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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还我最初的小村


作者:王冬妮

前一周,但凡长汀的微信号,似乎都发了一篇叫“重拳出击,拆除史上最大的违建!”的微文视频。打开视频,眼见几辆挖掘机正把铁手掌伸向那三栋红顶的别墅,下一个镜头,便是整栋的别墅,轰然倒塌,红瓦落地,一股浓浓的烟尘卷地而起,扑面而来,那烟尘近乎溢出了屏幕呛瞎了我的双眼,又如一阵重霾,灌进了我的心口,让我顿感一阵透不出气来的慌堵……

    是的,那便是我的小村,长汀大同牛岭山下的利星村,那三栋“洋别墅”就在我家门前小溪的对岸。

    那几栋别墅建了好多年了,到底多少年前建的,我也说不清楚,至少也有七八年吧。常年在外乡的我某一年春节回家,就发现河对岸多了三栋水泥房子,再后一年,三栋水泥房子又变漂亮了,变成了白墙红瓦的漂亮别墅。再往后,就是发现别墅前的坪越填越宽,差点都填到溪边来了。只是,这几栋房子一年复一年就是没有卖出去,直到它们今天轰然倒塌。

     当初为什么建?如今为什么拆?作为小百姓的我不想深究,也没有充分的理由去深究。只是就在这建与拆的过程中,小村的质朴与美好也近乎带走了大半。

     违建地原本是我们村利星大队的“保管寮”,在我很小的时候,曾和小伙伴们在那里玩耍过,捉过迷藏。“保管寮”开始是存放一些村子里公共的农用工具,到后来便基本空置荒废了。它的左侧,有两口很大的池塘,池塘一直归利星生产队所有,由村民抽签后轮换着养鱼养鸭。

    那两口池塘,给我们整个村子的孩子都留下了丰富的童年回忆。无论是抽签后当年归谁养殖使用,到年底的时候,东家旱了池塘,把大鱼捞完,池塘就成了大家的捞鱼乐园。特别是西面的那口池塘,特别能繁衍鲫鱼,红鲫鱼、白鲫鱼都有,无论上一年大家把小鱼抓得多干净,第二年,还是有满池塘的鲫鱼。除了小鲫鱼,还有一些更小的小小鱼,这种小鱼只有拇指大,扁扁的肚子似乎从来就吃不饱的样子,我们叫它“火屎扁扁”。    

    每逢年底,都是寒冬当季,若是有太阳便好,若是没有太阳的阴天,撸起裤管浸泡在池塘的浑水和淤泥里抓鱼也是痛并快乐着的事。我和哥哥、父亲是那口池塘的常客,几乎每年都要“光临”它的怀抱。每当东家要旱鱼的时候,我父亲都会告诉我们,我和哥哥便准备好塑料桶、土箕和网捞,准备大干一场。我至今还经常怀念,在那口池塘摸鱼的模样。刚开始,下池塘的人不多,水还不算太浑,我们就用网捞捞,用土箕罩。但是随后下池塘的人越来越多,水就越来越浑,根本看不清哪里有鱼。于是大人小孩就都丢了工具,直接裸手在淤泥里摸起鱼来。冬天的水冷得刺骨,但是下到池塘久了,似乎就适应了水里的温度,加上在淤泥里频繁活动,就不觉得冷了,所以,岸上的人似乎要比池塘里摸鱼的人更冷。如果没有在那口池塘摸过鱼,我也不相信鱼还可以用“摸”的。

     鲫鱼是一个奇怪的小动物,在面临“围捕”的时候,它们无路可逃的时候,它们就选择躲进淤泥里,猛一头扎进去,透过水面,你可没办法看到它或者捉到它。但是碰到我们这些专业的摸鱼“高手”,小鲫鱼们也只好纷纷投降,乖乖就范,到我们的桶里来了。我们的手在淤泥里行进,一把一把地把身边的淤泥抓一遍,若是你抓着了一个不大不小,感觉涩涩的东西,那便很可能是鲫鱼了。不知道为什么,躲在淤泥里的鲫鱼貌似在装死一般,即使被抓住了,它们也不会蹦跳挣扎,乖乖地被握在手掌。我的父亲最擅长摸鱼,加上有我和哥哥两个助手,每年我们摸到的鱼最多。然后,父亲会把一些鱼分给一些怕冷没有下岸的孩子,其余的便由我们带回家去。

    池塘里除了鲫鱼和“火屎扁扁”,还有很多河蚌。因为长年养鱼,有些河蚌都要活成精了,一个个大得很。巴掌大的河蚌屡见不鲜,有一些一个就有一两斤。不是所有人都爱捡河蚌,但我的父亲一定会捡上一点,拎回家,漂个三两天,取出蚌肉。母亲便做出一顿鲜美的河鲜汤,那味道清甜鲜美,可不是现在哪款海鲜可以媲美的!

