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甘肃省｜沈炜道：天边的风景（中）

原创作者：沈炜道｜甘肃省民勤县

7、死红柳井死红柳井座落在一个低洼的小盆地。西面是刘家黑山、黑山窖井、沙山，再往西是红柳沟井，庙台子井；南面是水咀子井，沙沟井，黑坑井；东面是泰来沟湖和西河井，泰来沟湖与青湖东南缘白土井连界。东南是刺沙窝井，北面是白疙瘩井和团山。乍一听，这名字让人惊愕！一个井道，为什么用红柳命名，而且红柳焦枯死亡，给人悚然惊惧的感觉。苍苍茫茫的戈壁，只有天边上淡淡的远山和空中朵朵白云，让人无法判断死红柳井的准确位置。但我们还是到了死红柳井，在一处羊房，我们找到了牧羊人。他们是外西村四社韩学余大爷、巨元村李国德、东湖镇致力村张延祯，还有大集体时当过大队书记,八十多岁田爷和满脸胡茬的黄爷。韩大爷说，死红柳井有牧户时间长了，据说三十多辈子，大概有六百年左右。管你相信不相信，死红柳井的历史肯定十分久远。韩大爷还告诉我们，这里离青土湖不远，让人几乎无法相信。他赶忙解释说，青土湖特别大。他的意思我很明白，因为我觉得青土湖还在很远很远的北方。他说，青土湖西南面紧挨着一个大湖，叫泰来沟湖。可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泰来沟这个湖名。死红柳井方圆大约十多公里。旧社会只有一户丁姓人家放牧，后来牧户就多起来了，主要以中渠巨元村人为主。大集体时，巨元村每个社都有骆驼，共有骆驼七八百峰。现在围栏禁牧，周围划成保护区，听说还要建黑枸杞示范基地，牧户就撤场了。只剩下几户人家，牲畜也少多了。死红柳井在西山里特别有名，左方右圆的井水都无法跟它相比。井是从砂石板上凿成的圆桶形，开口直径2米，深约8米，井底部镶1米多高的六棱形木板。韩大爷说，死红柳井是个宝贝，人吃上水有劲，不生病，还可以减肥。牲畜乏了，吃上井里的水，毛色几天就白了。井水泡茶有点咸，和面不用盐，做出的饭比家门上滑顺硬棒，无论做饭煮肉都有一股特别的香味。家门上的拉条子不一会儿就蹋成团，这里的面就象用凉水激过一样，放一袋烟的功夫照样散散稣稣。捋沙葱和过路的行人，都要从死红柳井带一桶水回去煮肉做饭，尝一尝井水的特殊风味。说来也挺怪，羊房上栽树，在离死红柳井不到10米挖了一眼井，水又苦又涩，不能饮用。李国德妈说,死红柳井是个聚宝瓶。平时井水有半人深，饮过二百牲口后，水就少了，每次只能打半漏斗。可这半漏斗水，你永远打不干，就是打上一天一夜，还是原来的样子。据说，井里有个泉眼不断往上冒水。如果要捋沙葱就去趟团山，沙山头，黑石头照子。那几年修筑甘蒙边界大通道，“狼毒花”隔三岔五走一遍，这对有些人，当然苦不堪言，于我则是求之不得的事。我总希望找机会全程走一走甘蒙边界通道，看看沿途风光，看看那些沙漠深处的沙生植被。“狼毒花”一再向我炫耀，他见到的大片沙葱，象庄稼人种的麦苗一样稠密茂盛。他提到的地方就是牧人所说的沙山头，又叫沙山子。那次，我和“狼毒花”居然准确地找到了沙山。沙山是一座小小的沙堡，粗砺的沙地上是一望无际的碧绿的沙葱。沙葱墩很密，一撮一撮象大田里栽种的一样。沙葱墩很大，一墩就是一大把,有些墩几把才能捋完。那次我捋了一大袋沙葱，还登上了沙山头。沙山是石山，山体被流沙包裹起来，山顶却露出许多黑色的石头，千年万载的风把石头吹成了碎片。站在沙山顶上，我望见了那馒头似一溜摆开的团山。可我却不知道，那一座山是黑石头照子。天高地迥，那样多的山，那样多的井，那样多地名，目不暇给，美不胜收。后来我几次专程去死红柳井。有人说叫“西红柳井”，有人说叫“四红柳井”。这也许是“死红柳”这些字眼不优雅不中听的缘故。死红柳井最初叫紫红柳井。从中渠乡外西村风墙到死红柳井二十多公里全是红柳。高大茂密的红柳，郁郁蓊蓊，一眼望不到边际。紫红柳井被连山压地，重重叠叠的红柳包围起来。田爷说，过去这地方全是水，一直到刘家黑山。水是从青土湖倒装上来的，青土湖的水是从西河来的。大海似的水域和遮天蔽日的红柳阻断了道路，到紫红柳井，必须从水咀子或沙口井绕道而来。红柳成天站在水中，天长日久就被水泡死了。红柳死了，这里盖了羊房，挖了镶水井，改名叫死红柳井。上世纪六十年代，滩上还有很多红柳根，红柳根很粗，象大树的根一样。由此可以想象当年红柳高大繁茂的景致。“死红柳井”的周边，不时有狼群光顾。现在狼叫枪炮赶走了，这些年修路炸山，采石场放炮，狼跑到深山里去了。