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

父亲的到来，使我们家迅速进入了一场“战争”——跟疾病与衰老的生死抗争。这是一场特殊的“战争”，它改变着我们的生活，磨练着我们的意志，也铸就着我们的灵魂。

“战争”是从改变父亲的不良习惯开始的，具体地说，就是从帮助父亲“小便入壶、大便入厕、吐痰入盂”开始的。

晚上解手时，父亲总是喜欢将痰盂拿到床上侧躺着身子小便，因而常常把尿倒在床上，弄得满床是尿，衣裤和被褥都湿透了，我们不得不每天把又脏又臭的衣裤、棉絮搬到阳台上去晾晒。为了改变父亲的这一不良习惯，我和妻子为父亲准备了一个尿壶，要求父亲晚上必须用尿壶接尿，以免再把尿倒在床上。开头的几个晚上，父亲前半夜还记得我们对他的要求，后半夜却忘记了我们的吩咐，还是弄得满床是尿，有时甚至干脆在房间的地上撒上一泡尿，或者跑到阳台上撒尿。没办法，我们只得每晚睡前不断地嘱咐父亲要用尿壶接尿，夜里一有动静就起床检查父亲的睡觉情况。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呀，父亲终于有了改变，他慢慢地开始接受了我们的要求了，晚上已习惯用尿壶接尿了，夜里也睡得安稳多了。

父亲因脑子糊涂，老是记不清厕所的位置，每到要大便时就到处找厕所，因而经常大便失禁，弄得屋里到处都是粪便。每当这时，大家总是安慰着父亲，妻子爱华便会耐心地擦去父亲身上的大便，换去他身上的衣裤，并将屋子打扫干净，将衣裤洗净晾干。父亲“犯错误”了，谁都不忍心责怪他，反而更疼他了。人老了，谁没有这一天呢？为了减少这一类事情的发生，我们对父亲的大小便情况就特别关注了，平时只要发现父亲稍有要大便的表现，我们就会将他扶往卫生间，以此来强化父亲“大便入厕”的意识，父亲也终于慢慢地养成了进卫生间大便的习惯。国庆节的那天，学校里放假了，为了照料父亲，我们无法象其他同事一样外出游玩欢度假日。然而对父亲的爱化作了神圣的责任感，使我们终日陪伴着自己年迈的父亲。为了使父亲过得愉快，白天，我们陪他一起看电视、读报；晚上，我们搀扶着他在校园里散步。节日夜晚的校园，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唯有月光下的身影与我们作伴。散步的途中，父亲突然急着要大便了，我和爱华急忙把父亲扶进公共厕所，因为来得太急，也顾不上是男厕所还是女厕所了，幸好晚上厕所里没有他人。父亲年老体衰，这种蹲式的厕所对他显然是不适应的。我只得用力提住父亲，让父亲站在蹲坑上呈马裆状，妻子则用纸替父亲擦去粪便，终于使父亲顺利地解完了大便，我们为此大松了一口气。回家的路上，我背着父亲爬上了六层楼，化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气喘嘘嘘回到了自己的家。这真是一个“战斗”的国庆节啊。

对痴呆老人来说，吐痰入盂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初来我家的父亲，吐痰全无顾忌，他随意地四处喷射着痰液，还常常用脚涂抹地上浓浓的痰迹，使我们不得不化很多的时间去清洗。改变父亲不良的吐痰习惯当然也是我们的规划之一。开始时，我们总是将父亲扶到痰盂边吐痰，父亲老记不住痰盂的位置，有时甚至趁人不备时将大口的浓痰吐入我们的茶杯或其它器皿中，真叫人哭笑不得。后来，妻子爱华从他的同事里学来了一个好办法：让老人把痰吐在一次性纸杯里，每吐一次都用一小张卫生纸复盖掉，这样既卫生又方便，确是个好办法。从此以后，每当父亲要吐痰时，护理侍候他的人就会将一次性纸杯移到父亲的嘴边，给父亲接痰，我们就用这个方法解决了父亲的吐痰问题。一天清晨，父亲正在用早餐，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大口的痰吐在了餐桌上。妻子急忙赶过去搀扶父亲，父亲低下的头已无法抬起，接着又在餐桌上吐下一口浓浓的痰，弄得爱华满手是痰，一时让我们慌了手脚。我和爱华急忙扶起沉沉的父亲，父亲的头上直冒汗，脸色苍白，嘴唇也紫了。我们将父亲缓缓地扶到沙发上，给他喝水，让他静静地休息，不久，父亲的脸色开始好转，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这是我们以往从未发现过的情况，它引起了我们的警觉。我和爱华商量，今后不能让父亲独自一人起床了，我们必须十分关注起床、用膳这些特殊生活环节，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为此，爱华特地去医院向医生汇报了父亲的健康情况，并且就有关的老年护理问题向医生作了咨询。医生说，父亲食欲很好这是件好事，清晨用早餐时发生的症状可能是一时缺氧所至，以后遇到此类情况只要轻轻地拍一拍病人的背部就行了。回来时，爱华还顺便配了一些急救用的药回家。

