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一个城市里的民办工读学校 ——青岛群力中学

说起群力中学,即使在青岛,知道的人也不多。这是一个挺特殊的学校。该校成立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为的是解决中学考试落榜少年无处可去的问题。学生带有半工半读的性质。当时青岛除四方区外,市北区、沧口区也有类似的“工读学校”。

群力中学与其它工读学校有所不同,她还是一个民办中学。教师是从社会上招聘的无业人员,就职后亦工亦教,既是学校工厂的工人,也是教员。

民办中学的教师自然不能吃公粮,他们的工作属于“小集体”,不在公务员、事业单位或国营企业之列。群力中学也不归青岛市教育局,而是像其他“小集体”单位一样,归基层地方政府,四方区政府管理。

(平安路,群力中学坐落在平安路

民办工读学校的教师们

这些城市里的民办教师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虽然都受过良好教育,但大都因家庭出身不好,父辈们为地主、富农、资本家之类,无缘分配到正规的单位,便到了这个中学。

教导主任刘振华老师,本应是牟家庄园的女主人,牟二黑子是她的公公。当年牟二黑子顶顶的有名。作为山东的刘文彩,牟二黑子是阶级斗争和忆苦思甜的道具。

刘老师虽为教导主任,也是要讲课的,是我们“农业”课的老师。“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等这些关于农业的知识就是跟她学的。刘老师的父亲是个开明绅士,坚信读书能教化国民,解放前在青岛办了个岛上最大的书店,后来书店被没收。为续其先父之梦,刘老师退休后,在青岛开了个“学苑书店”至今。刘老师现年届九旬。

音乐及美术老师吕艺莎,貌美气质佳。其父吕品,一个有成就的水粉画画家,1949年创办青岛美术专科学校,为该校第一任校长。据说青岛的水粉画至今都有其在中国画坛上的地位,这同吕品的贡献有渊源。

物理老师屠式链,极好的修养与教养,一看就是个世家子弟。屠老师对人总是友善亲切的微笑。作为一个名校毕业的江南才子,屠老师能把物理课讲得像文学课一样有趣。讲课时屠老师神采飞扬,手舞足蹈,胖胖的圆脸上常挂着汗珠。文革后,屠老师调到了青岛最好的中学,青岛二中,做物理教师。

一九七一年入学至一九七四年毕业,王淑芳老师一直是我们的班主任老师。王淑芳老师是我遇到的最优秀的教师,不是之一。

离开家乡后,我游学四方,作为学生,读过四个大学,受恩于若干老师,授课老师至少有几十个。尔后的二十多年,又在北京大学法学院讲课,带研究生,做兼职教师。大学同班同学虽然只有六十四个人,但其中知名教授、法学院院长、大学校长、学科带头人成群,仅国务院学位评定委员会委员就有四人。

在中国,社会科学领域没有院士,学位评定委员会委员是学界翘楚。育人之道各有千秋,爱心与理解才是育人的王道。王淑芳老师始终是我心中的偶像教师。

那时王淑芳老师刚过三十岁,充满活力,美丽可爱,和蔼可亲又精明强干。我们这帮调皮孩子对王老师既敬畏,又亲近。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师道尊严”被批判的臭不可闻,同学又都是来自附近的大杂院、棚户区,男孩子们是一帮有理无理拳头见的家伙。

王老师对每个孩子都用心,理解,了解到位,她的那双眼睛能看透人心。同学们对王老师的情感很深,近似依恋。

王老师也是我们的英语老师。记得有一次上课,我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王老师念着课文走近了我,我听到旁边的一位同学说:“王老师,李洪积在睡觉”,这时,王老师说:“别打扰他,让他睡吧”。