2003年狼上过死红柳井。牧人立杆竖旗，燃火放炮，还是没有把狼吓走。狼跟人硬干了一仗，咬死了十多只羊，两匹马。牧民说，平日里狼来的时候牛立刻拱成一圈，把牛犊围在里面，前蹄刨土，犄角向外。锋锐的牛角如刀如戟，狼畏惧不敢近前。马也照例围成一圈，鬃毛直竖，威风凛凛，马尾上翘，象一杆杆牦旗猎猎飘扬。后蹄不断的尦蹶子放蹦，狼不敢轻举妄动，可圈在里面的马驹早被儿马踢死。骆驼把屁股抵在剌墩里，口喷白沬。这沫一旦喷在狼身上，狼皮上就开窟窿，狼与骆驼对峙一阵，自然就会撤退。牧民谚云 ：“十马护一驹，护的个死驹驹，十牛护十犊，一个也不少”。老年人说“饥荒年的兔子，丰黄年的狼。”“狼进号子年成好”。狼处在食物链顶端，有狼出现，说明其他动物就多，其他动物多，说明风调雨顺，草场丰美。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渠外西村韩学远冬春两季能捉七八十只黄羊。丁瑞国每天骑毛驴去捉黄羊，后来他越来越老，捉了黄羊叫驴子卧倒，把黄羊搭在驴背上驮回，一斤黄羊肉能换二斤黄米。有一年冬天丁爷怀揣两个干粮去捉黄羊，不想劈头就遇上了狼，狼朝他胸部扑来，两个馍馍被狼爪刨落在地，可就是这两馍馍，象两方盾牌保住了他的性命。1958年到1962年，是生活最为困难的时期，黄羊兔子救了许多人的命。黄羊一多，狼随即跟踪而至。狼是从雅布赖大山中来的。上世纪七十年代狼进村子咬吃羊只的事屡有发生。刘家地村民把一只狼追到孙家井打死。花寨村村民也打死过一只狼，狼把铗牢衔在嘴里一气跑了四十多里，在小口子才毙命。这些令人畏惧的生灵，希望其无，又希望其有，它们毕竟是生态链条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而号称万物之灵的人，往往自以为是，常常干出暴殄天物的蠢事。到头来，却落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下场。田爷小的时候，青土湖的水很多，望不到边际的芦苇比房子还高，草密得人挤不进去。各种各样的水鸟成群结队，在草丛中嬉水育雏。村庄里的人经常下湖掏取鸟蛋，几十人一个早晨就能从青土湖的水草中掏两圈笆鸭蛋。2010年起，牧人常见三只黄羊到青土湖喝水，后来变成了六七只。再后来，黄羊起了群，有三四十只。还有其他地方，如刺窝岗、刘家黑山都能碰上三三两两的黄羊。有人用汽车和摩托撵黄羊，黄羊一瞭见汽车和摩托，就一溜风似的逃得无影无踪。黄羊见了行路人和骑驴子的牧人，慢慢倏倏，了无惊恐之状，还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看。现在青土湖有几十个平方公里的水面，飞禽走兽虫蛇鱼虾陡然增多，黄羊不时结伴来湖边饮水，构成了一道独特美丽的湖畔风景。近些年，死红柳井的红柳逐渐复活，一坨一坨，有一些红柳竟然开花。红红的红柳花，在荒野，在沙漠，象燃烧的红云，点燃了牧人蓬蓬勃勃的信念，给寂寥的死红柳井带来了无限生机。死红柳井北大约三公里是白疙瘩。晨曦中望去，白疙瘩就象是一群绵羊爬在土堆之上，又象是几团白云栖在山坡上面。白疙瘩旧时有庙宇，现在惟存砖块瓦砾，走在上面咚咚作响。有人说庙址下有一院房子，藏着许多奇珍异宝。2016年，地质勘测队在这里一住就是几个月。大家都说，煌辉村的王继洲爷在白疙瘩发了财。王继洲路过白疙瘩碰上了一个金磙子，无法搬走，在磙子上到处掰，不想掰下了一个金磙脐子。第二天，他悄悄套上老牛大车到白疙瘩拉金磙子，结果什么也没有了。田爷在白疙瘩住过一年，他的三儿子在白疙瘩拾了一枚麻钱，去兰州旅游，一出手就买了1000多元。东容村三社的魏大昌在西山放羊。一次，他走累了就睡在白疙瘩。一觉醒来，满天星斗，月光下坐着四位耆老玩牌，一个个眉慈目善，笑语盈盈。他见灯花遮亮，就上前拨了一下。天快亮时，四位老者就散伙了，却隐隐听得一人说：“见者有份，给拨灯人也留些钱吧。”天亮后，魏大爷发现他头下枕着四十两银子，并有一纸条写道：“拔灯者四十两”。自此，魏大爷积德修行，化缘捐款，在白疙瘩修建庙宇，绘地方捐款捐资士绅彩像于庙墙之上，金壁辉煌，蔚为壮观。魏大爷在白疙瘩修心坐化。东容大队一千多人从白疙瘩，一气抬棺二十多公里，将魏大爷安葬到了老家的坟茔。在当时，这无疑是感天动地的壮举。2017年9月17日,我和“老桑葚”再次去死红柳井。一个夏季，西山里几乎没有下雨。