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文革后,随即开始了全国性的大串联。为了应对串联,青岛火车站的空地上临时搭起了帐篷,用来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上面这张照片中广西路自泰安路至郯城路这一段搭建了一座长长的帐篷,在泰安路和郯城路两头以及帐篷的中间位置各留出一个出入口。为了保证这些串联红卫兵喝水,辖区的泰安路街道办事处在我们家门口的马路沿上又临时搭建了一间砖房,在里面砌了一个锅炉用来烧水。
那时我父亲刚退休(后改为离休)不久,他作为一名老党员按照办事处党组织的安排,与其他的几位退休老党员一起在这里负责烧水。那时我和我哥的学校都已经停课了,每天上午我父亲他们把水烧开后,就叫我和我哥一趟一趟地担着把开水送到广西路上的那个帐篷里,我哥个头比我高,担水时他在后头我在前头。在帐篷的泰安路这头门里边,有一口大缸,缸上有盖子,盖子上有一把大勺子,那个年代那么乱,可缸盖和大勺子没有丢过。我们哥俩就这样担着开水把这个大缸灌满,上午和下午都要干,我也不记得干了几天,后来好像是办事处安排了专人来干这件事,我们哥俩就没再担水,也就是偶尔帮我父亲干点运运煤烧烧水的活。
看到这些大串联的红卫兵,我也按捺不住了,一开始我母亲不让我串联,她和我父亲都是传统本分的共产党员,怕我外出串联学坏了,又怕我出事,因我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还没出过远门。架不住我的央求,后来我哥提出要到西安去看望当年青岛国棉支援三线建设的我四爹一家,我母亲要我和我哥同行,这样可以做个伴,可我极想去南京,因为那里有我的小姨和姨夫。在文革刚开始时,我曾写信向我姨要过军装,我小姨当过兵,我姨夫一直在南京军区的一个文化部门任职,后来我小姨从军人服务社给买的黄军布寄到青岛我家,我母亲找裁缝给做了军装,那年月能穿一件军装是很长脸的事,还是干部制式。我跟我母亲说,我已经联系好了同学,一个是赵复生,他是六六届高中生,比我大两岁,一个是徐宣胜,他比我小点儿,我们三个人结伴不会有问题的,我母亲这才同意了。
我们在南京玩了几天后该回青岛了,那时我的大表弟姜苏刚上初中,也就13岁吧,他也一直想找机会 串 联,也是因为我姨和姨夫的不放心,我的到来,使我大表弟找到了 救 星,他央求着我姨要跟我一块 串 联 到青岛看大姨,我小姨见有我带着他,还有两位同学同行也就欣然答应了。
我们走的那天,在南京浦口车站与赵复生和徐宣胜走散了,广场上到处是人,我们在人缝中钻来钻去地转了好几圈,我的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找到这两位同学。正当我一筹莫展时,看见一群人在动,我赶紧跑上前问一个学生样的人,他说有火车要北上,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往北走就能回青岛,拉着我表弟就随着人流跑。这股人流越来越大,我和表弟夹在其中,脚不用动身子就会随着往前移,我表弟紧紧地拉着我的上衣后襟,我也时不时地招呼他注意脚下不要被绊倒,我知道,如果一被绊倒那后果不堪设想,尽管当时我的心里也有一种惧怕,可是,看到身边的表弟在跟着我,我就得装作像个大人似地镇定无惧。
通过了剪票口,拥挤的人流就像是开了闸似地一下子散开了,我拽着表弟的手不顾一切地朝着站台停着的那列车厢跑去,到了车跟前,狭小的车门前已经被争着上车的人挤得水泄不通。正当我想办法怎么上车时,我表弟在一个窗口里大声地叫我,我快速地一跃跳上车窗,我表弟和窗前的几个学生帮着把我拽进了车厢。
