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诗刊》2020年11月号上半月刊“方阵”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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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树
我的大地感如此糟糕
在春天，叫不出众多花树的名称使我神经疼
为此我觉得冬天的结束是遗憾的
冬天，那些银杏树披着寒冷的月光
我记得我拍打银杏树，并抚摸掉下来的白雪
从一棵树到另一棵，再到另一棵
我几乎奔跑完一座原野
满手冰凉的燃烧，诚如“彗星那搏动的玫瑰”①
真是愧疚——我时常对寂寞的事物情有独钟
迷恋窄小的光阴
喜欢压紧声带，赞美狭隘性：
“那宽阔的不能给予的，
那狭隘的成全了。”
狭隘的冬日，银杏树在时间的坠落中上升
银杏树的颧骨、白雪与银色的月光
……我的视线充满了金石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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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彗星那搏动的玫瑰”是谢默斯·希尼的句子。
从此刻到日出
此刻，我在秦岭山麓
褐色群山连绵逶迤，夜幕渐渐笼罩群山
渭河滩涂掷石子的野孩子们
收起玩性，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回家
惊起最后一群鹭鸟
此刻，我不再讲述落日详情及其他
风吹北方大地，夜寂静得像掉进深海
白天我写诗献给无限的少数人
夜里我发觉诗歌应该献给隐身的亡魂
行走的北极星，向我眨眨眼睛吧
以便我能摸到孤峰和白云
向我暗示，坐在台阶上的无数个深夜
不只有风声是珍贵的
还有缓慢旋律的星星，直接接轨大海
此刻，我焦急，我说不出未知的那一部分
未知数那么庞大，我每写出一个词
蝴蝶就往深邃处躲进几分
辽阔的海域，不知疲倦地吹气泡的人
不害怕一个破灭，又一个破灭
升起与破灭之间是一片蔚然花园
从此刻到日出，我在北方继续我的执念
北极星的磨损，与我祖母的铜镜一样
我从祖母的铜镜里，看见光阴和祝福
岁月访谈
不论多么遥远，春天都会送来桃花
桃花会盛开在你的房前屋后
群山的雪已消融
电线还带着乌云
今天没有一个响亮的天色
我和你一样，正经历中年
你站在房前，只穿着袜子
你眺望着被风吹走的一块蓝色的桌布
你发福的身躯
正值得岁月赞美
你的家被褐色群山环围
你也许还没有出过远门，你已经中年了
我和你一样，正经历中年
我并不想向你描述群山之外的生活
我只想听你谈起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
男人抽烟，女人编织
孩子蹲坐地面
桌子上有几只空碗，落了些灰尘
植物标本
那是去年，银杏树在过它古老的秋天
悬铃木的筋骨，也在秋阳的金羽下发光
北方原野上的乌鸦整日沉睡
天空干净得像被擦拭过的屋宇
人们在原野上牵着白云走来走去
我们（我和你）戴着手套走向苍茫的山脉
因为每年都要采集植物标本，完成史记
去年秋天也不例外
太阳倾洒在我们身上的光线，长如翎翅
这个季节，北方干燥而热烈
我们身后有三座博物馆
我们只去过前两座
一座苍老古旧，打着瞌睡
另一座怀抱一只嘀嗒作响的时钟
祖父的咳嗽声总是让银杏树和悬铃木颤抖
祖父的遗产将来会存放在第一座博物馆里
母亲提醒我们，父亲正在为我们修建第三座博物馆
等父亲修好，父亲就变成了祖父，我们也升任成父母
去年秋天，我们还很年轻，我们刚刚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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