开摩托车胎口宽的裂缝,大部分为戈壁,部分地段为流沙覆盖或沙丘分割。
跟县草原站朋友聊天得知,南板洼东起小井子林场,西至周家井以西。草原防虫灭鼠,他们在南板洼住过近一个月时间。前几年,草原站在小井子林场实施“暖棚养殖、草料地、围栏封育、疫病防控、机井”五配套示范基地,大力改善草原生态。小井子有一条自西向东的沙河,河床宽阔,河岸不高。河畔长满天然红柳、毛条、梭梭等灌木,直通土山,约十余公里。河床红胶泥垫底,上覆一层薄薄细沙,坦荡如砥,汽车跑起来风驰电掣,比走柏油马路舒畅绵甜许多。草原防虫灭鼠,每一次都毫不例外的走这条沙河。草原站工作人员称这条沙河为“绿荫大道”或“草场上的高速公路”。“绿荫大道”南面植被丰茂,保护良好,未受到任何破坏,覆盖率度高。黄蒿、毛条、梭梭、白刺等植被郁郁葱葱,苍翠繁茂,防虫灭鼠时连车都走不进去。土山南北走向,长二十多公里,平缓,北迄原民红公里,南至昌宁梧桐村,为南板洼东西分水岭。土山有井,有人放过牧,也有人种过地,旧时有庙宇,是最早的驼道驿站。从“土山”西约十公里到徐家井,再西约十公里到老周家井村。周家井南三四公里,土层一米以下是鹅卵石,河雅路修筑时采沙取石,挖出一条南北数公里砂石河道。可知,历史上这里就是洪水走过的地方。周家井原有牧民三十多户,石井周围,以木桩、茨柴、铁棘藜围栏种植饲草、菜蔬。
历史上的周家井是南来北往商贩歇脚的驿路客栈。骆户从雅布赖、中泉子驮运盐巴和芒硝到河西堡形成集散之地。镇番人从山丹和红山窑驮来粗瓷大碗;驮来酿醋、腌菜、盛水的大缸和日用的坛坛罐罐;从唐家沟、梧桐沟、老山头驮运越冬的西窑炭和杂杆、骆驼羔蛋等燃料;蒙古人从内陆驮运布匹、泾阳茯茶、粮食等日常生活用品。骆户商贩,就是沿着南板洼北缘,经小井子、土山、徐家井、周家井、张家坑、陈家井一路往来,踏出一条沙漠骆道,像大河支流,汩汩滔滔汇入古“丝绸之路”。
周家井是一停古老的丝路驿站,一度为花儿园乡政府驻地。从周家井出发的骆队不仅往来于周边各地,而且还进行长途贩运,东北远涉包头、张家口至北京、天津;东南转道兰州、泾阳、汉中、西安、河南;南面横跨青海以至于西藏;西部沿丝绸之路古道,至哈密、乌鲁木齐;北边更远,也有骆队到达过莫斯科。如今,周家井成为河雅路和额周路的交通枢纽。扼南北之咽喉,掌东西之锁钥。
上世纪九十年代,刮起一股黑瓜籽大战“黑风暴”,南板洼北缘沙地,亦有人开荒种植。2022年3月25日,我到南板洼杨家井时,那里早已人去屋空,弥漫的风沙吞噬了昔日烟火袅袅的小土房,出入农场的路也被高高的沙丘封存。当年规划的地埂全部栽植沙枣树,大多都长成檩材,在干旱和风沙的凌逼中艰难求生。沙枣树上喜鹊筑起巢,人走了,鹊巢就被遗弃。其它亦有间杂而生的榆树、红柳。主人栽种的杏树,没有水的护佑,在无助中枯死。住人的房屋比较考究,可以看出主人有长期驻扎耕种的打算。房坐西向东,上房、倒坐、旮旯、橱房及盛柴盛炭的小房一应俱全。墙一律泥土夯筑,显然是出于冬暖夏凉的考虑,才如此苦心孤诣。人一走,这里完为风沙盘踞,西墙根堆满沙陵,爬上后墙的沙压塌了房顶,房门亦被沙封堵。我想进屋里看看,已不可能,只能从破败的窗户和风沙凿穿的墙洞里窥视。主人曾经生活过的用品,一片狼藉。两个存水的大缸压在坍塌的屋梁下,一半被流沙淤埋;主人心爱的小红帽、绿上衣和被风吹成黑色的床单还楞楞地挂在屋内的横杆上;土坑还在,炉子还在,炭灰还在,吃碱面用过的笊篱还在,竹筛子还在;“红桃十”躺在骆驼干饭(黄花玑松)的怀抱里,被一层薄薄的沙掩压;蜷曲的铁丝像蜷曲的头发,显现主人强悍的性格;堆积如山的啤酒瓶、摔碎酒瓶的玻璃碴和长满沙丘的白刺纠缠不清。倔强的农场主在被沙压埋了庄稼后,又被肆虐的风撵走。无奈的地主只好在荒地上实施退耕还林,也许梭梭和灌木才是沙地最好的归途。
那个下午,我在南板洼的沙地上到处转悠,我被一座高高的锥形沙丘深深震撼。从远处望见它的时候,我以为那是多年前,在昌宁滩见过的沙岗墩。走近了才见是白刺筑起的沙堡,这是以前沙漠中从未见过的奇观。沙堡独特壮观,是白刺和沙一层一层夯筑起来的。可以想象,白刺一次又一次被沙掩埋,一次又一次从淤沙中挣扎出来,再吐芽,再淤埋,再吐芽,再长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白刺终于夯筑起一座沙堡。堡顶的白刺像一枚高高飘扬的旗帜,白刺站立在沙丘之巅,像茫茫大海船头上耸起的一根高高桅杆,指引着航船的方向。
我绕着沙堡转了几圈,沙堡像蜿蜒的长城,又像是一条长长的龙。龙头高高昂起,披拂的白刺,宛如虬曲盘绕的龙须。龙头与龙身处有一湾凹进的天窗。我踏着被风、水和阳光抖落的松柔的沙土,上到天然形成的环状形天井口,手挽“龙须”,那些从“龙头”垂下的长长白刺。透过天井,看蔚蓝的天,看悠然飘过的悠悠白云,我仿佛是神话中那个吹箫的萧史,追着他心爱的弄玉化仙而去,我仿佛传说中乘龙登仙的黄帝。我站在天井口,手扶白刺,叫老黄给我从不同角度拍照。
龙身是一截百余米的“蜿蜒的长城”,更加奇特的是这长城又被齐齐正正劈去一半。我绕着沙堡转了几圈,我想找出沙堡形成的真正原因,沙洼里遍布密集的贝壳和水族遗骸。这就是牧民常说的南板洼,这就是洪水汇潴的渊薮。沙堡上留下水的层层粼浪。这座奇怪的龙一样的沙堡,是洪水冲淅和风沙侵蚀造化的沙漠奇观。我从龙背慢慢爬到龙头,从龙头小心翼翼下到龙尾,如此数番,细察详审“龙”被劈去后,剩下的那一半峭拔的“龙身”。神奇的大自然,巧夺天工,造化出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作品,让人生出无尽浩叹和无限遐思。
