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亡继绝
一、成语
[存亡继绝]“存亡”，使快灭亡的国家存活下来；“继绝”，使快灭绝的国家延续下去。“存”“继”都是使动用法。这个成语的意思是使濒临灭亡者得以延续，恢复灭亡的国家，延续断绝了的子嗣;泛指使濒临灭亡或已亡者得以继续存在或延续。
二、故事
“存亡继绝”出自《谷梁传·僖公十七年》：“桓公尝有存亡继绝之功，故君子为之讳也。”说齐桓公曾经使濒临灭亡者得以延续，功德盛大，所以君子为齐桓公讳。这个成语在《仲尼弟子列传》子贡游说吴王夫差时也说到这个成语，我们今天的成语由此展开。
三、评析
子贡是如何救鲁的呢?太史公评价子贡这一次行动时说：“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子贡是如何做的呢?
子贡首先去齐国游说田常。他劝田常不要攻打弱小的鲁国而应攻打强大的吴国，原因是你是借对外战争来转嫁国内危机，攻打弱小的国家不足以让你在齐国受到重视，唯有攻打强大的吴国，甚至攻打受挫，齐国才能真正重视你。这一分析深中田常因“大臣有不听者”而导致“三封而三不成者”的现实处境，于是田常说出“吾兵业已加鲁矣，去而之吴，大臣疑我”，然后子贡提出齐先按兵不动，他前往吴国游说吴国救鲁国，从而与齐国交战的想法。
子贡到吴国，指出齐伐鲁是齐与吴争霸，吴不可不救鲁。因为“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救鲁还可以“抚泗上诸侯，诛暴齐以服强晋……名存亡鲁，实困强齐”。这一说法既挑起了吴国与齐国争霸的决心，又挑起称霸中原的野心，深切吴王夫差的心理；但夫差在赞同子贡说法的同时又说出对“越王苦身养士，有报我心”的担忧，决定“伐越而听子”。对此子贡提出“东见越王，令出兵以从，此实空越，名从诸侯以伐也”的建议。
子贡为吴王出使越国。越王句践谦卑地接待子贡，子贡采取五个步骤：1.以吴欲伐越来吓唬越王；2.再以越王“无报人之志”却被疑、“有报人之志”却被知、“事未发而先闻”三种情况提醒越王处境危险；3.指出吴国现实是“群臣不堪”“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奸臣“宰嚭用事”，是“残国之治”，政治不稳，给予越国以希望；4.建议越国“发士卒佐之徼其志”的策略：吴王攻齐胜与不胜于越有利——攻齐而败，是越王之福；攻齐而胜，吴“必以兵临晋”，吴国“锐兵尽于齐，重甲困于晋，而王制其敝，此灭吴必矣”。子贡扣住句践处境与心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之以谋，快速拿下越王。子贡回报吴国，越王句践派兵三千随吴王征齐。吴越关系，子贡办得妥妥的，既利吴攻齐，又利越败吴，二者皆欢。
子贡往晋，最为轻松。子贡仅告诫晋君“齐与吴将战，彼战而不胜，越乱之必矣；与齐战而胜，必以其兵临晋”，让晋国“修兵休卒以待之”。子贡多象全心全意为晋国考虑啊！
最后结果是什么呢?吴国救鲁国，与齐国交战，击败齐国而保存了鲁国；击败齐国后吴国进军晋国，与晋国作战，吴兵受挫而疲惫；越国乘着吴国在晋国受挫兵疲之弊，进攻吴国且把吴太子杀了——最后灭掉吴国以血耻“会稽之耻”。所以太史公曰：“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这就是子贡，一个风姿绰约的说客、纵横家。
子贡何以游说能成功?原因有三：一是子贡具有全局意识，将五个诸侯国的矛盾看成一个整体，他看到了齐攻鲁并非齐鲁两国矛盾，还可牵涉吴、越、晋三国；二是子贡说辞颇能紧扣各人处境与心境展开，如齐田常攻鲁仅为转嫁国内危机、吴称霸却担心越国、越欲复仇暂时只能韬光养晦等；三是子贡虽师承孔子“君子言义不言利”之学，却不犯“教条主义”，颇知“利”的重要性，且以“利”说诸国，从而将各国纳入自己布局的体系中。
读这段文字，让我们对子贡这个人和吴越、吴楚争霸有更深入的认识。读《论语》，我们知道子贡是一个机智善辩之人，他既得孔子喜欢又让孔子讨厌，他嘴多，喜欢问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如问政时，孔子说了“足兵，足食，民信之矣”，他非得叫孔子去掉一个，然后再去掉一个，最后留下“民信之矣”。读这段文字，让我们对子贡形象有更具体的认识。看吴越争霸、吴楚争霸的历史，除吴王阖闾、吴王夫差、伍子胥、太宰嚭，越王勾践、范蠡、文种之外，再加一个子贡，是不是认识会更深入，视野会更开阔?这又是读书的“偏”与“遍”的关系，读得少易生“偏”见，读得多，见能“遍”观，就容易消除“偏”见。
