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天刚破晓，晨光熹微。美国驻中国沈阳市领事馆门前，早已聚集了一群人。一个身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女青年站在人群中，宛如秋水般的双眸，在相互交谈的人们身上扫来扫去，凝神专注地倾听着。过了一会她惆怅地离开了。
她叫方姝，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市图书馆。经常听来借书的年轻人议论出国的事，也心活了。可是，她的外语水平照TOFEL水准差一大截，父母又是搞教育的，积蓄不多，国外又没有出具担保手续的亲属，渡洋求学，对她只是一个无法成真的美梦。
坐到办公桌前，她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杂志。一篇报告文学吸引着她：一名女演员与一名“老外”相恋结为伉俪，携手飞向大洋彼岸……
“外嫁”这一曾在她躁动的心扉上一闪即逝的字眼，突然变得如此鲜明。从此，方姝出现在市青年宫举行的外语俱乐部里。
她天生丽质，又风度翩翩，为众多的朋友所注目，其中不乏蓝眼珠、高鼻梁的洋留学生。来自美国的托尼成了她热心的“辅导员”。她与他常常漫步于江畔、公园，流连在餐厅、舞场。
“托尼，来，尝尝这个，”餐桌前，她点了几道菜后，又摆上一个饭盒，“我亲手包的饺子，好吃吗？”
“喏，味道好极了！”托尼品尝着三鲜馅水饺，“真是妙不可言！”
“还有这个，你穿上试试。”她取出一件用三色马海毛线织成的毛衣，穿在托尼身上，“怎么样，合身吗？”
“哇，漂亮，简直是一件无与伦比的工艺品！”托尼站起身，在餐厅墙上的镜子前欣赏着，“方，您真是又聪明又能干的东方小姐！”
“能得到您的称赞我太高兴啦！”方姝妩媚多情地瞥了托尼一眼，举起高脚杯，“来，为了我们永久的友谊，干杯！”
彩灯照耀下，方姝酒后的脸庞更显得娇美动情，乌亮的双眸流溢出撩人的异彩。托尼目不交睫地望着她，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吻着：“我喜欢你……”
东方倩女手中的丘比特神箭，终于射中了异邦男子的靶心。
半年后，尽管费了好大周折，方姝与托尼终于领取了《结婚证》。
1994年，他俩登上了飞往美国的民航客机。走出机场大楼，托尼挽着方姝坐上一辆的士。的士穿过闹区，在一条傍山而筑不太宽的街上停了下来。
“这是哪儿？”方姝不肯下车，在她的想象中，托尼的家应该在高级别墅区。
“请下车吧，我的太太。”托尼拉她下了车，走进了一幢没有电梯的公寓，按动门铃，“托尼，我的孩子！”一名体态臃肿的妇人应声扑了上来，抱住托尼一通亲吻。托尼把方姝介绍给母亲，她把方姝上下打量一番，淡淡地招呼一声：“噢，你好。”
走进摆设简陋的房间，方姝问道：“我们的新房呢？你不是说家里为你布置好了吗？”托尼懒懒地往双人床上一躺，“亲爱的，这里不像你们中国，一切依赖父母。我们的新家要靠自己挣钱去建造。”
“难道这就是你经常说的董事长先生的家吗？”方姝忍不住了，气恼地发问。
“是啊。父亲曾经当过董事长，后来他的公司破产，别墅卖掉了……”
“那你为什么骗我？”
“不那样说，你肯嫁给我吗？我的亚洲小天使！”
“原来是这样……”美好的憧憬，在一霎间便破灭了。方姝顿时感到手脚冰凉。没等她发泄出来，托尼已把她反锁在房间里，扬长而去。
夜，深了，方姝沮丧地站在窗口，望着远方霓虹闪烁的城市夜景，转身看看这摆设零乱、散发着霉气的“家”，再也憋不住心中的委屈和郁闷，扑到床上大哭起来。
当她和衣而卧，昏昏然进入梦乡时，又被悄悄溜进来、突然压到她身上的托尼所惊醒。她把头扭来扭去，躲避着他那充满酒气想要吻她的嘴巴。托尼发火了，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你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剥夺我做丈夫的权利。”方姝怔呆了，脸，火辣辣地疼，心，汩汩地流着血。还能说什么呢。
她像个佣人一样操持家务，稍有不慎就遭到托尼母亲的一顿咒骂，有时还挨过棍棒打……方姝开始琢磨如何从这“鸟笼子”里逃出去。
