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个都是花木兰
□芭蕉雨声
蒸卤面，打甜汤，再蒸十几锅葱花油卷，配上煮鸡蛋，榨菜，新鲜的洋葱片，还有一大桶大米稀饭。今天的午餐就完成了。开两部车送到新乡市第十中学东校区，那里昨晚刚安置了一批灾民。
俺小区的女人们自发组织到一起，集中在29号楼的萍姐家做饭已经好几天了。为抗洪抢险一线的支援者送餐，后来也给安置点的灾民送，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开始洪水没有退去，出不得大门，人心惶惶，买菜很艰难，我家冰箱都是空的，她们也没有别的，就搜集面粉用电饼铛烙油饼，也不敢做肉菜，怕泡在水里的人们吃坏肚子。后来积水慢慢退去，就去超市抢菜，小车堆得满满的。豆角，包菜，豆芽，大肉。大米，面条。有多少粮，做多少碗。干着就是了。
起初我在群里看着她们忙活的视频和图片，觉着闹着玩儿似的搁不住都去凑堆，我就宅在家里抱着手机看新闻吓自己，饭不吃，觉不睡，身心都是紧的，肠胃犯病，心跳快得吃倍他乐克都压不住。自己不当自己的家儿。
她们越做越大，人越聚越多，三五个，十来个，二十多个。看群主又吆喝需要蒸馍锅时，我抱着三层蒸锅就去了，带上小擀面杖和案板。
蒸油卷我在行，有比我更在行的，我都叫不出她们的名字，也不认识，有的碰过面，有的很眼生。擀得薄薄的，均匀铺一层油汪汪的葱花，铺很厚，切的剂子很小，拧出来的花卷很精致。后来果然把葱花用完了，没有葱了！群主又在群里吆喝。
缺啥少啥，只要在群里吆喝一声啥都有了。我从来不知道俺小区原来是个聚宝盆，宝贝可以一样一样从里往外拽，咋拽都拽不完。只要群主吆喝一声，总有人响应，彼此呼应极其迅速。微信群很多，随着险情渐弱，群消息滚动变慢，而我们的业主群却异常活跃，一眨眼就是几十上百条未读。我有，我有！大号泡沫箱，一次性碗筷，甚至衣服被褥皮划艇。筷子一出一万双，面粉，油盐，车子。手动挡开不好，自动挡我有！大家都是这样兴奋踊跃。也不知她们哪儿来的劲头。
可是大葱难住了，都没有，薅，后院谁家的葱薅一把应急，群主说这是正经偷菜啊！正发愁呢，我们把火腿肠切成丁打算应付一下，一个武松一般高大的男人闯了进来。他听俺们一说，扭头出去了。再进来，怀里抱了一捆葱。他说红太阳百货就剩这么多了。洗菜的赶紧洗，我擀好的面片摊着等葱花。女人哄笑着喊他大葱哥。再看，大葱哥体恤衫后背汗湿一半。
眼瞅着挂钟赶时间，十点，十点半，忙不过来时铺开好几个战场，餐厅一个，客厅一个，大门外烘焙坊女老板那儿，物业蒸箱那儿。烘培坊发面，蒸箱蒸卤面，必要时几个邻居把装锅的花卷抱回各自家里蒸。众人参与力量大，效率很高。
其他小区阿姨来送烙饼，让捎给灾民吃。
我们小区的女人们为啥能够一天天一次次把做熟的饭菜准确分发出去？且，忙而有序，目标明确。有领袖。
这个领袖就是业主群群主，大家都喊她万蓉，也有喊“哎”的，叫不出名字。敢想敢干，敢闯，明眉大眼，笑声爽朗，很大气的女子，雷厉风行，有男人风度。网名：简单幸福。我叫她花木兰。
我悄悄向花木兰打听，为啥咱的饭菜能找到接纳点。她说她在一个志愿者群里。原来她是热心公益的志愿者。今天算轻松的，有时一天送出去三千份餐饭。
为难时候需要这样一呼百应的领导人，能集中人力，凝聚人心，靠的不是一声吆喝，是她的人格魅力。我猜她一定有不凡的事业。
在她的带领下，小区的女人点连线，线带面，抱成一团，创建了一支不大不小的娘子军团。这样的组合结实牢稳，经得住持久作战。
业主素质也高，说要被子，新的旧的，都是干燥干净的。有人说她只找到九双袜子三条裤头，都是男式的，全新没拆封的。有人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立等跑到金利来，一买就是一百条。
她们说，相比那些战斗在一线的，干这点活是一种幸福。坐又坐不住，吃也吃不下，出来做点力所能及的，心里好受。是，有水有电有燃气，如此残酷的洪灾，我们真是生在好时代了。