想想当时的场景是很有画面感的:学生在课堂上睡觉,知道老师走近了却假装未醒;老师看到学生在睡觉,不仅不叫醒这个装睡的学生,还告诉别人不要打扰这位装睡者。

在王老师眼里,诚实与正直比乖巧与顺从重要。我是班长,作为班主任的王老师从来没有向我问过班里其他同学的任何情况。看来王老师是对盛行于神州大地的告密风气深恶痛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与同学们相处时间最多的是桑继增老师。桑老师大部分时间在校办工厂做工人,也是我们的数学代课老师和体育老师。有一年桑老师带着我们这帮调皮孩子参加青岛市中学生足球联赛,我们竟然获得了青岛市中学生足球赛第一名。因此,我们班的许象周同学中学毕业后,就被选拔到北京军区体工大队足球队,成了一名令人羡慕的军人、运动员。

群力中学的老师们有一些共同的特质,工作认真。他们教学也好,用卡尺量铁件也好,总是那么投入,那么一板一眼的。他们待人真诚,谦和。老师们相互之间,老师对学生,总是和颜悦色,谦和有加。

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疯狂年代里,人们互相斗争,一定要斗出个你死我活。群力中学,居然像是个世外桃源。人们不太关心政治,也不组织学生进行政治学习。显然,这些“家庭出身,个人成分”有问题的老师,已经习惯于边缘化,养成了泰然、坦然应对眼前事的风格。

他们除了自我保护,在政治上不做他想。在流氓风气、暴力、反文化现象当道之时,老师们的无求无欲营造了清明的氛围。

              袖珍校园

上体育课时,如果是踢足球,桑老师就带着这帮孩子到附近的第三十中学的操场上活动。群力中学的校园只能安一个篮球架子。也就是说,整个校园只有半个篮球场大。这是一个真正的袖珍学校。

全校三排平房,共有六间教室,五六间小房间做教员的办公室,一个一百多平米大的厂房。整个学校占地大约一千平方米,是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大门朝西,临平安路,东边是四方铁丝网厂,南边是四方粮库,马路对面是一片棚户区。

(以前粮库旧址,早盖起了楼房)

学校的校办工厂是个锻造工厂。锅炉将铁锭烧红,再将铁锭放在五六米高的气锤下锻造,打出其它厂家需要的形状。铁件成型后,还要放在水缸里淬火。吱溜吱溜,一串长音伴着一溜青烟,淬火就成了。据说这样可以提高铁件的硬度。

百米之外就能听到大铁锤的声响,百米之内能感受到大铁锤撞击大地的震动。滴隆冈啷、滴隆冈啷,气锤与铁锭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分贝很高,会让人血脉贲张心跳加速。学校的男老师大都脸庞黑红。锅炉和冒着白光的铁锭,外加电焊枪切割枕木大小的铁柱,在火光的炙烤和高温熏蒸下,作业的“工人”个个脸红如关公。

学校教职员工和学生们对那个天天制造噪音的大铁锤并不厌烦,相反,还充满亲近感。如果那天大铁锤不响了,上课时还有些不习惯。那个铁锤,是民办学校的经济基础。没有滴隆冈啷震天动地的大铁锤,学校老师们的生计就成了问题。

原铁工厂(右)现在成了农贸市场。

半个篮球场大的校园,一场多用。每年开学或学校有其他重大活动时,这里是集会的广场。一个篮球架子,是学生们打篮球的地方。课间时间,这里是学生的活动场所。更多的时间,这里是铁件的装卸和堆放场。

全校共两个年级,隔年招生。既然只有六间教室,每个年级最多六个班。两个不同年级的班共用一间教室,所以上课时间为上午或下午半日制。因为教室房间不大,每个班最多四十个学生。

我在该校读书那几年,学生都是就近读书。同一或相邻社区的孩子们一起上学,放学后一起玩耍。半日的课时感觉就像业余时间学习,每天大部分时间是在玩耍中度过。少年时代的愉快多来自于玩耍,玩耍需要时间。半日课时制成为我们少年时代愉快的重要条件。

          大杂院里的“新市民”

