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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被拐卖,老汉以怨报怨,却因妻子的大义之举,有了人性的亮色

在河南省固始县赵岗村,刘予梅、王玉岭夫妻二人曾以忠厚贤惠而享誉乡里。年过五旬的刘予梅心灵手巧、为人厚道;她老伴王玉岭则本分能干,且会一手木工手艺;加上四个儿女一个比一个懂事、孝顺,一家老少的小日子的确过得称心如意。

在人前人后风风光光了大半辈子的刘予梅,没想到这样的日子竟会因为小女儿的不幸遭遇,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刘予梅自21岁那年嫁到王家之后,先后生了三男三女,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其中一儿一女因病夭折,膝下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和大女儿都已成家另过,小儿子又正在部队上服役,只有小女儿王全芳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尚留在身边,陪着老爸老妈打坷垃种地。后来,进城打工成风。1995年秋季下学之后,王全芳也曾动过打工的念头。无奈老爸老妈舍不得放她走,为此,她还跟做父母的怄了好一阵子气。

1996年农历四月的一天,王全芳初中时的一位叫唐秀荣的女同学悄悄地找到了她,说是有位亲戚在广州给人当业务经理,帮她联系了一份又体面又挣钱的工作,而且允许她带上几个要好的同伴去,问王全芳愿不愿意一块去。一听说有机会去广州打工,一心向往大城市生活的王全芳动心了。她当即高兴地点了点头。因怕父母再不放自己走,这一回,王全芳悄悄地耍了个小手腕:来了个先斩后奏,偷偷地跑到姐家借了一笔路费,然后给父母留下一封信,便和几位姐妹一起,跟上唐秀荣的远房舅舅踏上了南下之旅。

怀着一腔憧憬的王全芳跟唐秀荣绝对没曾料到,一步即出,她们就掉进了人贩子预设的陷阱里。其实,唐秀荣那位叫叶自得的远房舅舅,根本不是什么经理,而是一个拐卖人口犯罪团伙的小头目。

在一行五个小姐妹中,王全芳是第一个看出叶自得一伙真实用意的人,结果她的遭遇也最惨。车到武汉,当叶自得招呼王全芳她们下车换乘轮船,而且放着公家的客轮不坐,专挑私人的小型拉货船时,王全芳就起了疑心:到广州该走京广线的,他们为啥放着顺顺当当的火车不坐,偏偏要七拐八弯地走什么水路?

王全芳这么想着,就跟唐秀荣她们嘀咕了起来。不料她们的话语竟让叶自得手下的一个喽罗听到了。当天夜里,叶自得和他的两个帮手便伙同船主一起,设计把王全芳骗到了机房,不仅惨无人道地糟蹋了她,而且强行往她嘴里塞了几片药丸。可怜的王全芳哪见过这种阵势?还没等麻醉药发生作用,她就已经昏了过去。两天之后,等王全芳再次睁开双眼时,已躺在安徽芜湖县一个叫大李冲的小村里,成了一个40多岁瘸腿汉子的“新娘”。

刚刚19岁的王全芳,从此掉进了人间地狱。

女儿跟人一块外出打工的事,王玉岭老两口是在王全芳离家的当天晚上才知道的。捧着女儿留下的那封短信,王玉岭和刘予梅既生气又心疼。无奈生米已做成熟饭,他们便只剩下了为女儿牵肠挂肚的份儿。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一转眼王全芳已离家两个多月了。在思念中度日如年的王玉岭老两口,再也沉不住气。在老伴的催促下,王玉岭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唐秀荣家,一问,才知唐秀荣也没有给家里写信。王玉岭禁不住担心起来。于是,由唐秀荣爸爸陪同,他们又一起找到了叶自得家。恰好叶自得刚从外面回来,两口子正在吵架。一见这阵势,油嘴滑舌的叶自德竟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他说他给姑娘们介绍的是一家对外保密的军工企业,在半年的试用期内是不准与外界联系的。

从叶家回来之后,王玉岭心中的阴云不仅没有被冲淡,反而更加浓重了。他对刘予梅分析说,倘若是军工企业,那效益肯定不会太差:“我老觉着奇怪,那姓叶的自家也有个十八九岁的闺女,要真有这等好事,他为啥不让他闺女去呀?”但事已至此,怀疑归怀疑,王玉岭老两口还是不愿把事情往坏处想。他们不指望女儿在外赚金攒银,只希望她能够早日回到自己身边来……