一天早晨，在超级市场门口，忽听见有人喊她，转身一看，是大学同学李煊。他乡遇同窗，方姝鼻子一酸，潸然泪下，一肚子的辛酸竟不知从何说起。两人互留了地址、电话号码后分了手。
方姝回到公寓，见托尼站在门口，怒气冲冲地瞪着她，“那个男人是谁？”
“是我的同学。”
“同学？眉来眼去的。”边说边把她拽进房间，一巴掌掴了过去：“告诉你，今后不准你与任何男人来往，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命运，就这么无情地戏弄着方姝。她流泪，可她没有倒下，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在李煊的帮助下，她终于逃离了如同樊篱的家，搬进了市郊一幢破旧楼房——这是出租给自费留学生的“专用公寓”。
经人介绍，她又来到一位公司老板布拉斯的家里，照料他病瘫在床上的太太。岂料几天后的一天夜里，她遭到布拉斯的侵犯。半夜她脱身逃去，她步履蹒跚地返回到住处。
方姝太累了，从身体到心理上，几乎承受不住这接踵而来的打击。
李煊闻讯赶来，默默地坐在她身边。她静静地闭着双眼，眼泪夺眶而出：她是在思念远在万里之外的妈妈和爸爸。下一步该怎么走？回国？有何颜面见到亲人？再说，哪儿有路费？留下？出路在何方？随着体力的逐渐恢复，她那颗不安生的心又萌动起来。睁眼看看，同室姐妹们又上课、打工去了。凭什么我不能自食其力混出个人样？她轻声呼唤着：“李煊，请你再帮我找个工作，我要挣钱，上学。”
李煊想劝她休息几天，知道她的脾气，只好摇摇头。犹豫着，掏出了一张华人报纸，指着一则广告说：“这家华人公司招聘华裔雇员……”
第二天一早，方姝不顾身体虚弱，梳洗打扮一番，赶到报名处。一位欧亚混血中年男人接待了她，请她出示身份证件。她将自己的遭遇说一遍，那人皱着眉，让她等一会儿，他进了套间的内室。片刻，从内室出来一名谢了顶的50多岁的胖男人。一双犀利的眼睛紧紧盯住方姝，久久不作声，突然大声说道：“小姐身份不明，空口无凭，我们应该把你送到移民局，强行遣返回大陆！”
方姝一惊，差点乱了方寸。但她想到，只有背水一战了！把身体向椅背上一靠，镇定地说；“先生对应聘者就是这种态度？如此，怎能做到唯贤是举呢？”
“小姐有何才能，敢吐此狂言？”
“本人大学毕业，精通英语，单枪匹马不花分文从大陆杀到美国，这本事还算小吗？”方姝唇枪舌剑，“中国有句俗话：是骡子是马溜溜看。先生如有心考验一下，本人愿应聘干几天，如不胜任，自行告退，如何？”
两个男人低语商量几句，胖男人又突然用英语提问，方姝流利作答。二人面露满意之情，却仍不明确答复。方姝霍地站起，“对人如此不信任，就请另请高明吧！”欲挥袖而去。
“小姐请留步！”胖男人忙站起身，“请填写一份详细的履历表，我们再多谈谈。”他示意中年男人赶快离开。方姝填表时，胖男人站在一旁，对她填写的每段经历都过问几句。其后又详问了她的家庭、社会关系、个人特长等，还请她对大陆政局、经济的形势做些评论。方姝得体地一一作答。
中年男人回来了，对胖男人耳语：“信息网络反馈：方小姐所述的经历基本属实。”胖男人点点头，说。“小姐，对您的才华，公司很赏识。下午为您体检。明天就会答复您是否被聘用。”
终于，深褐色鹿皮的聘书到了方姝手里。第一笔薪金：1000美元！她喜出望外。又心生疑虑：什么工作，价码这么高？
在数以万计的赴美国人员中，方姝幸运地跻身于“白领阶层”，着实使她自豪不已。她每天坐在电子计算机终端屏幕前，接收、筛选、编录各方面传来的信息，范围之广，门类之多，时效之快实在令她惊讶，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为公司服务。她并不关心这个，她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拿到绿卡——永久居留证。
她努力地工作，3个月后，被派到一家华人实业公司充任外联部部长助理，1996年春天，荣升外联部部长，被派到泰国分公司任职。她不愿离开美国，又不能违抗上司旨意，她知道她只是人家手上蹦跶的蚂蚱。
到了曼谷，她的新上司李荣鑫先生把刚刚锯开的椰子，放在摆着烤乳猪、炸龙虾、煮海蟹、椰心卷的桌子上：“你要尽快熟悉当地的风土民情，准备到另一家华人公司担任董事长的秘书，从事'特派信息员’的工作。不过，在上任之前，要参加特殊培训，这对你工作有帮助……”