在南板洼,我又想起张家坑张生战说过的话,他说“红沙岗的南板洼有个飞机场”。南板洼有一个高岗寸草不生,纯一色红红的胶泥板,平平展展,像数公里的飞机跑道。那一年,他还是小伙,跟他朋友在南板岗上追黄羊,摩托车骑到90多码,风驰电掣。这就是他说的南板洼上的“飞机场”。那次我跟镇上书记说,红沙岗有个飞机场,在南板洼,书记一时鄂然,还以为真有个飞机场呢。听我一解释,才捧腹大笑起来。
红沙岗有个南板洼,南板洼是潮水盆地最低的地方,南板洼是一个潴水的长长的板洼。
从白石榴井到石圈湾
山跟石相依相偎,没有山就没有石头,没有石头就没有山。
红沙岗干部把下队叫进山,显然有些神化和夸张意味。那一次进山,红沙岗镇马鸿梁做向导,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白石榴井、板滩井、石圈湾。
走红东路,过莱菔山北头,向左下公路,走一段戈壁,翻越两道到沙梁就到白石榴。白石榴井在莱菔山西北约五六公里的地方,只剩一个牧户,姓刘,是近些年才搬来的。山里的牧人,你走了,他来了,住一段时间也许又走。白石榴井在一个月牙形的山洼,也许是地势低才能掏出水的原故。山洼里沙湾套着沙湾,一个沙湾里镶一眼石井。风从西北来,沙往东南走,日子久了,沙丘移动,石井就压埋在沙丘下。这一眼压了,另一眼就从沙丘中移出。如此往复,变动不居。牧人住房和羊圈散布在最西面山岸之下。大集体时,大滩、红沙梁、泉山人在此放牧,以大滩人最多。几年前,我到这里的时候,有一户白家,世代放牧,太爷、爷爷辈已经去世,葬在井东面的山坡上。
很早就听说过白石榴井、黑石榴井、红石榴井这些井道的名字,给人一种非欲一睹不可的神秘和渴望。牧民讲,白石榴井因井东小山梁上有一道白色石陵而得名。察看那一溜石陵,的确水晶似的纯白,给人一种高洁而且神圣的感觉。山梁上一溜白石头从山体刻意凸现出来,给这片广袤的旷野,打上一个深深的烙印。白石榴,也许就是白石陵。牧民的飞白和舛讹,无意间造化了许多美好的地名,却给人无限沉思和遐想。白石榴井是大集体时的乡镇牧场,鼎盛时牛、马、羊、骆驼数以千计,一时六畜兴旺,牧人多达数十户。
白石榴井的真正名片,应该是那座秀珍马王庙。庙建在井东北高垲的石岩上,皓皓白石,巍巍山峦。眺望莱菔山,白云悠悠,飘飘袅袅,顿生云雨之意,山水之情。庙是一座小庙,庙墙皆用石块垒砌,惟前墙用泥巴涂抹,高2米许,举手即能触到屋檐,大不过五六平米,为我平生所见最小庙宇。“庙小神仙大”。庙里供奉的是大名鼎鼎的马王爷。木胎泥塑的马王爷,嘴大、鼻凸、眼凹,夸张的钢丝一样的胡子朝天直戳。天门盖深凹的圆窝,就是马王爷的“第三只眼”。马王爷戴一圆顶小帽,四条臂膀,袖子高高挽起,腕带金环。后面两臂挺挺地举过头顶,前面臂膀拳头紧握,右手拄于右髀,左臂向前扬起,左脚蜷跼,做跨跃上马之状。马王爷左右供奉神马,石墙上挂一副马磴。
民间供奉的马王爷,实际就是金日磾。汉武帝时霍去病出击河西,匈奴休屠王太子金日磾(今民勤蔡旗镇金家庄一带),遂与母弟被没入官,输黄门养马。金日磾养的马膘肥休壮,每一根毛尖上顶一颗闪闪发光的油星儿。都说“马王爷有三只眼”,能窥察人间隐恶。莽何罗兄弟谋刺武帝,金日磾预为防范,当庭擒获。武帝临终,以功封秺候,与霍光等同受遗诏,为辅政大臣。金日磾是西汉历史上一位有远见卓识的少数民族政治家。死后被奉为马王爷。
马王爷生日,六月二十三,民间举行祭祀活动,正式祭品是一只全羊。牧民供奉马王爷,祈求保佑草场丰茂,六畜兴旺。如今牧民基本撤出草场,人烟更加稀少。马王庙渐渐被沙丘包围,只有山梁上几块嶙峋的怪石守护着;马王庙顶漏沙钻,马王爷几被风沙所雍。无人供奉的神灵,渐渐失去昔日的灵光。
我们要离开马王庙。可我却有些恋恋不舍,我想起庙西北不远处“白鄂博的石林”。那一年,连古城人告诉我,红东路50多公里左侧有一座石林,我遂即带着我的朋友去寻找,并写下一首小诗《中秋节我登上白鄂博的石林》,兹录于此:“我于无意间/登上西山白鄂博的石林/我得记住/这动人心魂的日子/二0一九年九月十三/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东坡先生把酒问青天/这是/千里共婵娟的中秋吗/我登上/西山白鄂博的石林/我/偕我的好友老桑葚。
西山是太阳睡觉的崦嵫/我知道那些山坳/一定/埋藏/许许多多的神秘/那一年/连古城人告诉我/红东路五十多公里的西山/有一处石林/一句话/给我种下无休无止的相思。
我必须在一个特殊的日子/拜谒/这个藏着石林的鄂博/其实/我并不知道她确切的方位/只是/凭一颗神往的心探寻/老桑葚/是开路的行者/头戴一顶斗笠/脚踏悠悠白云/给我/一个熊瞎子——近视眼/架上了开普勒望远镜。
马家井在什么地方/石林  是《诗经》里的隐者/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够找到吗/有些事  可遇而不可求/抱一颗空茫的心/在渺邈的乱山中找寻?云霭  给山穿一件灰色的裙/灰白的山峦灰白的心情/我能在万壑千山/找到神仙似的石林吗?
