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丑书”，你该怎么品？

造像题记形式语言的共同性体现为某种风格，『龙门造像体』作为风格类型的概念，其中关于形式的两个方面，一为方笔峻厚，一为斜画紧结。所以，康有为说的沉著劲重一体，说得是中肯的。

沉著劲重、奇趣妙理

从用笔看，属于沉著劲重的主要作品确实指《杨大眼》《魏灵藏》《孙秋生》等几品，但里边也有区别。沉著劲重指用笔的沉著有力。

    

方笔峻厚，一是指点画的方峻、健伟；二是指点画的厚重有力，侧重点有所不同。

方笔的运用并不复杂，有两个特点。一是侧锋、露锋落笔，迅捷厚实，所以线条形态多方峻、险侧，『点』的书写是这样，『横』的书写也是这样。《杨大眼》《魏灵藏》等造像，都有落笔峻利、险侧的特点。『横』的首端，都有明显的圭角在。

  

二是运笔突出按笔铺毫，一笔下去后，侧锋转中锋的过程无太多的手腕动作，锋稍起后即按笔横移，这样整个线条厚实、劲健，无中怯之病。《慧成》《杨大眼》中的横画较多的字，如『三』『匪』『再』『华』等，其线条的形态区别很少。粗看首尾略粗，实是重按、回笔之故。而横的速度也比较快，故在气息上是粗壮有力、气势昂扬。

用笔的沉著与发笔的迅捷、快速并不矛盾，只要锋毫按实，运笔快与慢的效果差别就不是很远。沉著是不轻浮、不佻薄，中锋提笔而走容易中怯就是这个缘故。造像题记的刻凿都不会快，凿刀贴线而走，所以，其线条不会浮薄。

用笔重，线条形态粗壮，就容易拙，这种沉著劲重的风格与典雅、飘逸的风格差别很大。从笔法看，有些造像用的也是方笔，但却不是沉著劲重的风格，而是康有为说的『峻骨妙气』『奇趣妙理』一类。这实际上指笔法的变化而言。《解伯达造像记》这类作品就属于此。

《解伯达》中的短撇，劲重而雄悍，短促中有跳跃的节奏。竖钩、弯钩，外方内圆，十分细腻。奇特的还有捺脚，方截劲利，十分锋利，而内侧则圆润温和。这说明，在方笔中已融进了圆笔。康有为又说，《解伯达造像》雍容文章，踊跃武事，正是指其用笔中的沉著而有节奏，有某种暗示，不张扬。

流美、典丽

以用笔看风格，《龙门二十品》中亦有《法生》《元详》造像，多用圆笔。特别是《法生》，康有为认为是《龙门二十品》中唯一用圆笔的。但是《元详》《慈香》《元佑》等品中，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圆笔。圆笔的线条温润、流美、典丽，故是属风格的另一种。

《法生》造像的点画确实与《杨大眼》《魏灵藏》《孙秋生》等有很大的不同，『点』的形态与中锋用笔差不多，轮廓的边缘没有锐利的圭角，并且看得出转锋、收笔处的细微动作，所以，『点』的形态温润、饱满，且多变化。如『心』的三点，左侧之点与中、右的点都不同，明显感觉到三『点』之间的连贯和跳跃。

此外，如『海』『法』的三点，『终』左部的三个联点，  『并』上头的两点，都有笔法的多种变化。宝盖头字的  『点』法，如『宝』『家』等字，与《慧成》等尖锐的三角形形成鲜明的对照，故康有为又说《法生造像》  『秾华丽美，并祖钟风』。

    

点画温润、饱满，而运笔则流美、畅达，结体则典雅、优美。《法生造像》的书法线条，看不出方笔峻厉的气势和雄强，让人眼前一亮，仿佛重见锺、王。这也表明，刊刻造像文字，用同样的刀，可以有不同的风格。

斜画紧结、方峻雄拔

    

从结体的方式看龙门造像的风格类型，斜画紧结是大多数造像的共同特征，但空间布置，欹正、宽窄的安排上，还是有区别的。

 