在百余海里外的一个岛上，方姝和另几名学员在接受着一种特别的培训：除学习当地语言、民情外，还有国际经贸知识，信息的搜集与传递，各种跟踪及反审讯，野外生存和性谍报术。她心中十分清楚，自己已爬上一个凶险莫测的悬崖，稍有不慎，便摔得粉身碎骨。
两个月后，她“应聘”到泰国有名的华人财团任董事长商务秘书。走进陈家庆老先生的办公室，身穿泰绸半袖衫、白绸裤的陈董事长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他年近六十却鹤发童颜，声似洪钟：“欢迎方小姐到敝公司任职！”
陈老生堪称爱国华侨，资产的一大半都投在大陆。听说大陆以更优惠的政策吸引华侨投资、意欲大展宏图，到几个新合作开发区考察投资环境，确定意向。原先的秘书小姐赴美留学，华宇公司向他推荐了这位方小姐。一见面，感到方小姐聪颖稳重，心中很是高兴。
不日，陈先生携方小姐飞往故乡大陆。方姝开始履行她的特殊使命。
阳江市。90年代的快速发展，一幢幢大厦平地而起，往日泥巴土道变成了柏油马路。东郊那片烂泥巴塘已经被填上，建起了一座小学校。桔黄色的花墙里，是一片绿色如茵的体育场，沿着甬道走去，穿过争妍斗艳的花坛，就来到粉刷得通体雪白的教学大楼。大门上立着校牌：“阳江市侨谊小学”。
陈先生在阳江市孙副市长、市侨办王主任等领导同志陪同下，望着刚刚落成的校舍，感慨万分，这是他为家乡人民办的一件好事。
“陈先生这次回乡，还有什么新的打算吗？”王主任请陈先生在木棉树下一条石凳上落座，问道。
“上次我来时，到通真岩游览，看到那漫山遍野的大理石没有开发利用，甚感可惜。那里的大理石质地坚实，纹理细腻，板面上，天然形成的山水草图案，人物禽兽造型，栩栩如生，形意兼备，略作加工，投放国际市场，将会大量创汇。不知贵市有否考虑？”
“是的，市里早想筹建大理石工艺石料厂，可是因为缺乏资金，一直未办起来。”
“陈某愿投资，与你们合资办厂，如何？”
“是啊，陈先生这次来之前已有筹划，在贵市投资是首选方案。”方姝抓住时机，补充一句，“只是担心大陆的开放政策……”
“不错。老夫就是考虑，如今的政策顺民意，得人心，可不要轻易改变了。”
“老先生，请放心，中央制定的优惠政策不会变，前不久，省里又给了我市一些新的优惠政策呢！”孙副市长肯定地回答。
“这就好，这就好哇……”老人精神矍铄地站起身，“走，咱们到道真岩那里再详细考察一下，回头再具体谈谈合资办厂的事项。”
“方小姐，您是陈先生的得力助手，请您多做做工作，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提出来”。市引进办的陈文锦科长微笑着对身边的方小姐说。
“孙市长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中央或省级文件精神？陈老先生可是非常信服红头文件。”
“这个……文件我可以找来几份，请二位参阅一下。不过，文件都是有密级的，不好外传的。”
当晚，市里再次宴请陈先生、方小姐。散席后，李科长送二位客人回到房间，取出几份文件请他们浏览。方姝见文件都是“机密”级，心中暗喜。起身倒茶，趁李科长与陈先生交谈之际，往两个杯子里撤进催眠剂，送到二人面前，“请用茶……”
二人慢品香茗，继续交谈。渐渐地，陈先生把头一低，睡着了，李科长连声说“我要走了”，却头一歪，靠在沙发背上，也睡了过去。
方姝抄起文件奔进套间卧室，在床头灯下熟练地打开化妆盒，一按暗钮，露出微型全息速拍照像机的镜头，把文件一拍摄下来。一切都顺利完成了，她把熟睡的陈先生背到床上，盖上毛毯。又轻轻打开隔壁自己房间的门，将处于深层次睡眠状态的李文锦扶到床上。
天将破晓，李文锦醒来，只见自己赤裸身体与方小姐睡在一起，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地穿起衣服，方姝也醒了，轻轻问一声：“李先生，睡得好吗？”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文锦羞愧无比地问道。
“还说呢！昨晚你醉倒了，我扶你休息，你却借酒劲儿把我按倒在床上……其实，在海外，这也算不了什么，再说我也喜欢你。”顺手抽出几张照片，“你瞧。”