望眼欲穿的王玉岭老两口,是在1996年农历十月下旬,才得到女儿被人拐卖的消息的。

那天,王玉岭老汉跟几位邻居一起,正在村东头帮大侄子翻盖厨房。他站在墙垛上干得正欢,突然发现老伴刘予梅正颠颠地朝侄子家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中年汉子。王玉岭的心禁不住“格登”了一下,预感到家中可能有啥变故。

来人也姓王,叫王天顺。其女儿王勤艳是跟王全芳一起被叶自得一伙拐卖到芜湖一带去的,在受尽凌辱之后,刚刚才从买主家逃回来。王天顺是来给王全芳的家人通风报信的。

“你是说俺家小芳叫人诓进了火坑?!”站在一人多高的墙垛上,王玉岭老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怕人。看着王天顺那庄重的神色,听着老伴撕心裂肺的哀嚎,他一口恶气堵在心口,两眼一黑,整个人竟一下子直愣愣地朝地上栽了下来,幸亏被人慌忙地接住了,才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担心,终于变成了残酷的现实,王玉岭一家却来不及过多地伤心。他们知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早点救女儿逃离苦海。于是,王玉岭和大儿子王振喜一块,当即找到了唐秀荣的爹娘,然后又火速串联起其他两个女孩的家人,连夜赶到了仇人叶自得家,一来是想从叶自得那儿找点线索,同时也想去发泄发泄心头的怒火。

可是,叶家哪有叶自得的人影?他爱人说,自从上次离家至今,已经三四个月了,他既没有回家一次,也没曾往家捎过片言只语。“说不定是死在了外面了!”

找不见仇人,既无处发泄心头的仇怨,也没法知道女儿的具体下落,望着几个虽素昧平生,却同样叫奇耻大辱烧红了眼的兄弟,王玉岭顿时有如万箭穿心。看来,要想先找到叶自得,然后再去解救各家的女儿,那时间难免要拖得很长。救女儿心切的王玉岭便提议说,不妨暂且撂下姓叶的不管,先按王勤艳提供的线索,去救女儿要紧。王玉岭的话音刚刚落地,便受到了一致赞同。于是,各家分头行动,连夜拼凑了一笔路费,然后由四位父亲一起到乡派出所开了一纸证明,便心急火燎地踏上了寻亲的旅程。

山重水复,长路迢迢,要在茫茫人海里找到几个被拐的女子,对于从未出过远门的王玉岭们而言,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是,面对重重困难,心急如焚的父亲们却从未想过退却。

乍到芜湖,人地生疏。为了节省几个血汗钱,王玉岭他们只能白天四处打探消息,夜晚再赶到汽车站去过夜。凭着好心人的指点,他们找公安局、跑电视台。但是,寻人启事登过了,有关消息也播出了,就是找不见女儿的行踪。摸摸日渐瘪下去的钱包,几位老汉急了。他们一合计,干脆一分为四,分别深入到芜湖附近的几个县,挨村挨店地打探起来。一转眼又是20多天过去了,当四位形容憔悴的父亲重新聚首于芜湖汽车站时,未及交谈,便纷纷掉起了伤心之泪……好不容易拼凑的盘缠已经花得所剩无几,再加上年关已近,怕家里人担惊受怕,王玉岭他们只好含泪挤上了返家的客轮。

无功而返,家里人的伤心程度是可以想象的。伤心过后,儿女们又转过来劝慰王玉岭,说好歹先凑合着过个年,寻找小妹的事,等过了节再说。已经被思女之痛折磨得心如刀绞的王玉岭老两口,哪里还在乎什么节不节的。他急乎乎地卖掉了家中唯一值点钱的耕牛,然后扛上木匠工具,又踏上了寻女之路。

这一回,他不再单枪匹马,而是带上了老伴刘予梅。临出门时,老两口含泪对儿女们表示,说是不找到王全芳,他们就决不回家……

这一回,王玉岭没有去麻烦当地有关部门,而是沿着王勤艳凭记忆给他提供的路线,一村一店地寻访起来。由于正值年关,打箱箍桶的人家极少,王玉岭肩上的斧锯几乎成了道具。没有收入,又舍不得动用卖牛的千把块钱,老两口实际上过的是乞讨的日子。白天,他们靠好心人给的残汤剩饭填填肚子;晚上,随便找个避风的地方,铺开从家里背去的被褥,就能将就一夜。寒风冷霜,长夜难眠,他们只好紧紧地挤在一起,靠一遍遍地默念着小女儿的名字熬到东方破晓……