四、原文
一、说齐：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
遂行，至齐，说田常曰：“君之伐鲁过矣。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其地狭以泄①，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可与战。君不如伐吴。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②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
[注释]
①城薄以卑，其地狭以泄：它的城墙单薄而矮小，它的护城河狭窄而水浅。“城”“地”对应，一为城墙，一为护城河。这要根据上下文来定文义——包括“泄”字为水浅的含义。
②重器：两个含义，一为“国之瑰宝”，一为“栋梁之材。翻译这里要有文化常识。
子贡曰：“臣闻之，忧在内者攻强①，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者，大臣有不听者也。今君破鲁以广齐②，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而君之功不与焉，则交③日疏于主。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④，求以成大事，难矣。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隙，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君之立于齐危矣。故曰不如伐吴。伐吴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强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
田常曰：“善。虽然，吾兵业已加鲁矣，去而之吴，大臣疑我，奈何？”子贡曰：“君按兵无伐，臣请往使吴王，令之救鲁而伐齐，君因以兵迎之。”田常许之，使子贡南见吴王。
[注释]
①强：形容词作名词，强大的国家。
②广齐：拓宽齐国领土。“广”使动用法。下文“骄主”“尊臣”“恣群臣”等，均使动用法。
③交：交往，此处意译为“关系”。
④上骄主心，下恣群臣：注意，此处的“上”“下”为名词作状语，对上、对下的意思。
二、说吴：名存亡鲁，实困强齐
说曰：“臣闻之，王者①不绝世，霸者无强敌，千钧之重加铢两②而移。今以万乘之齐而私③千乘之鲁，与吴争强，窃为王危之。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以抚泗上诸侯，诛暴齐以服强晋，利莫大焉。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
吴王曰：“善。虽然，吾尝与越战，栖之会稽。越王苦身养士，有报我心。子待我伐越而听子。”子贡曰：“越之劲④不过鲁，吴之强不过齐，王置齐而伐越，则齐已平鲁矣。且王方以存亡继绝⑤为名，夫伐小越而畏强齐，非勇也。夫勇者不避难，仁者不穷约，智者不失时，王者不绝世，以立其义。今存越示诸侯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必相率而朝吴，霸业成矣。且王必恶越，臣请东见越王，令出兵以从，此实空越，名从诸侯以伐也。”吴王大说，乃使子贡之越。
[注释]
①王者：与后面“霸者”一样，是实行王道的人，实行霸道的人。
②铢两：一铢一两，引申为极轻的分量。
③私：占有。注意这个义项少见，但依上下文也可以推出。
④劲：本为形容词，坚强有力，此处作名词，力量。
⑤存亡继绝：使灭亡之国复存，使断绝之嗣得续。“存”“继”，使动用法；“亡”“绝”，动词作名词。
三、说越：王制其敝，此灭吴必矣
越王除道郊迎①，身御至舍而问曰：“此蛮夷②之国，大夫何以俨然辱③而临之？”