向远远的灰白色的石包/我们奔去…………/攀岩越涧  援石过坎/踏上一道城墙似的山脊/哦/那不就是石林嘛/我确信/她们在这儿等我  足足亿万斯年/风风雨雨/跟那些/俏皮的风  俏皮的沙子纠缠不清/是谁  巧夺天工/造化了
你千岩万状千姿百态的模样。
平常的山峦/潜藏不平常的石林/白鄂博/终于  等来钟爱她的心上人/我久久伫望/我凝视/夜夜月光一样穿过我梦中的石林/我来了/我和我的好友老桑葚来了/在这个中秋节的日子/花还没有落尽/蒙古扁桃  香柴  麻黄  骆驼干饭/还有那些/古人用于祭祀的蘩蒿和蘋草/纷纷簇拥在你的脚下
轻轻  我握住你纤纤素手/我盈盈  打量你娥娥红粉的脸庞/目光  一次次/抚遍你窈窕多彩的身姿/我小心翼翼  攀上你峨峨发髻/我想/摘来天上的星星缀在你的裙幅/还有/玉皇大帝那一枚划开天河的玉簪/我想别上你高高的发髻/我不敢打扰你的宁静/不敢  我不敢亵渎这天边上的美人/我盘腿/坐在/对面硕大的岩石平台上瞭望/白鄂博山  渐渐隐在云里/石林/多姿多彩的神韵渐渐融在我心中。”
“快走吧,车要走了!”我的朋友们惊走我倚花迷石的美梦,愰愰惚惚中,我仿佛重游了一回白鄂博的石林。
车从山岗上走过,前面是望不到边的戈壁,路的两边是三万亩天然霸王。还记得那一年“寻找天边的红云”,我们就是从白石榴井的白家羊房,经过霸王林到达刺窝井。透过车窗看得见霸王泛青的颜色。马鸿梁说,霸王开花,一片淡黄色,十分好看。一路行走,风中仿佛飘着淡淡的霸王的花香。板滩井还远,“鸿梁”指着左面说,“看见了吧,远处的那个小黑山叫黑甲山”。就是,黑甲山像个爬在地上的黑甲虫。山里的地名,像山里牧人一样朴实无华,咋一听就深深烙在灵魂深处。不像官僚,起个村名也政治化,充满谄媚和功利。什么东风呵,红旗呵,初心呵,圆梦呵……远不像“三道沟村”那样简洁明快,生动形象,清清爽爽在人们心田里流淌。黑甲山旁边是冷圈湾,我始终没有搞清楚“冷圈湾”的真实意思。再西北是红鄂博,有蒋永铁、蒋永林、蒋永铜三个牧户。房屋一律砖木结构,井是大石井,还有一方刺柴围起的菜园。那棵高挑挺拔的白杨树,还痴情地站立在菜园旁,像一棵站岗放哨的消息树,向及时主人报告“山外的来客”。那一年,我们就是在这棵树下吃的午点。红鄂博东北是号称“十万亩”的天然毛条林。过红鄂博不远,上坡,就是板滩井。王强国从他家的菜园子出来,把我们迎到他家中。板滩井原是一个社,牧人多,共16户。诸如父王立质(儿王强国)、王永国、马能国等等。板滩井我多次到过,还写过一些相关的文章。我拉着王强国的手,一直拉到他家后墙外的高台上,让他再指一指山里的方位和地方。板滩井北,有黑沙子沟,以前误听成“黑鞑子沟”,给了我许多想入非非的联想;黑沙子沟正西是甘家海,有水,是汉蒙牧民饮牛羊饮骆驼的地方;鄂博山正西方向是黄蒿趟,西土蒿口子,独青山趟子,直至河雅路。其它,诸如尖尖红山、刺沟、刺窝井,不一而足,莫可名状。
离开板滩井,车转向西南方向。“鸿梁”说,前面是“驴头墙”,原来连古城的宣传墙,形状酷似驴头,山里人送给它一个形象的称呼,也就成了山里一个地理坐标和指路的牌子。再西南是“山桃圈”,我以为是“三套圈”,自以为是的认为是几个圈套在一起。原来圈四周山坡和山坳里有山桃树(蒙古扁桃),牧民就起了一个好听的十分诱人的名字,给人美好的憧憬和无限遐想。过三套圈,翻过几座小山,走一段狭窄邪辟的山间小路,车折向西北,在望不到边的戈壁上驰骋。不久便有人说“看,那是马能武家”。马能武的羊场十分考究,颇有老板厂房办工房似的豪迈架势,有发电风车,有光伏板,有豪华威武的汽车,自有一股不同凡响的大气。他家的菜园建在西面不远处,一条大沙河的河滩上,大而齐整,四周有树,还有一片梭梭、红柳、毛条、拐枣等灌木。这才知道,已经到独青山脚下,山势陡然嵯峨,几条沙河盘绕山崖,从重重山峦中穿过。
在河雅公路边,我们碰上驻牧独青山北头的王财道。他(原住三雷镇人王有声,财道父)曾是嘎查的村干部,爷爷民勤县三雷人,几代人驻牧独青山北头,为雅布赖镇守护边界牧场。独青山北头一峰独耸,怪石林立,山腰处有凹形大石潭,山水从山顶直冲而下,形成数丈深的大瀑布,雷霆万钧;亦有穿石洞蜿蜒汇入者,飞花溅玉,砰匐之声,数里可闻。潭下有泉,咕咕咚咚往外喷涌。即便干旱无雨的季节,山脚下泉水汪汪一碧。泉边有一丛一丛的鱼腥草。王财道家的大园子在周边牧民中是出了名的。西边是梭梭林,东边是菜园,有果蔬、紫花苜蓿,亦有少量糜谷田禾,靠河一溜各色大树,林木荫翳,鸣声上下,一派田园山林景象。园子用泉中自来水浇灌,余水无拘无束,自流而下。近些年筑坝蓄水,形成一小型水库,压管道为附近工厂和牧民供水。