到水咀子时羊房没有牧人和牲畜活动的迹象，我们以为牧人已经出山，到死红柳井才知道，那个牧羊的女人“安静”转场到红柳沟。读阿拉旦淖尔和李娟的作品，看她们经常跟着牛羊牲畜不断转场，说什么春场冬场、地窝子,在祁连山和阿勒泰山的草场、山沟里转来转去。我们先到黑山窖，羊房上没有牧人，只有一只大黑狗，尽职尽责地咬个不停。我们在牧人的羊房吃中午饭西瓜泡馍时，60多岁的主人侍福元来了。说起山里的事，他头头是道，还毛遂自荐带我们去找“安静”。我们的车进了红柳沟，侍爷指着山坡说，那就是“安静”的羊房，这时候肯定不在圈上。顺着红柳沟前行，侍爷说：“看，那不是“安静”嘛！”山顶上果然有个女人，象一尊石像似的。侍爷吼了一声，“安静”小跑着下山，一见山下的小车，她竟在半山腰处滑了一跤。我们跟“安静”说了几句话，就暂时告别了。我们要去锅山看泉。为着这个锅山，我开车拉红沙梁乡的李爷跑了一天山路也没有找到。这次，我决意要去看看，尽管担心车过不去，但有侍爷这样的向导，无论如何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出了红柳沟，就是小营盘、大营盘，那些都是军队扎过营的地方。牧人都说，湖区的黄培义在大黑山上拾过一方古色古香的将军印，姓名字样历历在目，被眼尖的商人几十万元抢去。小山孤起，眼前的两座山,一东一西，茕茕孑立。侍爷说，牧人把这里叫山门，现在不起眼，早晨天刚亮时山势突兀，格外高峻。过了山门，地势平旷，前面就是桠抓山,形象犬牙交错。几年前，县国土局有人说起过桠抓山，山下草场丰饶，花团锦簇，灿若缤纷。当然,还说到山上产的石磙似的水晶石。我们在这里下车，叫侍爷给我们指认了许花草灌木。这一种叫珍珠，叶子象一串一串的珍珠,那一种叫铁僵,钢筋铁骨一般,牲口吃多了就会胀死。半人高的红刺花，花紫红色，豆荚粗大如手指,初夏开花时,所有的牲畜都抢红刺花。红刺花劲道大，就是乏的站立不起来的牲口，只要抢十来天红刺花，就毛色发白，硬棒起来。还有老鼠瓜、苏油、山羊胡子……那些刚刚钻出地面，叶片似星星点点葡匐在地的小草，侍爷说是茵陈：“头年茵陈，二年蒿，三年就能当柴烧。”可知茵陈生长很快。老桑葚抢着说，茵陈是味好药材可以治肠胃病，在山里牲口吃百草，治百病，轻意不会发病。侍爷班荆道故，告诉我们这是东窖水井，在一道小山沟里有几间羊房，有一眼井。那边还有西窖水井，不断的给我们预告。车头一下朝上，一下向下，转上山头时，“老桑葚”驾车看不清路面，一惊一乍，汗水把衣裳都渍透了。倒是我的老“红旗”十分争气，峰回路转，一次次化险为夷，还居然从一条长长的沙沟里冲了出去。眼前豁然开朗，瞭望远边的草地，令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锅山便在我们的前面了，平旷无垠的草原，群山环绕，似盆似锅底。先辈们命名的高超本领，让人叹为观止。他们长年累月在山里转悠，天天跟这些地方打交道，起个名字贴心贴意，就象是熨斗熨过似的叫人心里舒畅快意。决不象一些行政干部，坐在办公室看别人脸色行事，闭门造车，指手划脚，轰轰烈烈搞形式，把本来好端端的事搞糟。我们一直想找到老牧户老周和老甘，说是他们的车可以进到山的深处，可以直接开到泉上去。梨沟泉、桦沟泉、锅山泉，似乎近在眼前，咕咕滔滔，铮铮淙淙，清清凉凉在我心中流淌。老甘是内蒙人，在牧民中颇有实力和影响。他的羊房座落在三山环抱当中，幽静典雅，高旷舒适，一排砖房，远远就能看见墙上挂起的几串红辣椒，透露出一种少有的恢宏和大气。可是老甘不在家，老周也不在家。我们只好去西窖水井，可是老卢家，也是“小扣柴扉久不开”。大家猜想，他们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聚会，朝山祭水去了。寻泉的梦，无可奈何的破灭了。在老卢寥寥落落的菜园子里，我吃了几个熟透的西红柿和几根绿意葱茏的小葱，我知道，这些都是土生土长无污染的东西。四点多钟我们返回红柳沟，这是我们预留的一个地方，我们不能不去看一看“安静”。本来想着在水咀子就能见到“安静”，结果一路寻到了红柳沟。“安静”有四个草场，春天在红圈台放牧，这里接青早，河谷里的草早早就返青了，生长好，雨水广的年份草场十分繁茂。刚入夏时转到石匣子，那里草脚稠，绵篷、刺篷、白刺、猫儿油、珍珠、红莎、节节草、东瓜、西瓜、南瓜竟相生长，羊肯吃，上膘快。一场秋雨过后，漫山遍野，草绿如茵，“安静”载着被褥锅灶和大狼狗，就转场到了红柳沟。