几句话，几张照片，使李文锦目瞪口呆，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文件包呢？”他惊慌失措。
“在枕头底下，科长先生”。方姝戏谑地说，“别那么轻松，告诉你，文件我已全部拍照下来了。”
“你，你是什么人？”
“先别问这些。我还要求你把最新的、密级更高的文件提供给我，否则，我把这些照片和文件照片通过适当方式交给你的领导和安全机关，叫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你如果把我要的文件拿来，当然，用过还是要还的！我就把照片及底片都交给你，咱们之间像什么也没发生。”
“你？方小姐，你为什么……这样害我？”
“别怕，这件事万无一失，”方姝脚步轻盈地走到他面前，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李先生，请允许我称你文锦好吗？我这样做，不仅为我自己，也是为了你。我可以帮你出国，愿意吗？”
“这……没敢想。”
“要敢想敢干嘛！我一个弱女子都在外边混得挺好，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听我的，我帮你走出国之路，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文件搞到手！”
李文锦紧张地思索着、犹豫着，终于下定决心：“方小姐，我听您的！说实话，我从市教委调到引进办，就是想结识几位港商、华侨巨富，为自己出国打开门路。认识了您，算我有福！文件，今晚就拿来。不过，事关重大，你我都要倍加小心，万一漏了底，一切都完了！”
“文锦，你放心，跟我干决无……”
爱国侨胞陈先生在方秘书的陪同下，历经三省四市，考察了投资环境，确定了几个意向项目，就要回泰国了。
临走前一天晚上，方姝帮助陈先生收拾手提箱。她把他沿途购买的一些工艺品、旅游纪念品都装到自己的手提箱里。
1996年8月24日，当二人的手提箱放到传送带上通过测检仪时，神色庄重的女安检员走了过来，对她说：“小姐，您和这位先生的箱子里是否有违禁品？请开箱检查一下。”
“不，不会的，我和老先生经常出入各国海关，决不会违反登机安全及海关规定的。”
“请随我来，放心吧，不会耽误启程的。”
到了办公室，在安检员的严厉催促下，方姝被迫打开自己的手提箱。经检查，未发现异常。她说：“没问题吧？请允许我们登机。”
“慢！”安检员拿起一个化妆盒。
“这是化妆盒，又不会藏炸弹，有什么好翻的！”方姝伸手欲夺，安检员顺手交给身旁那位身着警装的国家安全人员。
“这是什么？”安全人员从化妆盒里抠出一个硬币大小的超薄微型照相机。威严地追问方姝：“胶卷呢？”
“我不知道，这化妆盒是朋友送的，我也没注意……”方姝慌了，狡辩着。
安检员又要检查另一个手提箱。陈先生顺从地开锁，打开了自己提着的皮箱。方姝上前阻挡：“陈先生是爱国侨胞，回乡投资，你们不要对他无礼！”
“爱国侨胞我们欢迎；如有人想钻空子搞阴谋，休想从这里通过！”如来佛像被取出来，安全人员用手指弹了弹，又用放大镜看了看佛像底座，转过脸，一双锐利的眼睛直逼方姝，“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没、没有”。方姝口气很硬，双眸中却闪过一丝惊恐。
安全人员用手指一顶佛像底部，顶出一个小洞，用镊子夹出两小卷微型胶卷，“这是什么？方小姐？”
方姝无力地垂下头。
陈先生如梦初醒，质问方姝：“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转向安全人员，“唉，都怪我，良莠不分，助桀为虐……”
“陈先生，请随我们去把事情搞清楚，好吗？机票我们帮您退换。”
“好！”陈先生把提包收拾好，不屑地看方姝一眼，走出安检办公室。
方姝因间谍罪被判了十五年徒刑。
本案的警示：在国外生活或者在国外学习的人员，一定要提高管惕，在心中真正树立热爱祖国的信念，报效祖国。方姝的遭遇为我们敲响了警钟！
让我以一位哲人的话结束本文：“一个人不应受名誉、金钱和地位诱惑……去忽视正义和其他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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