   至于抓来的小鱼,父亲会一只一只地清理好内脏,交给母亲,母亲便和上一些面粉、地瓜粉,把它们一并炸成了鱼干,留着过年和正月慢慢儿吃。

    “保管寮”的前方是我们称为“蔗地”的一片农田和菜地。把那片田地叫“蔗地”是因为在80年代,家家户户都会种上一些甘蔗榨糖,那片田地适合种植甘蔗,所以村子里的人就叫开那个地方“蔗地”。那片甘蔗地也一如我儿时的伊甸园,铺洒了一片片欢乐的回忆。

     秋季来临时,甘蔗也汲取了一整个夏季的阳光和养分,已经完全成长了。一垅垅的甘蔗密密扎扎地把田地布了个结实,似乎连只小鸟也飞不进去。白露之后,人们就开始收砍甘蔗。去了带泥的头,去了带叶的尾,一捆捆甘蔗就被运送到榨糖厂,榨成了白糖。除了卖了赚钱,人们一定会给自家的孩子留下一缸儿白糖。农村的孩子没什么糖果零食,但是白砂糖却是我们长期有供应的,我们吃粥没菜,打把糖,吃饭没菜,下把糖,酒不够甜,加把糖,煎药太苦,配口糖……想来,我一口破牙,都是拜我家的糖缸所赐!

    “买菜的婆婆吃菜脚 !”说的是种菜卖的婆婆舍不得把漂亮的菜、好吃的菜留给自己吃,尽把挑剩的、卖不出去的菜留给自己吃。种甘蔗的蔗农也一样,笔直饱满的甘蔗都捎去榨糖了,尽留了一些弯弯曲曲的给孩子们吃。此外,放学后的我们,经常自己拿把刀奔向蔗地,去捡一些大人们收砍时遗漏的一些小甘蔗。我就经常干这事,我把寻来的小甘蔗两头剔干净,用个小绳子,绑成了一捆儿,扛回家,悄悄放在了门背后,留着每天放学回来的时候嚼上一根。小甘蔗尽管没有大甘蔗水份多,但是,在枯燥的昏黄,拿一根小蔗,一边嚼一边看夕阳西下,鸡鸭回舍,牛儿归圈,也是一件悠然自在的事情。

      蔗地留给我的回忆远远不止于“甘蔗”,因为灌溉需要,一条小小的沟渠从池塘的附近延伸过来,灌溉了整片的稻田和菜地。小小的沟渠带来了水,也带来了小伙伴们四季的惊喜和收获。池塘里的小鱼沿着水流,也在小沟渠繁衍了起来,所以,这段沟渠里常年都有小鱼、小虾、黄鳝和泥鳅。我小时候抓泥鳅的功夫,可都是在这些沟渠里练就的。最喜欢的是 突然的一阵暴雨过后,池塘的水冷不防溢出了堤岸,池塘的水溢出来了,鱼儿也溢出来了,要是运气好,暴雨后的小沟渠里就能逮到大鱼,若是那样,晚上的餐桌就可以开荤了。

      “蔗地”在我的记忆中,一年四季都是丰收的: 春天,人们播撒的紫银英旺盛地生长,墨绿的紫银英盛开紫色的小花,像一片片绿色的花毯子,既给春天涂上了一抹绚丽的色彩,又给村民们提供了丰富的家禽喂养材料;夏天,蔗地的水稻一家比一家的丰茂,谷穗儿沉甸甸地坠在田埂边上,黄昏的斜阳从牛岭山上斜射下来,刚好把余辉映在了这片稻田上,把整片稻田照得金黄,蜻蜓成片地在空旷的稻田上空飞翔,三两只停在了稻田中央尚未拔去的麦草尖上;到了秋天,蔗地的作物就更加丰富了,一垅垅爬满藤叶的是地瓜,一株株长满豆荚的是黄豆,一片片带着渐黄的小叶子,把果实埋在地下的是花生,还有各种淮山、大薯、红萝卜、白萝卜,以及各种各样的蔬菜:壮实的菠菜、卷得结实的卷心菜、长着大菜头的芥菜、抽着芯的迟白菜,还有浓密地挨着个儿长成一片的芫荽、芹菜、茼蒿菜等等;即便是冬天,蔗地也一点没让我失望过,农民把田地犁翻过来,等待冬天的霜冻把土壤冻得松软。细细的麦子草儿就在新犁的田地里悄悄地滋长,一丛丛一簇簇,不怕霜不怕冻,嫩绿得很。这些麦子草儿便是我家大白猪冬天的重要食材,每天放学后,一群小伙伴就挎着篮子和土箕,在这片土地上拔草,拎回去用煮开的汁水一淋,就是大白猪的美味佳肴。除了大白猪吃的麦草儿,这里还会长白色的,带着一层白蓉的白头公草。白头公草更喜欢长在田埂上,舒展着枝叶摊开在田埂,把冬季的阳光和养分最大限度地汲取。