冬场在水咀子，红莎、珍珠、臭蒿成了牲畜越冬的上好饲料。当然，最好的是香茉子，籽粒圆形，极细极小，用石碾碾后，面粉细白，味道最好。生活困难时，就成了人的救命粮。8、独青山下的伊人再往前走就出山了，迎面却是连绵起伏的沙丘。原来这些沙丘，是被沙覆盖的小小山梁，牧人把这些沙丘统称为沙山子。沙山是沙葱之山，大雨后一周，沙葱一畦一畦，麦田似的，可用镰刀收割。我和“狼毒花”在那里捋过沙葱。沙山的沙葱一撮一撮，象人工种植的一样，墩大，茎长超一拃，一墩就是一大把。“狼毒花”说，他跟他的一位朋友来过一次，一小时可捋100公斤。有几个女人们捋沙葱，天黑还舍不得走。过了沙山地势开阔，坦荡如砥，广袤的草原，平畴万里，一眼望不到边际。植被一下子繁茂起来，密密的白沙蒿，一片连着一片；灰白色的霸王，枝杆曲曲折折，仿佛汉字“屯”的形象。锦鸡儿不高，只二三十公分，分枝很多，遍身长满尖剌，主杆紫红色，开水嫩水嫩的小黄花。它们喜欢群居，一片一片聚在一起。一堡一堡的白剌，白中带黄，黄中带绿，一浪一浪向天边展开……这里是红麻岗，牧人大多是西渠镇人。再前是白麻山，我不知道，牧民为啥起了这样一个色彩明丽的名字，让人想入非非。心随着一波一浪的花草灌木激荡起来，我想起我心中的“伊人”……那是我一直追寻的“伊人”。那一次我们在独青山下见到了她。那是一个漂亮质朴，叫人难以忘怀的女人。红衣綦巾，亮晶晶扑闪闪的大眼，象一潭秋水，永远在你心中荡漾。“伊人”祖籍民勤，性格豪爽，热情好客，吃肉喝酒，大块朵颐。大杯大杯的酒，喝多了就开始唱歌，歌声不停酒不断。她一边唱《下马酒之歌》，一边敬酒，你不喝，歌声就不会停下。多年前甘蒙勘界，几位好酒的大汉被她灌的烂醉如泥，她嫣如桃花，还频频邀酒劝酒，一时传为美谈。我始终无法搞得清楚，为啥民蒙边界有2座独青山！独青，也许是“独情”吧，不然，为什么叫人“情有独钟”。2015年10月我情不自禁写下了《独青山——风中的等待》：那是一个美丽的黄昏我抵达独青山有一位少妇在星光下等我独独的独青山有一位少妇等我象山一样跂立象云一样飘逸一簇芨芨一束芦苇头顶素洁的缨花你是立在天边的女神在风中等我你从远古来是水中小岛上帝把你遗落水走了你在风中等我……我第一次去独青山，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是一个美丽的黄昏，夕阳西下时分，我们到达独青山。迎面就碰上一位骑着摩托车的汉子，后面跟一条带着铁链的大狗，他是“伊人”请来杀羊的邻居。我来不及去牧人的羊房，向汉子借了他的摩托独自上山。独青山是民勤、左旗和右旗的界山。山巅有一座高高的三角木架，三角架是沙漠里给飞机导航的路标。我第一次来独青山，心想，我一定要登上这三县交界的独青山。独青山似乎并无什么独特诱人的地方。站在山顶了望，天高地迥，四周是连绵的沙漠、辽阔的戈壁和起伏的山峦。当我回到山下时，天色已暮。牧人骑着摩托等在山下接我“回家”。我第一次到“伊人”的家里，这是我至今为止，见到的最好羊房，大体跟农户家的上房一样气派。大土坑能够睡十多人，茶机、沙发、电视一应俱全。女主人潇洒大气，风情万钟，俨然一名媛闺秀。不一会就端上了热腾腾的羊肚羊肠，“伊人”登场敬酒。一时气氛十分热烈，牛眼窝大的酒杯，你方喝罢，我登场。不知不觉就是十多杯，我只好逃“禅”，悄悄溜到屋外。我敞开酒酣的胸怀，在门前的砂石岗上徘徊，山风劲烈，山气清爽，山里的星星，比起家中的格外明亮，格外灿烂，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令人陶醉的星空。突然间，山坡上银光闪闪，象月色下涌动的水波，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我以为水漫金山。我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才看清楚，原来上圈的羊群围在山岗下。这时，我的酒去了一半。回到房中，酒兴阑珊，醉眼娇酣。这一夜，我忒想睡在山中牧人的大坑上，睡在那山风烈烈的岗峦上，我想体验山中夜晚的情景。我一直有个夙愿，想去看看那位给我们煮肉，给我们敬酒，给我们唱歌的“伊人”。多年后，我跟“狼毒花”去甘蒙边界，抄小路去“伊人”的羊房。“伊人”穿红色上衣，粉色裙幅，风韵依旧。我跟“伊人”问这问那的说话。