上河雅公路,向南回走一公里许,左手下路即到山口处。路边有一圆球形大石,鸿梁说“那就是收成镇蜜瓜标本石,只可惜略小了一些”。入山沟行约一两公里到石圈湾。沟大致西北东南走向,河床上有石井,主人李军家的砖房背山面水,坐西向东,门前小榆树吐出嫩嫩的新芽,在春风中尽情舒展。我们的中午饭就定在这里,跟主人打过招呼,大家一齐向对面石山上爬去。不一会回来吃饭,自然是山中最拿手的黄焖山羊肉。主人手艺令人瞠目咋舌,色香味俱佳,亦有风干羊肉的独特风味。饭后,有人打牌,有人暄谎,有人睡觉。我顺着山沟向东南方向,直至一山阻挡,河分两岔处,一番徘徊流连方回。我想搞清楚山有多高,山有多大,山里到底藏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想知道,河到底转了多少湾,水到底有多长,最终去了什么地方。这些都能给人以力量,给人以智慧。踅回到原点,我独自一人从主人家房后面爬上一座圆溜溜光秃秃的石山。从山脚到山顶是密密麻麻像拳头像碗口大小的石块,仿佛“撒豆成兵”刻意布下的阵势。山光秃秃,磨菇似的岩石,没有土和植被覆盖,在雨、阳光的剥蚀和风化之下,渐渐成了碎块、碎石、沙砾。岁月无声,岁月留痕。时光把山剥落成一块碎石、一粒沙,随水流走。
石圈湾给我的是岁月静好,波斓不惊;石圈湾给我的是流淌的岁月,流淌的风风雨雨,流走了我青春岁月。
李军说,独青山西北几公里有北周家井,再西窖窖圈,再西吴家井,再西黑圆山子;石圈湾西南十五公里是石窝窝,西是盐路沟,有通往金昌的山路,再西是沙坡井,圈前有个大沙坡;黑甲山在石圈湾南约三四公里,石圈湾东南五六公里是宋家深坑。宋家深坑是一处方圆五六公里的低洼盆地,四周转播台黑甲山、截泉子山、黑圆山、板滩井、野圈滩、鸡冠山、青山口雨水俱汇宋家深坑。
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石圈湾给我的感觉五味杂陈。石圈湾离河雅路不远,小小院落藏在曲里拐弯的山沟的石窝窝里,无太多人打扰。水、石头、羊、光秃秃的山、清凌凌的水,是牧人生命中悠长悠长的歌谣。
风姿绰约的红沙岗村
原红沙岗村在雅布赖至河西堡河雅路54公里处,距镇政府西大门12公里,至“额周”路口18公里。河雅路袅袅娜娜,缠缠绵绵,从小小村庄穿过,飘然远去。从远处眺望村庄,就像是坐落在河雅公路当心的一团绿荫,走近了才发现,村庄自公路东西两侧一字儿展开。路西从北往南依次为高吉琨、李军(原红果井)、高玉军三家,坐西向东,院后是高大通直的白杨和形态各异的沙枣树。树原本栽种在菜园边上,如今林木荫翳,遮天蔽日,菜园自然废弃,成了各种鸟类栖居嬉戏的乐园。
菜园后一“北斗”状湖泊,斗柄朝北,延伸约三四百米,源头有泉眼,汩汩滔滔,从重重叠叠芦苇包围中流出。湖终斗口,含一圆形土丘,小巧玲珑。丘上有白刺、红柳、拐枣等,芳草杂树,郁郁葱葱。湖水深而湛蓝。风露舒凉,月上树梢,淡淡湖水,粼粼波光,幽香中飘过一片悠扬的牧歌;清风徐来,撩人衣袂,醉人心魂。“江青鸟逾白,山青花欲燃”“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漫步湖畔,一湾烟水,在你心中涌漾,一幅绚烂多彩画卷,在你眼前徐徐展开。炎夏酷暑,牧民游客,畅游于这“西王母”浴池,洗一身暑濡,消仲夏疲惫。湖之用,可谓大矣!浇灌菜园、树木,牲口饮用,全靠这一汪清泉碧水。
“北斗”湖北侧一道泄洪大沙沟,水从湖西戈壁乱山大门沟奔突而来。山水过河雅路涵洞,入小东山洼地。发大洪时,水浪滔滔,顺山势长途跋涉,一路过徐家井、半腰井、盐井子,汪洋恣肆,直奔几十公里开外的南板洼。
沟西南向是杨其久家,庄北一片沙枣树林,树身皲裂,虬枝暴突;靠路边是徐家,南面紧挨原大坝供销社分销店旧址,林木森森,屋舍俨然;再南是汽车站、运输队,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河西堡运盐一队、二队、三队,有解放牌汽车带半挂斗三四十辆大车,一天一趟,在河雅路上奔波;通往右旗、民勤县城、金昌、河西堡的班车,一天几趟。车站旁边是一爿大漠戈壁式旅店、客栈;最南端护路的道班房,住养户工人二十多人。一处古老驿站,陡然人烟辐辏,车马纵横,有车队有道班,有旅社有客栈,有学校有医院,有商店有歌舞场。雅布赖工业用盐发往全国,各地奇珍名贵多会于此,布散八方,走俏大漠。红沙岗村一时热闹非凡,不乏喧嚣杂沓之声,亦歌弦丝竹悠扬。