等我定下神来,才发现车厢里也是没有了一点儿容积的空间,座位上、行李架上坐满了人,通道上也是人挨人。此时,我看了看我和表弟身上的黄挎包都还在,这里面有我们路上吃的干粮,还有斜背在表弟身上的那只军用水壶。我庆幸姨夫这位老军人提醒我们带着这只水壶,我也庆幸我们没有从我姨家带更多的东西,不然,这跟 逃 难 似地 扒 抢 火车,恐怕不是累赘也不一定能稳稳当当地跟随在我们身边。
我和表弟正好站一个座椅的靠背旁边,我悄悄地跟表弟耳语:咱就占据这个位置不要动,累了就倚在靠背上歇一会儿,困了就趴在靠背上迷糊一会儿。不管车厢里的人怎么来回地动,我们把着靠背死死不放,只要有这块“ 根据地 ”,无论这个车到什么地方,我们哥俩怎么也能挨下来。
图左的二层楼临街正中是站前邮电局,图右的二层楼下(被挡住了)是火车站饭店。(摄于1966年)
1972年8月13日,青岛市民在火车站前欢迎西哈努克亲王访问青岛的场景。
20世纪70年代的青岛火车站。见到这个检票口很亲切,从1970年到1973年在建设兵团的三年时间里,我两次按首长的嘱托到青岛日报社送稿件,一次随首长到青岛带兵,一次随师政治部刘干事到青岛天真照相馆为团政治处新闻报道组买照相机,还有1978年作为青岛港史写作组成员为写港史到上海、大连、沈阳等地查资料,等等,每次都是从这个检票口进出车站。
1973年3月12日中午,我从兵团驻地莱阳乘坐火车回到了青岛,我回城了,是根据青岛市有关知青的政策回城的,即父母年老体弱,身边无子女照顾的,可以有一名下乡知青或到兵团的子女返城。我下了火车,背着黄挎包,手提着一个装有脸盆和牙具的网兜,还是从这个检票口出的站。按说回城是件高兴的事,但我却是心事忡忡地回家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离开兵团时的心情还是很复杂的——
我从兵团返城时,已经是团部政治处的新闻报道员了,也于1972年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听我的入党介绍人陈明干事跟我谈话说,我是经团党委讨论才批准我返城的。团部离莱阳火车站挺远,大约有几十里地,县城的公共汽车从长途汽车站每隔半个小时往火车站发一趟,从我们团部到汽车站步行也得半个小时,为了撵火车我起了个早,我们一起在政治处工作的青岛战友、也是我的同学加同院邻居史洪琢,还有我的几个要好的青岛战友张纪文、张强,王全盛、钱景福一起送我到火车站。走时团部大院很安静,只有司令部前篮球场南边的小树林里有几只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好像是在为我送行。
我望着伴我度过三年兵团生活的那个篮球场,心中一阵惆怅:三年前我来兵团时,从外面一进大门弯过毛主席语录墙看到了这个篮球场,心里那个兴奋劲就甭提了,我觉得有篮球场就跟在家里一样。在这里,有我的快乐,有我的戏闹。疲劳了,打个篮球放松一下;烦闷了,打个篮球舒畅一些。我们还在这里与县城的那些强队打过比赛,也打出了我们兵团战士的风格和水平,篮球队也算是给兵团战士争了光彩。想着想着我那留恋的目光越过篮球场又下意识地看到了南边的招待所。我知道团宣传队的队员们正在招待所按团首长的要求集训,准备到周边的工厂农村巡回演出以密切军民关系,这么早不便过去与这些战友告别,再说临走时我们报道组的组长许干事也嘱咐我说,我的返城可能会在战士中带来一些波动,建议我尽量不要到处与战友告别,免得带来副作用,我是一名党员,应该听从首长的话。在团部大门口碰见了警卫班的魏班长,他特意在门口等着为我送行,我俩握手道别。