1997年农历五月下旬,历尽艰辛的王玉岭老两口终于摸到了大李冲。当他们踉踉跄跄地推开了那个瘸腿男人的院门时,才知道小女儿刚刚为人家生下一个男孩,眼下正在“坐月子”。

吃尽了骨肉分离之苦,没想到亲人团聚,却是在这样一种情形里。望着被折磨得有些神志恍惚的女儿,王玉岭老汉一声长叹,竟一头栽倒在地上,好半天人事不省。孤独无助的刘予梅则一手抱着老伴,一手揽着女儿,哭得惊天动地。

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王玉岭当即找到了住在大李冲的一位村干部,然后咚地一声跪在地上,恳求人家帮忙做做工作,让他们老两口把女儿接回去。出乎王玉岭老两口意料之外的是,那个瘸腿男人竟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他说,王全芳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他真心做夫妻,再加上现在这种半疯半痴的样子,强留下来也只是个累赘:“反正她已给我留下了一条根儿,你们要接走也行,可是得先把我买她的5000块钱还我。我总不能人财两空呀!”

有了这话,王玉岭老两口也顾不上伤心了。他们当即商量,由刘予梅留下照顾“月子”里的女儿,王玉岭赶回家去筹集赎人的那笔钱。

一路舟车劳顿,已经年近六旬的王玉岭星夜兼程,仅用两天时间就赶回了固始。在外颠沛流离了将近半年的老爸终于平安回家了,而且还带回了小妹的消息,王振喜两口子真可谓又悲又喜。他们当即找到住在邻村的大妹,共同想办法尽快筹齐那笔款子,好早点将小妹救出苦海。

那天夜晚,在外奔波了几个月,终于又能够躺在床上睡觉的王玉岭老汉,却迟迟不能入睡。想着远在他乡的老伴和女儿,想着女儿蒙受的奇耻大辱,想着一年多来一家老小提心吊胆的日子,他的心口就疼得难受。很快,这种痛苦又变成了怒火,烧得他头脑发胀。他真恨不得立即找到叶自得,然后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就这么想呀想的,突然,一个念头涌向了他的脑际:你叶自得可以拐卖我的骨肉,我姓王的为啥就不能还你一报?那样,既可以让你也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又可以弄些钱来早日把女儿赎回来……

令人可叹的是,这个念头一经形成,已经被痛苦和仇恨折磨得丧失理智的王玉岭老汉,再也没能将它放弃。

于是,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了害人者,对人贩子恨之入骨的王玉岭, 自己竟也走向了犯罪。

1997年农历六月初三,王玉岭搭车跑到紧邻的安徽叶集镇,找到了远嫁到那里的一个叔伯妻妹,谎称自己有个侄女,因遭坏人糟蹋无脸见人,想在安徽找个婆家。恰好王玉岭的那位妻妹也是个热心人,又是受姐夫之托,跑起腿来便特别卖力。不到两天,她不仅说动了一个刚刚离了婚的男人的心,还让那人喜滋滋地给王玉岭这位“媒人”送来了定亲的彩礼。

紧接着,王玉岭又趁夜摸到了叶家。这一回,他一进门就口口声声地对叶自得的老婆表示感激。他说他已找到了小女儿,她嫁了一个个体老板,小日子过得挺红火的:“这不,你嫂子就留在小女儿那了。我回来打算收拾收拾,也跟他们享福去!”当他得知叶自得一直都没跟家里联系时,便说叶自得在芜湖被人家捅了几刀,眼下正孤苦伶仃地躺在医院里。

按理说,王玉岭的那一套谎言,编得并不是很高明。谁知叶自得的老婆和女儿竟然相信了。

正如王玉岭所设想的那样,叶自得的老婆除了痛骂几句“活该”之外,并没有多大伤心举动。倒是叶的女儿叶大情,悄悄地在一旁抹起了眼泪。第二天一大早,叶大情就瞒着她妈找到了王老汉,央求“王大爷”去芜湖时带上她,她想去给她爸端药送水……

就连王玉岭自己都没曾料到,一场本以为极难得手的报复行动,竟会轻而易举地被推向了高潮……

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怀揣着贩卖叶大情所获的“彩礼钱”,王玉岭和大儿子王振喜、大女婿唐长庆一起,于农历六月十二重新赶到了大李冲,随即在当地有关部门的协助下,把受尽煎熬的王全芳救出了伤心之地……