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如此，破越必矣。且夫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报人之志，使人知之，殆也；事未发而先闻，危也。三者举事之大患。”
句践顿首再拜曰：“孤尝不料力，乃与吴战，困于会稽，痛入于骨髓，日夜焦唇干舌，徒欲与吴王接踵而死④，孤之愿也。”遂问子贡。子贡曰：“吴王为人猛暴，群臣不堪；国家敝以数战，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子胥以谏死，太宰嚭用事，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是残国之治也。今王诚发士卒佐之徼⑤其志，重宝以说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其伐齐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矣。战胜，必以兵临晋，臣请北见晋君，令共攻之弱吴必矣。其锐兵尽于齐，重甲困于晋，而王制其敝，此灭吴必矣。”越王大说，许诺。送子贡金百镒，剑一，良矛二。子贡不受，遂行。
[注释]
①除道郊迎：清扫道路，到郊外迎接。与后文“身御”一样，注意文言以单音节词为主，要译成词，且注意名词作状语。
②蛮夷：古代对四方边远地区少数民族的泛称。此处引申为偏远落后。
③俨然辱：屈辱自己庄重的身份。“俨然”，形容庄严；翻译时应倒装“辱俨然”。
④接踵：脚尖脚跟相接，形容人多如流。然后面加了“而死”，有紧跟的意思，因而译为“一块儿拼死”。
⑤徼（jiào）：激发，激励。
四、报吴：孤请自被坚执锐，以先受矢石
报吴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①，内不自量，抵罪于吴，军败身辱，栖于会稽，国为虚莽②，赖大王之赐，使得奉俎豆③而修祭祀，死不敢忘，何谋之敢虑！’”后五日，越使大夫种顿首言于吴王曰：“东海役臣孤句践使者臣种，敢修下吏问于左右。今窃闻大王将兴大义，诛强救弱，困暴齐而抚周室，请悉起境内士卒三千人，孤请自被坚执锐，以先受矢石。因越贱臣种奉先人藏器，甲二十领，鈇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
吴王大说，以告子贡曰：“越王欲身从寡人伐齐，可乎？”
子贡曰：“不可。夫空人之国，悉人之众，又从其君，不义。君受其币，许其师，而辞其君。”吴王许诺，乃谢越王。于是吴王乃遂发九郡兵伐齐。
[注释]
①先人：指祖先。常指已死的父亲。如韩愈《感二鸟赋》：“幸生天下无事时，承先人之遗业。”
②虚莽：荒凉的废墟。“虚”同“墟”；“莽”，草头，都城植物众多，即表荒凉。
③俎豆：古代祭祀、宴飨时盛食物用的礼器，亦泛指各种礼器。后引申为祭祀和崇奉之意。
五、说晋：修兵休卒以待之
子贡因去之晋，谓晋君曰：“臣闻之，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①，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今夫齐与吴将战，彼战而不胜，越乱之必矣；与齐战而胜，必以其兵临晋。”
晋君大恐，曰：“为之奈何？”
子贡曰：“修兵休卒②以待之。”晋君许诺。
[注释]
①卒：同“猝”，突出事件。
②修兵休卒：整治好武器，休养士卒。“兵”“卒”同义，然“修”“休”意思不同。“修”为整修，“休”为休息。翻译词语必依上下文。
六、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
子贡去而之鲁。吴王果与齐人战于艾陵，大破齐师，获七将军之兵而不归，果以兵临晋，与晋人相遇黄池之上。吴晋争强。晋人击之，大败吴师。越王闻之，涉江袭吴，去城七里而军。吴王闻之，去晋而归，与越战于五湖。三战不胜，城门不守，越遂围王宫，杀夫差而戮其相。破吴三年，东向而霸。
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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