其中，《尉迟》《广川王》《侯太妃》《高树》《始平公》等造像以方峻、雄拔、整饬、端严为主要风格，这一风格正是『龙门体』楷书的主要特征。斜画紧结，使字形的造型向方整方向靠拢。这是汉字摆脱隶书的新形式、新结体。隶书的方扁造型影响了结构的紧密，同时，宽疏的结构也影响了书写的速度。

撇开笔向字的中间团聚，点画的交叉围绕中宫展开，字形拉长了，峻拔之形势出现了。《尉迟》中的『累』『乐』  『有』，字形都雄峻挺拔，有十分昂扬的气势。

《侯太妃》的字形造型，特别方峻挺拔，点画粗壮峻健，但又不是横平竖直的呆板，横画都带向上的斜势，横竖的交叉总避免单一的『十』字。斜画紧结，穿插的角度很有稚拙的味道，体势欹侧，像『使』、  『大』，让人觉得有出奇兵的感觉。

同样是方峻端严风格的《高树》，极为讲究点画装配中的变化。例如『石』，字中的斜笔，其起点不是放在横画的中间，而是造横右末端的地方，横斜之间的角度更小，这种『斜画紧结』就有艺术效果了。

而另一个  『身』的斜笔，是极度夸张又极为险绝的斜画，撇的起点不在『身』横向竖的交结点，而是从『身』右上方与上方齐平的地方，故这一『斜』斜得痛快淋漓。    

字形的方峻易导致整饬和呆板，但只要讲究结构中的宽窄、位置，还是可让字势雄健挺拔。《高树》中的  『夏』字，是上下结构。『夏』的上部横画宽博，但带斜上势;下部的两个斜撇十分紧结，且势态有点夸张。最后一个捺笔，如谨守字法，可能平淡无奇。

但《高树》中的这个捺笔，奇特新颖，高抬落笔的位置，让其插入首横的下方，又让其与下方的横和两个斜撇穿插，捺脚似落在半空中，这样，趣味顿出，雄拔之势也十分突出。

再如『高文成』的『成』字，『戈』的斜笔从靠左的地方斜出，与上下四个横斜笔交叉，这种惊险也是方峻别有的调料。细察该碑，有些字十分瘦长，有些字又特别方扁，结体绝不类同。

峻宕奇伟、新理异态

龙门造像中，结体造型最富浪漫情志的，是那些来自民间书手的无拘无束、纵酣逸宕的作品。其中，为康有为激赏的《慈香》《元燮》等造像可谓特别跳眼。

《慈香》造像也是打好界格后书写的，但书手总是不按固定的空间安排它的点画，而是别出心裁地让字势敬侧，让线条飞舞起来。例如开头的『乃』字，完全是圆线的一次舞蹈。但圆笔落石十分粗厚，点画点圆却不典丽，而有稚拙的憨厚。笔的运动很流畅，但不流美，粗厚的线条竭力想作某种笔拙的翻腾。

特别是最后一笔，圆厚中多少少了一些自得其乐的痛快。而『美』的造型就不同了，用笔有点随意，开头两点圭角很锋利，三个横画每二回都不圆，两个撇左右开张的角度已大于九十度，左右的两只脚都已伸到了格子的外头，可谓酣纵宕逸，竭尽姿态。

再如『应像营微』的『像』字，右下部用了四个带弯势的斜弧笔造型，用一种相似线条叙述心中的情感，以致右部的两点无处安家，只好草草地作了一个夸大的外八字形处理，字形稚拙而丑，却十分有味。

    

康有为形容《慈香》说:『其为章也，龙蟠凤舞，纵横相涉，阖辟相生，真章法之绝轨也。』龙蟠凤舞，正是指字势的极度夸张。

《元燮》造像的结体也有这种新理异态，康有为说它『如长戟修矛，盘马自喜』。『长戟修矛』，也是指点画组接的夸张线条。如『眷』『会』等字的撇捺，都伸手伸脚地扩张地盘，入侵他行。有些字，如『像』，其下部也作撇捺造型，字势夸张有情态。这种书写的随意性，无拘束性，都是写手性情的真实流露，也是造像中最可宝贵的品质。

原题：《<龙门二十品>的风格类型及其品评》

作者：盛东涛（原载《中国书法》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