    每年的春季来临的时候,白头公正长得当时,奶奶便会精心地在田野挑选一篮子白头公,细心地摘去枝干,留下细嫩的叶子,和上米粉,蒸上一笼白头公糕,唤上我的众堂兄弟姐妹,让我们吃个开心痛快!那一块块甜甜糯糯、泛着田野和大自然清香的白头公糕,犹如奶奶的慈爱,一直留在了我心间,我揣着它成长,揣着它奔走海角天涯——揣着它,犹如揣着我思念的家乡。

     1996年,8月8日,一场我懂事以来最大的大洪水把“蔗地”彻底地洗劫了一番,当时,暴雨过后,我们在溪流的这边马路上,看着洪水冲塌肥沃的“蔗地”,黑色的土壤,在一阵阵洪流的袭击之下,一片片地倒塌,溶进了浑浊的洪水,夹杂着田野的庄稼,成熟的瓜果,一并儿消失在疯狂失控的洪流之中。小村的村民当时看着很心痛,不论是谁家的土地被冲,都会感到心痛。洪灾过后,村民们没有放弃这片土地,大家扶正田里的庄稼,捡掉田地里的石头,把还能继续耕种的田地重新护理和修正,第二年便种上了庄稼。就算是被洪水冲成河滩、堆满砂砾的部分,大家也一担一担地把砂石挑掉,重新刨出自己的庄稼地,从别处挑来泥土,填成了新的田地。大自然灾难的肆虐没有夺走村民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他们全力以赴地挽救,绝不是为了挽救那一份子地,而是在挽救这片“蔗地”带给我们的耕种的信念。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村子里的土瓦房一栋栋地推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钢筋水泥建成的硬邦邦的新房。村民们对土地的态度也变了,不再是因为爱惜这片土地,敬仰这片土地而去耕耘它。而是为了简单的占有,日后能在征地时卖个好价钱而去占有。和谐的村民也经常为一小块的土地争锋相对,甚至大打出手,弄得村子里开大会时,常常有人为一点点鸡毛小利争抢得鸡飞狗跳……母亲告诉我,外村人说,我们村子里的人变“坏”了!

    天哪,这不是我的小村原来的模样!我儿时奔走在小村,随意进任何一家,叔叔、伯伯都会留我吃饭,给我可口的饭菜;谁家的果实有收成,邻居们都能一起享受果实的甜蜜;谁家做了炰锡,炸了灯盏糕、薯包子,都会一碗一碗地端送给邻居,分享一份一份的浓香。到了农耕季节,谁家没有牛、犁、耙,亦是可以和邻居借了去;你家的稻子没有割完,我来帮你,我家的秧没有插完,你来帮我。如今,是谁夺走了小村的清净与和谐?是谁夺走了小村的善良和美丽?是谁夺走了小村的质朴和安分!?

2019年的这一天,这三栋红顶别墅的轰然倒塌声,这一阵直逼人心的烟尘,不知道能否唤醒我亲爱的小村的亲爱的人们。一切的繁华都是生命的过客,或有或无,或存或亡不都是一念之间!富贵亦不在于你争得的一池一地,争得了一时,或争不了一世,争得了一辈,或争不了下辈。来也空空,去亦空空,万物都归属于大地和小村本身。我们要守护的最珍贵的东西,不应是为利而生的一片土地,而是我们为了守护这片土地,凝聚的淳朴与善良。

 “保管寮”早就不复存在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两口大池塘。那条充满欢乐的小沟渠,还有一年四季都是惊喜的“蔗地”也都已面目全非。三栋光鲜亮丽的红瓦别墅被拆毁了,留下了三堆钢筋水泥堆砌的废料,狂风过后卷起不绝的烟尘……

  谁,能还我最初的小村?

                                   20191113于广州

作者简介:

     王冬妮,曾用昵称:妮子,女,福建长汀人,大学毕业后从事了五年的高中英语教学,现居广州,产品经理,兼职创作。创作了《我在长汀等你》、《汀州小城》、《汀州之恋》等浓厚乡情的词曲,是网易云音乐的认证创作人。散文和诗歌常在“中诗网”发表和交流。眼前是诗和远方,身后是挚爱的家乡,满腔热忱,只待文字来抒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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