“狼毒花”大概是看出了什么意思，抑或心生妒嫉，他不断地揶揄调笑我，一只脚向前，一只脚向后，推说工作紧，催我快走。我恋恋不舍，我不得不走，但实在找不出不走的理由。再后来，“狼毒花”他们去甘蒙边界，多次绕道去看“伊人”。“伊人”很热情，给他们炒菜，给他们做饭，给他们敬酒，给他们唱歌，还跟他们说了许许多多的心腹话。大概她已经知道，不久她们就要从独青山撤场。“伊人”很留恋，独青山的山山水水，风风雨雨，花花草草喂养了她风姿绰约的青春，喂养了她的美丽动人容颜。后来，我多方打听，才知道 “伊人”的名字叫蕙清。“书存金石气，室有蕙兰香”。“伊人”，正如她的名字，她虽然远走他乡，却象独青山下幽幽开放的小花，弥漫着醉人的芳香。“伊人”的丈夫叫刘胜元。刘胜元父亲是民勤人，在右旗长大。刘膀阔腰圆，象铁塔一样粗壮，膂力过人，是典型的蒙古大汉。他家有羊六七百只，在围栏禁牧时从草场上撤去。老刘为人爽快，不难缠，围栏禁牧时，叫他撤场，老刘说，这是县上的大政策，是为了保护草场。老刘在独青山放牧二十多年，对这片草场特别有感情，除了放牧，他没有干过别的营生，出去了他什么也不会做，可他没有为难禁牧的人员。临走前，老刘拿出他家里最好的酒，跟禁牧人员狠狠喝了一场，酒后，他开始大哭，大哭之后，就走了！可我眼前依然浮现出一幅美丽的画卷。碧韵漫卷，碧波连天的大草原，静卧的羊群，欢叫的马儿恍若雪白的珍珠撒在上面，缤纷的花朵在“伊人”的歌声中摇曳……9、白碱湖畔冰草井白碱湖周边有许多神奇的地名，诸如聂家板井、石垒子岗、冰草井、梭梭门子、马路井、四眼井……过青沙窝疙瘩不远就到了冰草井。这里有一家牧户，户主叫谢敬德，西渠镇爱恒村人。他10多岁到冰草井放牧，现在已经50多岁了。当时看护边界，跟他一起来冰草井的有5个小伙子，是大队书记牵着骆驼驮着口粮送进沙窝的，到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那次跟“狼毒花”去甘蒙边界，被一团绿树吸引过去。绿树环合中有一院人家，一片庄稼，一方涝池，一个柴油机，树荫下停着一辆老式黄色吉普。穿过茂密的白杨、沙枣曲途通幽的沙路小径，芦苇掩映中是一方葫芦形的大涝池。老谢说，涝池水甜，那年来了公家的人取样化验，矿化度0.38克，内陆很多地方矿化度超过3克。冰草井紧挨白碱湖，水却甜蜜蜜的，真让人匪夷所思。老谢有两个涝池。另一个是沟汊形的，在园子正中间，浇地非常方便。池内养鱼，鱼苗是老家浇河水时捞来的。闲暇时，老谢去池边钓鱼，悠哉悠哉，日子过得津津有味。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芦苇。老谢庄院西北面是一个单独的园子，准确的讲，象一个长满芦苇的小盆地。芦苇很高，大概有好几米的样子；芦苇很密，密匝匝的透不进风。其实这也许不叫园子，“盆地”四周是高高低低的小沙丘，同样长满芦苇，自成一系，丝毫没有人工雕琢修饰的痕迹。我们去时，正是金秋十月，芦花放白，飘飘荡荡，直叫人心醉神迷，大有凌风飘举，乘云化仙之意。我留连在四周的沙丘，沙丘上刚刚收割的芦苇，一捆一捆码成苇垛，摆放在“盆地”中的芦苇下面。放眼四周连绵的沙丘，收割后的芦根宛如蜂巢密密麻麻的蜂眼，象一张张淡黄色的网格，把一个一个的沙丘密密地罩在里面。沙丘上一株两株，零零星星的沙枣树，向天而立，在高旷的秋空里显得格外挺拔俊爽！园子四周沙枣树居多，形成天然园墙，牲畜风沙无法侵入。红丢丢的沙枣，经霜一煞，甜甜的软软的绵绵的，没一颗是涩的。院墙旁是一架老葡萄，藤条缘墙而上，爬过屋顶；水沟沿上长长的一溜红枣树，踹一脚，红枣漱漱落下。大家都说野外的东西没有污染，个个都是仙人果。面对这偌大的园子，“天之然”情不自禁地吟道：“不是枫叶满园红”。是的，秋天的园子到处是赤橙黄绿的景象。院子里有光伏电板，上房正中央恭恭敬敬张地贴着毛主席的巨幅画像。老谢赶忙抱来几个枕头大小的甘蜜宝和银帝瓜，说是自家园子产的。他拿刀杀条，大家毫不客气，你争我夺抢着吃，谁都知道沙漠深处的东西才是真正纯天然的。最忠诚的是狗，人还未上庄门就接连不断的叫起来，人来了又摇一摇尾巴示好，人走时也不忘叫几声送行。浩瀚沙漠，静寂无边。黑夜里，风雪天，一条狗，几声犬吠，能够给人带来丝丝缕缕的欢快和温馨！小花猫见人来了一点儿也不认生，依依恋恋的在你腿上蹭来蹭去；羞红了脸的大冠子芦花公鸡，人来不惊，在草地上悠闲的跺着方步。门前小园子的青草地上，那只小羔羊个子挺大，看上去象绵羊又象山羊，犄角上扎一束艳艳的红绸子。