为了解救女儿,同样尝尽了人生百味的刘予梅大娘,是在女儿被救回两个多月之后,才知道老伴那荒唐报复之举的。

从芜湖回来之后,王全芳立即被送进了信阳地区精神病医院,哥嫂和姐姐念及父母年迈,便主动承担了轮流到医院去侍候小妹的任务。王全芳原本并没有既往病史,此次也只是由于突遇变故才引起的轻微精神错乱,所以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调治,很快便恢复如常。都说是母女连心肝。女儿的迅速康复,对饱经沧桑的刘予梅而言,多少总算是一些安慰。

但已经白发染鬓的刘予梅,很快又陷进了新的痛苦之中。她发现自从把女儿从火坑里救出之后,老伴王玉岭变了。原来天塌下来都不会皱皱眉头的他,现在变得成天愁眉苦脸的,干活没劲儿,吃饭没胃口,而且一到夜晚便噩梦不断……

刚开始时,刘予梅还以为老伴尚未从小女儿被人拐卖的阴影里走出来,但很快她就从他惊恐的梦话里,听出了蹊跷来:他怎么老是在向什么人讨饶呢?原来,在卖了叶大情,获得了片刻的报复快感之后,天性忠厚的王玉岭很快就陷进了深深的自责和恐慌里。后来,随着小女儿的康复出院,他的心理负担越来越重,竟然到了无法自拔的境地。

刘予梅是在1997年农历九月上旬的一天晚上,于无意之间从老伴嘴里探得实情的。乍一了解老伴的荒唐举动,她所受到的震撼,跟当初获悉女儿被拐的消息时相差无几。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像不认识似地久久地打量着老伴,一边摇头,一边滴下了大颗大颗的热泪。

“兴他姓叶的往俺一家老少的心口上插刀子,就不兴我让他也心疼一回?”已经对自己的报复之举深感后悔的王玉岭,面对老伴那怕人的目光,却仍没忘为自己辩解几句。

“照你这一说,那狗还吃屎、牛还吃草哩,赶明儿你也去吃?”

同床共枕30多年以来,那一天,刘予梅第一次对老伴大发了一通脾气……

第二天一大早,刘予梅就托人悄悄地找到了叶自得家。跟叶自得的老婆绕了半天弯子,才知道叶自得已经很久没回家了。而对于叶大情的遭遇,叶的老婆至今尚蒙在鼓里。得知这一情况,刘予梅的心里又是一阵绞痛:是的,叶自得罪当千刀万剐,可人家叶家女儿是无辜的。父辈做下的孽,凭啥叫一个可怜的女孩家去偿还呢?再说,纸里包不住火,这事早晚有败露的一天,要真到了那一步,又该叫王家的子子孙孙以后怎么做人?

这么想着,刘予梅一边抹泪,一边“押”着老伴悄悄地摸到了大儿子家里,还让儿媳去找来了大女儿一家。当着后人们的面,刘予梅不仅抖出了王玉岭做下的荒唐事,并且当即表示:就是有千难万难,也要尽快想办法把人家叶大情找回来。

“像这种事,卖出去容易,真要再找回来,那可就不是说办就能办到的……”震惊之余,王振喜一边埋怨老爸,一边在皱眉叹息。

“其实说难就难,说容易也容易!只要你爸能去投案自首,只要人家公安局的肯出面,有根有绊的,想找回一个大活人又有啥难的……”刘予梅抽泣着道出了自己的主意。

“你是说叫爸去自首?”大女儿王全英哭了, “都这么一把岁数了,要是判个三年五载,爸咋吃得消?”

“你以为不去自首就能了事吗?这事早晚要露馅,到那时候,恐怕就不是三年五载的事了。如其叫人来抓,哪如争取个主动好?再说,这样一来,也可以叫人家叶家的女孩少受几天罪……”

刘予梅这么说着,看了看后人,又看了看老伴,又一次掉下了复杂的热泪……

1997年农历九月十二日上午,在刘予梅和大儿子王振喜的陪同下,王玉岭老汉怀着一种赎罪的心情,悄悄地走进了乡派出所。随后,根据王玉岭提供的线索,经过豫皖两省有关方面的通力合作,同样受尽了磨难的叶大情被解救了出来。其后,固始县有关部门根据王全芳的指控,在以强奸和拐卖人口的罪名对叶自得发出通缉令的同时,主动找到唐秀荣等三位女孩家中了解情况,把仍在苦海里挣扎的其他三位姐妹,也救出了火坑。

至此,一个原本是以怨报怨的故事,终于因为一个女人的大义之举,在结尾部分,染上了一抹人性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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