在车窗口,我望着眼前为我送行的这几位战友,我们是坐着一趟火车来的而现在我却先回去了,本来回家是个令战友们羡慕的事,可我怎么也兴奋不起来,总觉得自己象是个逃兵似的。我们曾一起说好要在兵团扎根,我却离开了,我很难直面我的这些亲密的战友。临走的前一天是个星期六,到火车站托运完行李后,我们这几个要好的战友中午又相约去了县城那个我们经常去的小酒店。喝酒的时候好像那个酒杯特别地沉,谁也端不起来,一个个都闷着头不说话,应该我来敬大家。在敬到张纪文时,他拿着酒杯站起来没说一句话,跟我碰了一下,可送到嘴边酒没喝反而趴在桌子上哭了,我知道他为什么哭。我们不是一个街道来的,来兵团前他是观海路街道的,我是泰安路街道的,到了二连也就是果园连才开始交往,在连里我帮助他入了团,他挺信服我这个当哥的,要不我们俩能有“熬鸡蛋”那回事儿。
我到了团政治处他随后不久也调到司令部当了警卫员。他有什么事就愿意跟我说说,我这一走他可能觉得有话也没人说了。我拍着他的肩头,算是安慰他。我端着酒杯跟战友表态说,到家的第二天我就去看望各位的老人,跟老人汇报汇报各位在这里的情况。我这样说着算是自己的心里也有了一点安慰……火车开动了,离站台越来越远,我已经看不到战友们的身影了,便把身子缩回了车厢。在我关上车窗的一刹那,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我又怕同行的旅伴笑话,便假装迷了眼睛,拿出手绢挡着脸,让眼泪尽情地流吧,我觉得哭出来也好象是能对得起我的这些战友。我就是怀着这样的一种情结离开兵团回到了青岛。
张秉山摄影
20世纪70年代末的青岛火车站及周边建筑鸟瞰。从照片上可以看到青岛火车站、火车站饭店、火车站邮电局所在的位置,以及湖南路51号楼院。
1978年8月31日,我与青岛港史写作组的两位同事寿杨宾和秦治新,在青岛档案馆查完资料后,从青岛火车站乘车到济南继续查阅资料并与山东人民出版社的编辑老张同志,以及山东大学的两位教授胡老师和罗老师见面,商定关于写作港史的有关事宜,为此我写了一则日记:
(1978)8、31日 星期四
(下午)2:15分,列车离开了青岛,旅途生活开始了。
……
在不知不觉当中度过了五个小时,电灯也不知什么时候亮了,天也下起雨来。透过窗户,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不知这雨下得多大,从雨打窗户的情形看,不会小的。
再有4站就到济南了。这雨不知能下到什么时候,但愿老天保佑。
20世纪80年代的青岛火车站——
刘嘉磊收藏提供
逄淑才收藏老照片
20世纪80年代火车站泰安路上停放的出租车,图右的3辆是被称为“兔子蹦”的三轮车。出租车站旁就是泰安路理发店,进理发站得上几蹬台阶,里面挺大,靠门口有一长条椅,椅子上散放着发型画报、报纸什么的,都已经被翻得起了褶,我们就在这个长条椅上坐着排队理发。店内大约有七八位理发员,还有一位长得挺瘦头发有点鬈鼻子有点勾年龄有点大的人,他不穿白工作服,也不知道他是店里的什么人,有时见他拿着扫帚打扫每个理发椅子旁的发渣,有时他会应声给理发员递上给顾客刮脸用的热毛巾。
据青岛媒体报道,青岛火车站钟表楼改造建成“胶济铁路青岛博物馆”,于2021年12月底开馆,是一座反映胶济铁路诞生和发展的专题性展馆,共分为五个展区,分别为起点、联接、抗争、铸魂、腾飞。该馆与胶济铁路终点的济南胶济铁路博物馆形成“一体两翼、首尾呼应”的新格局,串联起胶济铁路沿线文化资源,成为山东省铁路文化的新坐标。
青岛火车站钟楼被改造了,但,我心中还是那座老钟楼的形象,还有那站前的花园、铁路合作社、泰安路理发店,站前邮局,火车站饭店,那些已经沉淀到心底的往事,会随着岁月的前行而时不时地泛起在我的心头,让我怀想,让我回味,给我带来无限的快乐和甜蜜……
(全文完)
2022年1-2月
于青岛,天福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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