生在好时代这话不是我说的，大葱哥说的。我坐他的车去救灾安置点，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聊，说起1975年河南发大水，那才叫惨哩。他老家驻马店西平县，重灾区，洪水过后，片瓦不留。他家有幸留下一口锅，那是他大哥离家前埋在地底下才保住的。洪水多深？他亲自用皮尺量了，八米！他感叹我们几个女人岁数小，没经历过大洪水。各自一报年龄，原来都是一茬人。
大葱哥开车送饭去。前面一辆也是。
下车分装卤面，一碗放一片洋葱。一人一碗热粥一个煮鸡蛋。一位阿姨拉着邻居的手连声道谢。我们七嘴八舌安慰她，都说让她放宽心，只要人在，比啥都强。望着走廊上几个男孩抱着大碗吃着我端给他们的饭菜，就像看着我的亲侄子一样，心疼又欣慰。进到教室看看，地上铺着各色花样的薄被，一位大姐跟我说，空调开着，铺的盖的都有，都是上头安排的，从家出来啥也没带。她是后辛庄的，积水到膝盖深。她村有四千多人，还有张新庄，都撤出来了。
瘦高个儿的男子接话说，他是吕村的，他村和堡上村最严重，离河堤只有二里地。洪水灾害总是滞后发生，卫河多处决口，107国道跟前那段卫河河堤，工厂用面粉袋垒堤自救失败，河水漫溢。新中大道和荣校路交叉口，宏力大道彩虹桥那里，劳动桥桥头，险情不断。他说他家屋里的水都到胸部以上了，他握筷子的手给我比划着位置。我说损失不小吧，他低头扒拉着卤面，并不往嘴里送，轻轻咕哝了句，没法儿。
有人送给我们一桶香油，说是热心人送来的，他正在筹集米面油等物资，回头交给我们。后来得知他是林校长。他校昨晚八九点钟收进来60号人，下午还有一批。正说话，大门口又领来几个人。两个女老师一直劝我们也吃点东西垫垫，其实她自己也没吃。旁边有人说她是学校的李书记。
正如邻居一姐们儿说的，男人在前线干重活，咱在家里做个饭算啥。聊到抗洪抢险的情景，女人们也伤心得流泪，牧野区一个副书记，脚泡在水里太久，血糊淋拉的，终于站不住倒下了，蓝天救援队快跑上前消毒包扎，疼得他拳头紧握汗水直流。他得知再不能泡水了，很懊恼，他说群众还泡在水里，他心急。这样的人物故事太多太多。我身边这位姐们儿说她丈夫和儿子都在抗洪，夜里回来很晚，累得说不出一句话。都说女人心软，可坚强起来比钢铁还硬。流流泪就完了，抹一把接着干，蒸馍锅等着呢。
说起男人的付出，新乡的大老爷们儿表现太给力，自发自愿的群体，哪儿出事往哪儿赶，大多是就近参与。我身边的记者、编辑、作家等文友，好几个一直守在一线，出力流汗，几天几夜不回家。开车送饭的大葱哥说，他每天五六点钟就跑出去，前往各个抢险点，体育中心不要他，牧野湖不要他，人家只要四十岁以下的。他颓丧地说自己老了真没用。心不服，今天早上又出去，终于有人要他了，可高兴。
业主娘子军不是仅限于我们小区，每次装车送饭前总有人跑来送烙饼，热乎乎，香喷喷，让把心意给捎过去。其中有相邻小区的，得到信儿就加入了。萍姐家是主要根据地，还有零星据点布散在这家那家，她们大多是年轻的宝妈，带娃不便，就楼上楼下小众聚集，做好了，自己驾车送到一线去。
我在心里夸赞她们一个个都是好样的，花木兰充军上阵，咱们是后援力量，堪称当代花木兰。
我们做的卤面格外受欢迎，群主要求一斤面条配半斤大肉，调味料足，一丝不苟的家常做法，自然好吃。这餐用了46斤鲜面条。
当厨房沦为战场，娘子军团个个都是花木兰。好了，我得蒸馍去了。
2021年7月25日 农历六月十六 星期日 晴。23到32度。
分发饭菜。背带裤是我们美丽的群主。
大葱哥 抱来的
捐赠衣物。一声吆喝，堆成小山。
制作油卷，邻居拍的。
前两天做的。群主拍。
紧张抢险。大葱哥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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