路东侧北头张明福家四合院,坐北朝南,现为高玉峰所住,村人谑称其高老庄。门前红沙岗村旧址,荡然无存,惟一方山榆心安理得占据旧村原来的位置。村址南,依次为高家、黄家(据说,黄家来自右旗黑山头)、卢家、魏家,最南与道班相对者为卢大、卢二两家。每家院墙后开辟菜园,掩映在高大苍茂的树木当中。“青山郭外斜,绿树村边合”。林木苍翠繁茂,是红沙岗旧村最为显著的特点。在干旱少雨的戈壁滩上,大有“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的万千气象。
黄家“菜园”西面是卢家园子。榆树、白杨树、新疆杨围成一圈,构成一方洞天福地。园中有石井,井上有老式推拉水车。铁链、齿轮锈迹斑斑,风风雨雨的月岁留痕,告白一个时代的过往。我扛起那一截弯弯溜溜的榆木杆,推了推吱吱呀呀的水车,我多想找回那个时代的生活,和那个时代先辈演义的传奇故事。2022年3月28日(星期一),高玉军陪我绕红沙岗旧村址整整转了一圈。正当他讲述卢家菜园时,卢占英和他儿子卢向桐骑三轮车路过。卢占英说,最早驻红沙岗的是卢家(民勤县大坝村文二村),他太爷小时候到红沙岗开窝铺,爷爷卢冠九,父亲卢书山,到他儿孙辈已历整整六代。他太爷开窝铺攒下十多峰骆驼,他爷爷就做起驮盐贩货的生意,走南闹北。山西、河南、陕西、包头、张家口、张掖、酒泉,一时风生水起,财源广进。卢家园有一棵大白杨树耐人寻味,粗大的主杆钻天拂云,主杆一米高处突兀岔出两棵龙凤胎似的小树,枝枝桠桠青翠疏朗,潇洒俊逸,偎在妈妈的怀抱,仿佛印证着卢家瓜瓞绵蔓,子孙繁茂。
红沙岗村,是茫茫戈壁滩上一片绿色海洋。村庄在团团绿树包围当中,主要有榆树、白杨、沙枣树。因水浅沙松,沙枣树根平铺于沙地之中,多被大风吹倒。有的欹斜,做翩翩欲飞之状;有的半蹲半跪,在呼啸的风声中挺起不屈的脊梁;有的匐匍在地,春蚓秋蛇,形成一道独特凄美的壮丽风景。白杨、新疆杨粗大通直,高耸云端。但是,最激荡人心的还是那棵独一无二的大榆树。可以说,红沙岗就是一棵大榆树,大榆树就是红沙岗。大榆树是老红沙岗村标志性的符号,也是整个红沙岗镇最为显著的地理标志。
大榆树三四人不能合抱,有人说榆树树龄200多年,有人说他太爷爷时候就那么大,榆树龄树有600多年。老年人说,树年代多了,树就成神了,过年过节牧民在树上挂红。“树老根弥壮,阳骄叶更荫”。大榆树树冠硕大无朋,从路边上伸过的枝枝叶叶,把河雅公路覆盖在她的羽翼之下。枝条披拂,树影斑驳,树底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夏日,有牧民光着膀子在树影里吃饭、打牌;夜里,牧民在树底下暄谎听故事,抑或睡在树底下过夜。南来北往的车辆、行路人都要在树下驻足乘凉、拍照留影、喝茶抑或饮酒,细细品赏大榆树的风姿神韵。
牧人讲,大榆树特别神奇。如果从山中羊房来,只要有一缕淡淡月光,远远就能望见,大榆树酷似女人的刷缨子头,给山中牧人平添一股强烈的,别开生面的回家欲望。大榆树就是望夫树,千年万年守望你,千年万年等着你回家;从金昌南山头望村中,大榆树比周围杨树高出一大截。大榆树宛如老母亲站在山顶上,用悠长悠长的臂膀招唤远方的游子。真到了村庄,周围白杨树、新疆杨倒反比大榆树高出半截。大榆树有过一段纷争,黄家说是黄家,高家说是高家,一时诉讼纷云,莫衷一是。老人们讲,上世纪七十年代,民勤县财税局给黄家出钱1800元购买了榆树,于是大榆树就姓了公。
大榆树寸步不离,坚韧地站在红沙岗的大地上。“受命不迁,生红沙岗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大榆树迎来朝阳,身披晚霞,头顶日月星辰,送走多少风风雨雨,迎来多少苦乐年华。一圈一圈年轮,记载着红沙岗人跋涉征程。红沙岗原村书记李军说,大榆树是他的干爹,他给树挂上红被面,用网状绿色围栏把树围起来,真诚地表达了一代又一代牧民对大榆树的崇高敬意和无限敬仰。
村西10公里许,有白墩子,山石裸露,呈白色,似烽墩,故名;有人叫鹰嘴山,濯濯童山,一如岱宗,东向有石喙,尖而锋锐,钩锥状,故名。此地命名泰岩,辟花钢岩石材厂一处。形如古剧场,有石场几百亩,有层层观看台阶,有石桌、石椅、石橙,气势如虹,比之古罗马大剧场还要大上几十倍呢。石材形质俱佳,加工后,销往全国各地。这也许是红沙岗亘古未有的新气象!
