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飞蝉儿（散文）

王文跃

 

 

牵着孙儿的手，循着尖细的鸣叫声，去逮蛰伏在树干上欢唱的虫儿，我不清楚这是不是犯罪，逮了，把它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或放在纱窗上，用它的歌声或躁动博得孙儿一笑。

“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袁枚必是捕蝉的高手，甚至是淘气的孩子，不然无法用这般精练的语言，准确地来描述捕蝉过程的小心翼翼乃至蹑手蹑脚。

我坦白，小时候是捕捉过许多蝉的。其实，我们把蝉称作知了，谁也不清楚蝉是不是高兴于人类称呼它的小名，高兴与否，它都要用清亮的声音提醒人们，在夏季里，不应该静享清凉，要到田野里，用汗水、用双手打造希望。

冀中的蝉有两种，伏天以前、也就是这个时段，在树上尖叫的是一种浅灰色的小蝉，我们称它麦知了。这种小蝉极爱在树的半腰唱歌、而且特别投入，以至于大敌当前也毫无察觉，往往在歌声里就做了俘虏，我给孙子捕捉的就是这种两厘米有余的小生灵。

伏天到了，肥胖的、通体黑褐色的蝉开始登台，他们很会选择，把舞台搭在高高的树叉上，即使有人爬上树，也会被惊飞，很不容易抓住。居高显然安全了许多，可乡下的孩子们有的是办法来对付——用马尾粘，这可是颇有几分危险的事情。危险不来自知了居所的高低，而是来自取马尾。在极喜欢尥蹶子的马屁股上揪下一根马尾，那种冒险和刺激可想而知。好在年复一年的冒险让孩子们了解了那匹马更容易接近，当然，这还需要小心果断相结合。揪下一根马尾，然后轻捻成细绳，再圈成环状，置于秫秸或竹竿的顶端，一个简捷的捕蝉器便成功了。接下来要嚼一口大麦，成糊状最佳，把粘糊抹在用马尾圈成的富有弹性的圆环上，擎起器械慢慢接近悠闲树端猎物，蝉儿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马尾擒获。当然，如果在黄昏时分去寻找慢悠悠、胖墩墩的蝉蛹会更好，因为这肉乎乎的家伙刚从清净的地方爬出来，还不知道世界有许多虎视眈眈的眼睛。好在冀中人没有人来烹食它，捉了，只是孩子们的游戏而已，把它放在纱窗上，转天就是一个薄翼大头的蝉儿，如此的华丽蜕变不能不让孩子们好奇。

人类是强大的，生物是弱小的。我感叹，声音如此洪亮的蝉儿，怎么就没有办法摆脱一丝涂抹在马尾上的浆糊；我常想，假如蝉蛹有许多芒刺，还会有那么多人向它伸手吗？这也许就是人类的悲哀，在人们的捕捉力日益增强的时候，大自然的生灵在逐年减少，使得现在农村的孩子要了解黄鼠狼、或者鹌鹑也要靠图片。

我小的时候，河堤上尽是合抱粗的大柳树，夏季里除了知了在树上引吭高歌，还有另外一种更神奇的小昆虫在练声，说神奇是因为它的隐秘，即使在树下把脖子扬酸也很难发现它的身影；说神奇是因为它发声的长短调，好像告诉人们——树下乘凉，所以人们管这种小生灵叫伏蜓。现在回想起来还很甜蜜，雨过天晴，小伙伴们光着小脚丫，成群结伴走在湿漉漉的河提上，脚下除了白生生的蘑菇、欢跳的青蛙，还有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老牛（天牛）、油虼螂。老牛和油虼螂是可以吃的，掐去翅膀，加盐腌渍，再放到油锅里炸酥，一枚小虫满口清香。

什么时候大树不见了？什么时候河水断了流？什么时候只有蝉儿独守枝头？是童年逝去的时候吗？是青春不在的年月吗？反正蝉的伙伴连同我的快乐时光都飞走了，飞到哪了？但愿是飞走！那里也有油锅吗？我为自己的嘴馋感到耻辱。

我把给孙子捉的蝉放了，真的！我有些胆怯，怕十年或二十年之后孙子再想听蝉鸣的时候找不到它们的身影，怕孙子读“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无法理解。现在想来，当初揪马尾做捕蝉的器具绝对危险之极的勾当，差一点让孙子不识这天籁之音，差一点让炎热的夏季变得沉沉而生机惨然。

   放了一只蝉儿，心儿敞亮了许多，原来灵魂没有诅咒会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