主人说，那是杂交品种，就是当地人说的二转子，出肉率高，产毛多。老谢家的羊房，是用羊板盖的。他说，粪中有羊毛有茅草穿结，不怕风吹雨淋，又结实又保暖，几十年也坏不了。老谢家主要养牛和骆驼，牛四五十头，骆驼五六十峰，羊二三百只。这让我不时想起《诗经.无羊》里的一些情景。冰草井是甘蒙分界点，再往东是旱麻岗。那里的草干旱，有劲道，牛羊骆驼吃了上膘力。我小时候就听说过“旱麻岗”这三个字，但到底也没有搞清，“旱麻岗”究竟是一个具体的地名，还是对沙漠里干旱地域的普遍称呼。老谢家往南一公里有自流井，水自已从井口漫出。掬一捧尝尝，甜咝咝，美兹兹，甘之如饴。因为没人管束，水在滩地上漫流，在低洼处汇成汪汪一碧的水域，成了左方右圆牲畜饮水的宝地。我们经过自流井时，迎面碰上几十峰骆驼，晃晃悠悠地走过来饮水。有些快到水边，有些正穿路面，有些还留在路的那边，一个个健硕高大，峰袋挺挺地耸起。看着这些“沙漠之舟”，就想起《镇番遗事历鉴》里的记载：“明成祖永乐十一年，始定养驼例。每五丁养一驼，三年增倍。凡五丁养二驼者，免应差，地亩征粮一半；五丁养五驼者，征粮皆免；一丁超养一驼者，按例奖赏。以故镇邑橐驼日有增加，不几年，其数至于十万计。”清代著名史学家张澍《橐驼曲》写道：“西番异畜说橐驼，不读班书费揣摹。怪状奇形君莫笑，麒麟哪肯把人驼。”同行有消息灵通者说，政府要将边界牲畜全部禁绝。一时大家不再言语，心里掀起的阵阵隐痛。这些沙漠戈壁最为重要、最受青睐运输工具，这些帮助霍去病打败匈奴，开通西域通衢大道的骆驼，这些驼着唐三彩走在丝绸之路上的骆驼，这些远往欧洲见过列宁的骆驼，这些修筑过西藏公路的骆驼，这些生生不息，在祖辈生命中打下深深烙印的骆驼，这些驮着沙漠绿洲走来走去的骆驼，恰似英雄末路，将在自己足印拓出“骆驼之乡”，走进风沙迷漫，天地苍茫的历史深处。冰草井是荣幸的。2016年的秋天，它迎接了一位从《诗经》中走出的姓桑的诗人。一首诗，给这个寂寂无名的荒蛮之地，平添了一道厚厚的人文色彩。一个地方如果没文字记载，终究不会走进人们的视野，更不会走进历史而存活下来。没有文字的地方，就象漂亮的女人没有眼睛，广袤的大地没有湖泊，浩瀚的天空没有星光。冰草井是荣幸的，一位热情的诗人，在黄昏时分跟她相遇，涓涓情怀流淌成炽烈的诗行。从此，冰草井象一颗星星，永远镌刻在民勤历史的天空。冰草井因一位诗人而鲜活！10、大毛湖离开自流井，路在前面拐了个大弯，两边的碱柴油黄带绿，像一望无际的水彩画，向天边蔓延。路边上，几十头毛驴，膘肥体壮，油光可鉴。还有几头小奶驴，欢蹦跳跃，十分可爱。我似乎从来就对毛驴怀有天然的说不清楚的情感，大概也许是土言俗语里，对驴有许多无端的贬损之词，竟深深的烙在我的脑海，不可磨灭。可这野天野地里的毛驴，却给人十足的野性的可喜。我悄悄接近它们，想给它们留下动人心魄的帧照。大家都很兴奋，除了毛驴外，显然被眼前橙黄橘绿的碱柴吸引，一个个奋不顾身挤进碱柴、白刺和芨芨交织的碱湖滩，拍影留照。碱柴墩很大，杆子粗壮，这里显然是它们天马行空，肆意疯长的王道乐土；白刺虬枝暴突，疯疯颠颠向四面八方扩张；芨芨草似乎温柔一些，但也毫不客气，一长就是几米高，竟然忘记了自己婷婷玉女的身份。激情燃烧，热血奔涌！眼前的兴奋还没来得及消减，偌大一团绿树扑面而来，隐隐地掩映着一些人家。“狼毒花”说，大毛湖到了。我几次去大林带，几次经过大毛湖。可总是迷迷糊糊，这地方为什么叫这样一个名字，为什么“大”，而且 “毛”，我一直搞不清楚，怪怪的，给人无限神往的魅力。大毛湖是北山乡政府驻地，12个驻地户，110多人。现在只有七八户30多人，其他人进了县城，或到镇上照料孩子上学。2016年8月5日，我们到大毛湖的时候，一对中年夫妇在靠路边的庄门前给摩托车补胎，见我上前问话，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男人叫韩钟义，好象是专门在那里等候我，跟我们说东说西的说了许多。他带我们去看光伏电站，我问有多少块光伏板，他说160多块。光伏板的一角被疯长的白刺遮掩。他打开蓄电房，叫我们看里面的电瓶，说是已经换成了第二代。这时庄上的人从四面八方拥来，还有几对男女夫妇领着小孩。如果不是边界林带路从这里经过，也许我们一生也不会到达深居沙漠的大毛湖；如果不是林带路从这里经过，这里俨然是少有人问津的桃花源—“不知有汉，何论晋魏”。