外石井沟的大榆树
2019年5月2日,对我来讲,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趁着“五一”假期,我跟红沙岗镇赵仁章老人接好头,去花儿园寻找榆树沟,然后大水庙,再登民蒙边界的界山“抱疙瘩”。我的老式“红旗”无法越过千山万壑的山路和沙沟。朋友四驱越野车,大都在“五一”节风光无限,或去九湖源赛车,或去“沙门子”冲浪,或者远天远地进山了。最后的结果开车到红沙岗,找一皮卡车进山。事情顺风顺水,不折不扣成就了我预先设想的行程。
二日早七时我跟父亲、老桑葚从县城出发,到红沙岗“雨禾公司”换上皮卡车,老桑葚驾驶,接上事先约好的向导赵仁章老人。七十五岁的赵爷放羊一辈子,山里的旮旯拐角他一清二楚。第一站就是去榆树沟。这一次很顺当,我们没有循先前走过的路,按照赵爷指示,从河雅路老红沙岗镇旧址下路向西逢路左行,越过一处铁丝围栏,横渡外石井大沙河,沿西岸草漫滩溯河而上。出现在眼前的是三峰骆驼,这情景让我想起小时爱说的一句迷语“山里来了个豹子,身上穿的一身套子”。骆驼膘肥体壮,素毛很长,腿毛拥成一堆一堆。我和老桑葚立即跳下车给骆驼照相。赵爷说那是一峰儿驼领着两只三岁的羔子,肘毛和素毛还没有打。还说是卢占兵的骆驼,禁牧那些年,他把骆驼赶到内蒙地界避了三年。大约两公里地就到了“榆树沟”。我所指的“榆树沟”以那棵最大的榆树为标志。“榆树沟”实际上叫“外石井子”。大榆树下游一公里开外的沙河内有石井,井四周有很多泉水。榆树沟的最上游是石窝窝圈,到大榆树大约五公里许。河两岸一例是山,牧人们也叫不出名字,远望去山头呈黛青色。老桑葚说,那就叫他们“黑头山”吧,名字也是人起的,我们给山起个名子。我以为有道理,也就默然认同。
“大榆树”在大沙河中央。上游有12棵榆树,这在头次来时就做过探究,逆流而上仔细考察那些山神似的榆树。榆树一字儿站在山沟里,恰似排兵布阵,最上游两棵又粗又壮,仿佛守在山门口,大有“一夫挡关,万夫未开”之势。接下来四棵,在河床上分布成一道弧线,又象是编织的一张大网,试图网住过往的流水和匆匆忙忙的时光。再下是两棵,分别长在左右岸边上,这里恰好是山坳溪水汇入口,它们选择了最好位置。另外两棵,大致情形,一般无二,只是高高站立在河边的山口处,象站岗放哨的“消息树”。挨着大榆树两棵,像荷枪实弹的卫兵,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守护着大榆树。“大榆树”是榆树沟的第十三棵榆树。它下游还有十棵,起头两棵离大榆树不远,大约相距五六十米,一棵长在西岸坡上,一根两株,一高大通直,俊朗潇洒,一英姿飒爽,妩媚动人。“圣垚轩”叫他“夫妻”树。我绕着“夫妻树”转了几圈,看她们确乎相偎相依,相敬如宾。我们围着树从四面八方拍照,我跟“夫妻”树留下几张相亲相爱的合影。另一株长在大沙河正中央,是上游最小的一棵,就像是来河水中洗澡的仙女。小榆树亭亭玉立,万千条绿绦在微风中飘飘扬扬,像少女一头飘逸的长发,直撩得你心旌荡漾。再下大约一公里处,是四棵三棵一个组合,树形小,不可观,接近沙河尾部。在几棵小树的环抱中是几方形状各异的大石头,泉从崖畔石罅隙流出,注于大石潭中。这也许就是外石井得名的由来。
在红沙岗,说到空心大榆树,无一例外,指外石井的大榆树。我见过很多大树,中渠水管所院内的槭树,覆盖了整个院子,在民勤独一无二;花寨村大槐树,有四五百年树龄,树杆四处伸张,占地好几亩;孙家台柏树,虬枝盘屈,直插云霄,传说为明末举人王扶朱手植;昌宁镇一棵树村,因为一棵大槐树,就给一个村命了名。也从图片上见过美国的红桉巨树和谢尔曼将军树。但我和我的朋友第一次见到大榆树时,因为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们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大榆树像矗立在河床中央的一座城堡,巨大的树身,须四五人方能合抱。但是,那不过是树身的一大半。你问榆树有多大,牧民说,我也说不清,树的空心能卧一头大犍牛;你问榆树有多高,牧民说,他太爷爷时,就是那样一截大树身。榆树心空了,像一扇朝南打开的城门,“后墙”上是一个不规则㮋圆形的“大湖泊”。“湖泊”把它身后的榆树映在湖水里;“湖泊”把身后的山,山上的树映在湖水里;还有湛蓝湛蓝的天空也映在柔柔的水波里。有人说,树是打雷闪电时雷殛的;有人说,树是牧民烤火时不小心烧空的。如果你一定要考证,那么,你实在找不到火烧过树心的痕迹。树的空心只有五六米高,顶与天通,可看见天空悠悠飘过的白云,也可看见天上闪闪烁烁的银河。榆树最美的一大半去了哪儿,谁也说不清楚。相传,天上御花园修成,园中的榆树树冠小,树荫不浓。适逢玉帝派树神查访人间,树神远远就望见外石井沟的大榆树,树冠巨大,将一条上百米宽的大沙河,罩在绿荫当中。遂将手指轻轻一弹,把这日精月华的大树冠嫁接到御花园,又念念作法,将树身掏空,做出一个雷殛的假象,给人间留下无尽的竞猜和遐想。
