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散文)
——感恩系列之四
孙柏昌
长兄若父。
大哥比我长十八岁。
在我们兄弟四人中,大哥的个子最矮。大哥总是埋怨父亲:十来岁就开始抬土挑担子,压的。
大哥15岁时就去了沈阳,在五舅的金店里当店员。那时,五舅的生意很火。
大哥离家的时候,我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大哥第一次回家的时候,我已经三岁了。于我,大哥是个陌生人。三岁的我,一见了陌生人就哭。哭得响亮,且没完没了。大哥很难容忍我的哭,便把抱到门外的一棵大柳树下,马莲棵子上。奶奶当然不让,便把我抱回来。我就把脑袋埋在奶奶的怀里,发誓不再见大哥。
稍大,大哥回家一次;我已经不哭了。但是,与他的感情还是有点疏远。
大哥每年要向家里寄两次钱。母亲说,你大哥也不容易,四个孩子的家。
我从来不知道,大哥的家和他的生活。
直到1967年的夏天,我在经历了浴火长春之后,第一次走进了大哥的家,走进他的生活。
大哥只有一间房,我的大侄子才比我小五岁。我来了,房间就更显得挤了。
其时,沈阳枪声不断。有时会听见枪子从屋顶呼啸而过(沈阳是和平解放的,解放沈阳时也没有听见如此密集的枪声)。
胡同里也立起了铁栅栏,大哥晚上经常去守夜。有时,我会替大哥守夜。因为,他白天还要上班。
大哥的生活很清苦,经常吃高粱米泡饭。
大嫂偶尔会念叨几句:去年,你向你大哥要钱,可把他难死了。
那是66年末,我要去南方串联,向大哥要了一笔数目多达70元的钱。大哥什么话也没说,就寄来了。知道了大哥的生活,觉得自己是多么不懂事。
那次,我在大哥家住了半个月。
再次见到大哥已经是十年后的1977年了。那年,我刚结婚。大哥出差绕道河北来看我。
为了能让大哥吃上顿饺子,我第一次“走后门”,拜托一个诗人朋友从县委食堂里讨了一斤腌猪肉。泡了半天,才包成一顿饺子吃。
大哥吃得很满足:“真香!真香!”
直到6年后,我去沈阳看他,还说那顿饺子香。
那时,我已经有点阔气了。因为,我每年的稿酬已经超过我的工资了。所以,我在大哥家也不停地在市场上买鱼买肉买水果,希望大哥在记起我的时候,不再是那顿饺子。
大哥话不多。我们兄弟之间,常常只是默默地对视着,听嫂子说话。
90年的夏天,不知为什么,一种强烈的预感让我做出了决定,今年必须去看看大哥大嫂,他们的年纪也不小了。我对妻子说,再不去我会后悔一生的。你们妯娌别一辈子不认识。我妻子和大嫂一直没有机会见面。
于是,我们便利用女儿暑假期间,举家去了东北。
到了沈阳才知道,大嫂确实在患着病——癌。大哥没有告诉我。
我哭了。我说,这种事是不能隐瞒的。
不久,大嫂便去世了。大哥的情感天空也随之永远坍塌了。
孤独的大哥用烟盒拆开来装订成日记本,写着不是日记的日记。我看着那些记录着吃药、喝奶的日常琐事,眼睛便情不自禁的湿润了。
我叮嘱侄女、侄子,你们应该经常和你父亲聊聊天。
我的侄子了为了满足已经患病父亲的最后愿望,回老家看看,再看看我。我和女儿专程回老家接他。那次,我们一起去了北京故宫。
他回家不久,便觉得自己不久人世了。我去看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榻上了。
我知道,我和侄子都不缺钱,但是,残酷的病魔是拒绝贿赂的。
大哥一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评价我的话。他本来就很少说话。
当他即将离去的时候,当我俯下身子像以往那样与他对视的时候,他居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老弟像个电影演员。”
我知道,他在深沉地眷恋着生命和他不愿意离开的亲人。
大哥走了。我知道,我注定要为自己的许多亲人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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