我问大毛湖有多大，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不假思索地说：“54平方公里”，粗略一算有8万多亩，比2个红崖山水库的面积还大。我说湖里有些什么东西，他们抢着应道：碱柴、刺柴、沙红柳、芦苇、芨芨；动物飞禽也多，野兔、野鸡、狐狸、黄鼠狼、黯耗子、狼等。獾猪子成群结队，吃大头蝎子和蛆虫蚂蚁，其肉肥而不腻，可食，皮可做成褥子。还有麻达拉、秃鹫和枭等飞禽。2016年10月，我们再次到达大毛湖。同行者“天之然”、“西部人”、“老桑葚”、“沧海一粟”。“奥区好男人”一头扎进古志，无暇抽身。这次才知道，北山乡政府1971年从五托井搬到大毛湖。但为啥要从那里搬来，一个政府驻地搬来搬去，其中究竟有什么原因？就连博闻如“百求知”的“天之然”君也竟有些茫然。后来才听说，大概是为了守住边界的缘故。几年前，我和我的朋友穿过苍苍戈壁，翻山越涧，去寻找传说中的北山乡旧址——五托井，因为没有向导，只好铩羽而归。大漠深处的大毛湖，似乎一点儿不甘寂寞。1999年修建小学，2002年建起光伏电站，此前垦荒摆沙，开沟栽树，披星戴月。这些都是“天之然”当年大显身手，津津乐道的点睛之笔。我满怀无限崇敬再一次参观了光伏电站。满院白刺齐刷刷挤拥在光伏板前，有人慨然而谈，把那些白刺全部铲除，有人却说，还是留下来吧，沙漠里长一棵草也不容易，不妨铲出一两米通道供人观瞻，不影响采光就行。这些年，我越来越反感为应酬检查或上级来人，动辄就将路边千辛万苦长起来的花花草草连根拔除的恶习，或者将花圃的花草搞成整齐划一。草长在那里，既赏心悦目又护住了路坡，为什么偏要暴殄天物，断子绝孙呢！村庄四周是耕地，地边缘是树，一排排沙枣树，象一道道篱笆，把耕地圈起，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村落。“秋风起渭水，落叶满长安”。我们到大毛湖的时候，已是秋末时节，除了几株不怕冷的高杆作物还立在田野，其他地方几乎被繁茂的齐腰的杂草掩没。走走看看，也只能从车辙辗出的弯弯曲曲的草丛鱼贯而入，蜿蜒蛇行。地界以外，是蛮荒无边的草莽荆蓁，颇似当年“北大荒”的景象。竟让我想起丛维熙的《北国草》和姜戎的《狼图腾》。《镇番遗事历鉴》记载：“二月县北狼群啸聚，牧人畜群被其害。……县西狼群已蜂涌而至，所过之处，羊只狼籍……狼，境外最多，喜群居，嗜食羊，牧人最恨。”上世纪九十年代北山起了狼祸，一夜间，大毛湖几十头牲畜和几十只羊被狼咬死。县上组织打狼队，东奔西突，一筹莫展。后来，内蒙牧人用摩托车跟踪追击，把三只狼活活挣死。《历鉴》中还有老虎出没北山的详细记载。由此可以推断，当时草木繁茂狐兔啸聚的良好生态。夕阳落照中，民办老师李培光不禁吟唱石新中《白碱湖》里的诗句：“断壁残垣映辉光，犹似万马白亭军……”。想想这里的垣墙的确有些破败，但1000多年前，却是唐朝白亭军的驻所。大漠深处，曾经有一支劲旅长年累月驻扎，给人一股“悠悠旌旆，啸啸马鸣”的苍凉和雄壮。脚下是长长的沙路，两旁是遮天蔽日的芦苇，仿佛回到了儿时的家乡，回到了儿时那条长满柳棵，木轱辘大车辗出的深深的路槽。“天之然”显得格外庄重，步履坚实沉稳。此时，他的心象沙一样缠缠绵绵，象春风从湖水上掠过，漾起一波一波的涟漪。这里是他战斗过十多年的地方。我们要穿过一片偌大的芦苇去看浇水的涝池。夕阳的余辉中，那条长条形的涝池边缘依然长满窈窕的芦苇，象漂亮的少妇的睫毛。阳光穿透重重的沙枣树，掠过芦苇紫红的淡黄的缨穗，纯金似的洒在水面上，鳞鳞波光，撩人心弦。学校被林带路隔在东南一隅的平地上。这也许是全县最小的学校，上房一溜五间砖房，到也不失“九五之尊”的气派。四周高高的砖墙，斑驳陆离，看样子好久没有学生来了。大门紧闭，院子里有一方旗台，旗杆上艳艳的红旗高高飘扬。围墙顶一字儿摆开五面小小彩旗，猎猎的映在夕阳的霞光之中……学校前面的碱滩上是一墩一墩的白刺，不远处是沙枣树团团包围起来的园子，在夜暮降临之际，显得格外诱人。月亮升起来了，悬在蔚蓝澄澈的天空。我们看过那一方被沙枣树包围的长条形园子。“沧海一粟”迫不及待，要露一露他的手艺，让我站在白刺筑起的沙堡上，给我照像。他摆布我的手臂，“高些低些，高些低些”地给我定位，说是这样照出来，我手里就会托出一轮明月。事实是，果然如此。我站在月光下的微风中，情不自禁地吟起李白的《把酒问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大毛湖的主人“宰羊烹牛”，大碗敬酒，热情款待我们这些“远方的客人”。