大榆树没有死。披肝沥胆的老树,被掏空了五脏六腑,树周身的皮被风风雨雨的岁月剥光。树没有死。山中必须得有树,河床上不能没有树的绿荫。老榆树奇迹般的,在树身上抽出苍翠的繁茂的枝杆,给炎热的夏日送来一片绿荫。夏日里牧民依然在树荫下休憩,抑或睡上饱饱一觉,或者也有路过的牧民在大树下过夜。大榆树是山中的神灵。有人说,外石井河是红沙岗的“空桑”之地,大榆树是红沙岗的“空桑”之树。空桑者,上古地名,因有大片桑林而得名,又因商代名相伊尹和圣人孔子出生此地而出名。《吕氏春秋》记载:“有先氏女子采桑得婴儿于空桑之中,献之其君。”此即伊尹。《春秋孔演图》中说:“孔子母征在游大冢之坡,睡,梦黑帝使清与己交。语曰:女乳必于空桑之中,觉则若感,生丘于空桑之中。”大榆树未必就是“空桑”,但榆树之大,常令人想起古代传说中太阳栖息的扶桑神树。脱尽皮的大榆树,树身奇特,树磂迸突,远远望去,就像弥勒佛打坐于河床之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过大榆树的人,看其它树,就如同“骆驼跑到大象中,比比还是小弟弟”。
八十三岁的牧民赵仁章说,大榆树在外石井子沟,总共23棵榆树。空心榆是雷殛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年就是那个样子。一棵树,一旦有了传奇,也就有了灵光。农历五月十三,山中牧民纷纷从万山之中赶赴外石井大榆树,祭树求雨。每年如此,为先辈所传。有的开小车,有的骑摩托,有的骑骆驼,跋山涉水一路奔来,大榆树是他们祖祖辈辈敬仰的神灵。祭神仪式在大榆树东面的小独山上。牧民拉着红头羯羊上山,祭祀开始,先在羊头上浇水,一淋水羊就甩头,之后再把羊背上的毛分浇开水,羊身遂不断抖搂,算为领生;其次献盘,在大石桌上献大馍16个,上香,烧纸,众人磕头,念念有词,向山神树神祷告,祈求风调雨顺、六畜兴旺,无疫无灾,大吉大利。然后到大榆下煮肉,肉熟后分别祭奠山神树神,请其歆享美味佳肴。祭罢,遂吃肉搳拳喝酒。也有的团坐在一起,班荆道故,讲述一年来山里发生的故事;也有的在沙河里拔腰比赛;也有的在沙地上拉毛牛;也有的放浪形骸,醉醉悠悠唱《五哥放羊》。一时沸翻盈天,热闹非凡。
大榆树特别神灵,祭拜之日,必定下雨,即便睛空万里,也会从天边上飘来一朵云,三滴五滴,落在山前的草坡上。
张家坑的仙女泉
昨夜,我做了一个五光十彩的梦,我梦见,张家坑的泉,张家坑的水塘。张家坑的水塘里满是碧绿的荷叶,倏忽间,荷丛中开出朵朵荷花,有的艳艳绽放,有的花开半开,有的矜持的打着花骨葖。淡淡月光下,弥漫着花的馨香,泉水汩汩的流,虫儿浅浅的吟。荷塘正中央徐徐浮出一位娜娜袅袅的女神,一道彩虹渐渐融入荷塘之中。一只路过的喜鹊,停在塘边树枝上喳喳地叫。
从河雅路与额周路相交的周家井什字,沿公路向西十九公里就到张家坑,也有人叫张家泉,或仙女泉。张家坑属潮水盆地低洼的核心地带,南面龙首山和北部红沙岗雨季,余水俱汇于此。无水时十分干旱,地面干坼,开出蟒蛇似的大大裂缝。相传,赤日炎炎的夏日,一家逃荒人走到张家坑,携带的水早已罄尽,大大的太阳火球似悬在西山的山顶上。焦渴像死神的手紧紧扼住他们焦渴的喉咙不放。气息奄奄的一家人倒在干裂的板洼坑。黄昏的风吹醒了他家的三女儿琼花姑娘,她挨个摇了摇身边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姐,他们都已经昏死过去。琼花抢天呼地的哭了一阵,她哭累了,再也没哭的力气。心里想,一路上仅有的水,都省着让给她,就因为她最小,大家怜爱她。我一定得救活我的爸爸妈妈、哥哥弟弟、我的疼爱我的姐姐。愰惚间,她发现不远处有一墩红柳,红柳花开得正艳,还有一只美丽的花喜鹊在枝杆上不停地叫。这也许是上帝的启示,她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一阵小跑,她跑到红柳墩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闭上眼,默默地念道起来“上帝呵老佛爷,请您给我些水吧,请您保佑我们一家平安无事,我请愿一生为您当牛做马”!她的话刚一说完,天上就飘过一阵小雨,只见东北面天空中一道彩虹,朝着她祈拜的方向移动,渐渐地,渐渐地,那虹将一端融入红柳之中,慢慢地,慢慢地,那虹化成一股喷泉,飞花溅玉。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凉,姐姐冻醒了。她似乎听到有一只喜鹊在叫,还有水咕咚咕咚的声音。她叫醒全家人,大家欢天喜地喝足了水。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们最爱的琼花。一家人坐在泉水边恓恓惶惶地哭,不住的叫喊“琼花——琼花……我的琼花妹妹……”远远的传来一个声音“爸爸、妈妈,你们走吧!姐姐,玉皇收我做了天上的护路使者,我要守护过往的行人平平安安”。