由于父亲的到来，使我们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倍感劳累。父亲不仅夜晚不能安心入睡，白天也极不“安份”，午睡时他只在床上躺十几分钟，又开始下床折腾了。我和爱华只好守在他身边，耐心地护着他，生怕他又出意外。我们真是困啊，实在有点坚持不住了，只好和爱华轮流着睡午觉，在下午抓住间隙的机会在床上闭目静躺一会。

我一夜又一夜的想着父亲。父亲啊，你受苦了，我一定会千倍百倍地疼你，让你真正有尊严地活着，过上真正自由幸福的晚年生活。我明白，我无父亲，无以至今日；父亲无我，无以终余年。我必须倾自己的爱给我的父亲，这是出自我灵魂的心声。

我想到了以后要走的路。那将是一条充满艰辛和险恶的路，我们会碰到许多困难，我们将遭遇许多无法预料的风险。但是我不害怕，因为有理想和信念在支撑着我，有妻子和女儿在支持和鼓舞着我。我的妻子是最能任劳任怨的。如果说任劳是一种承受“劳其筋骨”的能力，那么，任怨就是一种担当“苦其心志”的境界。有了这些能力和境界，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尘世里，我总觉得有一股不小的力量在威逼着我，它逼我屈服，它诱我放弃，它总想让我象禽兽那样地活着。但是追求光明的信念，使我选择了坚定不移地坚守，坚守这一片神圣的光明。为此，我在日记中写下了激情的诗句：

新“囚歌”

为人通行的门紧闭着，

为兽爬出的洞畅开着，

一个声音在高叫着：“出来吧，给你幸福！”

我渴望幸福——那是我毕生的梦，

但是，我深深地懂得：

幸福是人心灵的感受，

幸福是人灵魂的歌，

它属于人，决不属于禽兽。

人不能忍受身躯的撕裂和灵魂的扭曲，

只有蚊蝇才追逐腥臭。

面对清贫我淡然一笑，

思想的牢笼在笑声中动摇。

坚守的日子，使我比任何时候都疼爱我的父亲。父亲是一个为思想而活着的人，他一生为追求光明而不懈努力，他淡泊名利，一身清贫，没有为我们留下什么显赫的物质遗产，但却为我们留下了十分丰富的精神财富。我决定，在护理照料父亲的同时，抽时间把父亲一生的经历和各种材料搜集整理出来，编写成册，传给后代，让后人永远地记住他，学习他。经过两个多月的日夜努力，我终于将父、母亲一生的资料整理出来了，我将这些材料编写为一本近十万字的小册子，取名《咱爸咱妈》。当这本小册子被打印出来后，我的心无比的激动，我进一步理解了父辈们的理想和抱负，又一次感受到了他们的革命激情和精神。2005年的4月，我的回忆散文“我的父亲”在05年第三期《衢州教育》杂志上发表了，这是我的一直的夙愿，文章寄托着我对父亲的崇敬之情，它使我的心灵又一次得到了升华。

2005年1月的一天早晨，天特别冷，不知不觉地飘起了漫天的雪花。保姆兰兰因为女儿生病住院，要求到医院看望女儿，顺便给女儿送些早点。我和爱华满口答应了她的要求，并且给她灌了满满一保温瓶的热豆浆，还给她准备了一些水果，让她带着去看望住院的女儿。谁知兰兰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她在去医院的路上不幸跌了一跤，骨折住院了，从此她离开了我家。

保姆的离去，给我们护理父亲的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我和爱华几乎跑遍了市区所有的保姆市场，都未能找到合适的保姆。应聘者听说是伺候病重的男性老人，还要处理粪便，给再多的报酬都不愿承担这一工作。我和爱华陷入了极大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