在大漠之野，在民勤的天边上，我们尽情歌唱。“沧海一粟”拉二胡，“天之然”弹电子琴。大家唱起歌，跳起舞：“远方的客人，一路辛苦，请你喝一杯酒，洗去一路风尘，来看看草原风景。远方的朋友，尊贵的客人，献上洁白的哈达，献上草原的一片深情，来看看美丽的草原……”那一晚，我们吃了许多肉，喝了许多酒，唱了许多歌，跳了许多舞。趁着酒兴，我和“老桑葚”沿着月光下的小路，走了很远很远，路的尽头是沙漠，是腾格里，沙漠里有海子，有芦苇！白花花的沙路不知延伸到哪里？后来我们困了，就随意躺在草原的沙地上，黄沙绵绵，凉风习习，我们象睡在天上，睡在云端，睡在妈妈绵软的怀抱！11、半个山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远望半个山，在旷野和沙丘之间明灭闪烁，高高的，的确是山。待到了山脚下，却不见山了。通道象是从一个小小的山坡上穿过，并不觉得那就是山。当我们从那头下山时，长长的山坡陡峻险急，势不可挡，山显得格外高大。我们在山脚下的小羊房吃了饭，我说我要上山看看，老运开车把我送到山顶，下车时劝我带一瓶矿泉水。我要一步一步丈量半个山，我要看一看半个山究竟什么模样。这样一座小山，竟然拦住了古白亭海4000平方公里的海水。我翻过山顶向西北方向走去，极目所见，是一抹黛青的北山，山下是浩浩渺渺的白碱湖。那是就古白亭海收缩消亡的最后佐证。据史料记载，白亭海东抵半个山，西达长沙岭。现在已经无法考证长沙岭的确切方位，我总无端地认为，昌宁湖东岸几十公里的长沙窝，也许就是史料里提到的长沙岭。我仿佛看到白亭海的水直抵半个山的山坡，渐渐地漫到了山的腰围。但不管怎样，水肯定到过这里。山脚下一定能够找到一些足以证明的原始活化石，比如贝壳，水纹，或者水积的粼浪似的泥层。山脚的沙漫坡上，最多的是黄蒿，氤氲着醉人的香气。沙竹从青葱的沙竹蔑中抽出挺拔的高椤椤的竹杆，淡黄色的颖穗，宛如一锋锋狼毫，向天耸立。沙竹蔑纤长的叶片在风中翩飞，也有匝地者，从容地在沙上划出一圈一圈的圆形。沙竹苗条娴静，象婷婷少女！穿行在青青的大片沙竹中，你会情摇心迷，拔下一杆沙竹，高高举过头顶。或者一边走，一边不时用手在沙竹淡黄的颖穗上捋过，象是从恋人的秀发上轻轻抚过。走着走着，便情不自禁地坐在沙地上，真想在这沙竹蔑叶片划出的圆圈里睡上一宿，永永久久地做一个山里的仙翁。半个山高而陡峭，比起苏武山来，似乎还要高些。山的东南角有一小小山峦，突兀高耸。四周被茂密的黄蒿、碱柴、芦苇、白刺包围。山顶上是用石块垒成的鄂博，一层一层的石块，随意而又井然有序地堆在那里，形似一座宝塔。银白色的石头，透出一道一道晶莹的光亮，我赶忙弯下腰去，随手捡起一块大大的石块垒了上去。鄂博是茫茫大漠里给人指路的神灵。一个个耸立的鄂博，是牧人和过往者一石一石垒起来的沙漠里指路的航标。我冒着炎炎烈日，在半个山的山巅逗留了一个多小时。这座石山，已经被大碱湖湖底的沙子一点一点覆盖，上面生长些稀疏的植被。山的东面颇为陡峻，缘着山石往下走上一段就是高大的沙丘了。一溜一溜的沙丘，仿佛从山脚喷涌而出，象一条一条的长龙蜿蜒而去，宛如半个山飘飘悠悠的仙须。沙从山的那面起飞，越过山顶，到了背风处就渐次沉落下来。长长的光光溜溜的沙丘，在山脚下形成一个一个的“川”字。我独自一人行走在这“川”字里，一回儿攀上沙脊，一回儿降到“川”底，一回儿又登上沙脊。沙漠里的小草，孤零零的立在炎日里，有时会见着几朵艳艳的小花。沙娃娃、小沙鼠不时翘首向人张望，然后倏地从你眼前窜走，消失在茫茫黄沙中。也有不怕热的小昆虫，悠悠然然地在花草间吟唱。手中的矿泉水空空如也，额头被汗水浸透，白衬衫也沾住了脊背。我已经从山上走了下来，我已经走出那些一波一波的沙的巨浪，从那些“川”字里从容走出。回望已经走过的半个山，我心中不住地扣问，这山为啥就叫半个山呢，是谁能够说得清呢！一面是山，一面是沙，所以叫半个山；也有人说，一半是民勤，一半是内蒙，所以叫半个山。但无论如何，我走过了渴望已久的半个山，走过了这隐在历史深处的山峦。

作

者

简

介

沈炜道，男，1965年生，甘肃省民勤县收成镇人，现在民勤县纪委监委工作，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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