对于张家坑、张家坑的仙女泉,我自有一段无法割舍的情缘。依稀记得,我二十岁左右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我走过一段张家坑的土路。那时,张家坑没油路,沙路旁有一眼喷泉,顺着沙地散漫地无拘无束地流淌,淌到低洼的地方。注水的四周,绿草茵茵,鲜花盈野,馥郁芳香。再后来,额周路通了,我每年都走几趟张掖,每次都走这条路,每次过往都要在张家坑泉水边的水塘上小憩。夏日里,泉水的清凉,汩汩滔滔,流进我的焦渴的心房,流进我的鲜血奔流的脉管。走到张家泉的时候,开车正困,我欣喜地走上塘坝,小心翼翼踩着那根窄窄的水泥杆,走到喷泉边,我以为这泉是专门供我消泛的琼浆玉液。我虔诚地捧起双手,掬泉入口,沁人心脾。张家坑的仙女泉,是我人生旅程的一处驿站,是我身心困顿时的加油站。仙女泉,是我心中的神祗,也是我精神信仰的神圣高地。还有那个传说中的琼花女,是陪护我们行走天下的女神。
要说为啥叫张家坑,我问过张家坑的老人,他们也确乎有些说不清楚。张三奶(张生明母亲韦秀英75岁)说,她父亲十几岁背个双头搭搭,到右旗西面苏吉山沟给蒙古人放羊放骆驼。解放后回到西渠三沟陶家寨,盖房种地,置牛置车。1958年生活困难,她爹又把她奶奶、她妈和儿女们偷偷驮到花儿园西面的碾盘沟。一九五九年花儿园还属内蒙,六零年就成了民勤管辖。一九六六张三奶十八岁,到了出嫁年龄,她妈说她自己在山沟里转了一辈子,执意要将张三奶嫁到山外。结果,张三奶爹到张家坑找骆驼,和她后来的公公暄上了,就给她定了亲。一九六六年张三奶成了张家坑的媳妇。
一九五八年,张三奶公公张永生流浪到张家坑。那时张家坑只有张守华一家,还有原先一户习家,已经搬到右旗巴蒙苏木。孑然一身的张永生,饿了刨锁阳,捋酸胖、碱柴籽吃。从野天野地捡来干枯的骆驼、牛、羊蹄子煮着吃,烤着吃,捻成粉末吃。熬过无衣无食的冬天,张三奶公公张永生在张家坑驻扎下来。他围绕着自流水,插了圈圈,种了菜园子,栽上树木。
张三奶到张家坑的时候,张家坑有张家、高家、石家、黄家四家。路北住户张守创,有五儿三女二十多人。张家坑有三眼泉。路北两眼,一眼是一九六九打的井,打到45米打不下去,水不断往外冒;另一眼是地质队145队打的,下铁管自流;路南泉是水文队打的测水百米井,苦水层封闭。南泉水质好,左坊右源牧民都在家坑拉水吃。红沙岗镇政府在泉上采样,送到县城检测,水质符合人饮标准。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张家坑的泉水是上帝的赐予,大自然的造化。牧民在泉眼边开出二三十亩耕地,利用泉水种瓜种菜,浇灌紫花苜蓿。行走在广袤戈壁、茫茫沙漠,远远望见一片葱葱郁郁的树木,那就是张家坑,那就是南来北往的行人和车辆歇脚的地方。
上世纪九十年代,旋起的黑瓜子风暴,一时间旋晕了张家坑的牧民。他们在路南打过几眼井,跃跃欲试,开荒种地,终因水量小水质差,加之沙大风狂,逼迫放弃。张家坑主要是放羊放骆驼,鼎盛时期骆驼近二百峰,羊一千有余。大自然是聪慧的,也是精明的,他不会让谁诸求无厌的贪婪和过度索取。如果超过承载,它会毫不留情的给以暗示、惩罚,以至诛灭!爱是相互的,只有你爱我,我才会爱你。
张家井是一个井道,也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驿站。那一天,跟张三奶聊天,由于我反复仰求,张三奶给我唱了一段《拉骆驼》:“拉骆驼,起五更,踏步那个第一省,丢父母,撇妻子,大坏了良心,你看这个拉骆驼,亏心了又伤心,你看这个拉骆驼,不是那个好营生。(十三个省)新疆坡掉垛子,丢掉了一根绳,亏心了又伤心,洼苦了又宰心,十犬九九不一,一路我狗不及。”张三奶说,她记不起来了,一共十三段十三个省呢,就是说,拉骆驼走十三个省,共有十三段唱词。她只昌断断续续唱了一段。
还有一个人物需要登场。67岁的黄大风,原大坝城西七社人,他父亲年青时到周家井西面的门头井放牧。他十三岁到张家坑放骆驼,住过张家坑东、门头井、五里山、半腰子井等许多地方。他的放牧生涯中,印象最深的就是跟一条长蛇的对峙。一次他去找牲口,大约早上十点钟,在张家坑东山山子,看见一条花蛇,从一个刺疙瘩洞,往另一个刺疙瘩洞里钻,头早已钻进前面的洞,后半截还在后面的洞里面,只见蛇身不断蠕动。洞与洞之间足有三四米距离,长长的花蛇,大拇指那样粗,色彩斑斓,红的黄的白的黑的各种颜色都有。黄大风觉得十好奇,他怔怔看了十多分钟,蛇还没有走完。突然间,他觉得不可思议,毛骨俱悚,逃跑似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张家坑西十里是陶家井,又十里陈家浅井,也叫芨芨泉;又西十五里丁家井,又十多里郭家井,又西二十多里为刺井。刺井南十公里陈家深井,属阿右旗地界。张家坑北十公里许“一棵树”,是南面通往老花园的必经之路。旧时代,驼户贩运走帮,就是顺着这些古老的井道一亭一亭前行。今天的额周路就是顺着这条路的走向,一直通到遥远额济纳。
张家坑的仙女泉,是牧民放牧的一个井道,也是我们人生的一处加油站,琼花仙女是陪护我们行走天下的女神。牧民讲,如果运气好的话,你会在雨过天霁的彩虹中,看见翩翩欲仙的琼花女神。
沈炜道,男,1965年生,甘肃省民勤县收成镇人,现在民勤县纪委监委工作,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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