当时四方区是青岛最重要的工业区。四方机车车辆厂,几个大型棉纺厂,青岛发电厂都坐落在四方区。八十年代前城市的基本建设停滞了三十年,同四十年代变化不大。

群力中学相邻社区有民众一院、民众二院、马院子三个社区。民众一院和民众二院是很有特色的棚户区,房子大都是用青岛人称之为“流岗”的大块的炉渣加石灰和粘土垒起来的简易房。房子盖得很低,冬冷夏热。“硫钢”布满小孔,透气性、透水性极佳。用硫钢盖的房子,下雨时屋外水流滚滚,屋里细流涓涓。 

我们的父辈们大都是四九年前离开土地,到青岛务工的“新市民”。诸城、掖县、牟平等等,大娘大爷们说着邻县的各种乡音。按现在的社会阶层分类标准,他们应该是“农民工”,只不过这些“农民工”是在四九年前进了城,实行户籍管理制度后,因为他们是在工厂或作坊工作,自然把户口登记在青岛市区。

我们这些大杂院的孩子们,按现在的分类,其实就是“农民工子女”。拜我们的父辈们在年轻时可以享受自由迁徙之福所赐,他们到了青岛,把他们的种子也撒在了青岛。

(棚户区旧址,已面貌全非了)

我们这些孩子们自然的地认为,我们属于这个我们落地开花的城市。我们虽然有“老家”,那是父母出生的地方,有亲戚居住的地方,在各种表格上填写“原籍”时需要填写的地方。但是,“老家”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中国进入工业化、城市化的历史短暂。溯本求源,往上数两代三代的,多数人都是农民或农民出身。我极为反感“农民工”这个称谓。农民就是农民,工人就是工人;务农时劳动者为农民,务工时劳动者是工人,这才是正常的社会里的正常现象。

在扭曲的社会里却认定,只要是在农村出生的人,到城里找到蓝领工作后就是“农民工”。多么荒谬的现实,才需要创造出“农民工”这样的标签式的名称。以此把野蛮地剥夺公民基本权利制度化、常态化。为什么不把出生在农村,后来在城里做了官的人叫做“农民官”,让“农民官”们享受着同“农民工”一样的待遇?

群力中学自六十年代初成立,到八十年代初期并入其它学校,一直是青岛市区中学教育的一朵奇葩。在一个发达的海滨城市的市区,居然有一个民办工读中学。令人遗憾的是,该校前后千名以上的毕业生中,据说只有我一个人考取了大学。即使事实同这个说法有出入,但至少没有几个人获得大学教育的机会。

任何时代,阶层板结现象都会存在。我们的父辈们走出农村,来到城市,基本融入了都市生活,完成了由农民向市民的身份转变。我们这些“农民工子女”们,作为产业工人或蓝领工人的儿女,大都在父辈们所处的阶层工作、生活着,没有多少人完成了从蓝领向企业家、专业工作者、政府公务员的跨越。

因各种机缘,我同来自青岛的几个高阶公务员有些交集,他们大都来自于市南区的“高尚社区”,且并没有参加过高考。他们中的例外是教育部副部长郝平,一个青岛第十七中学毕业的四方人。当年我俩一趟列车进京读书,他到了北大历史系,毕业后留校,曾任北大的副校长和外国语大学校长。

(群力中学旧址,现青岛市教育系统老年大学、活动中心

前些日子回青岛,到群力中学的旧址看了看。那三排熟悉的平房早已拆掉,一座八十年代末盖起的矮楼占据了半个院子。校址门口挂着“青岛市教育局老干部活动中心”的牌子。梧桐树,依然立于寂静中,见证着世事变迁,任时光流淌不悲不喜,默默地数着属于自己的年轮。

作者:李洪积,1957年出生于青岛,下乡知青,1978年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现为北京市通商律师事务所 合伙人。中国律师,美国纽约州律师。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选派优秀教师进民办学校(图)
青岛幼小衔接八成孩子在“抢跑” 家长坐不住了
吴正中镜头下的青岛:上海路(连载之一)学街的由来
有声读物丨那一年,我进入了致远中学
老照片:1980年的山东青岛,每张都是美好的回忆
2017青岛重点高中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