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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学习做母亲 王君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如此感恩:曾经多次地抱怨自己当初“醒”得太迟,早婚而晚育,弄得现在同学朋友的孩子都要读大学了,可是自家儿子才四年级──我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呢!哦,现在醒悟了:幸亏我的儿子还小!因为,我是如此地迫切地感受到其实我从来没有弄懂应该如何做母亲。

       我必须重新学习做母亲的课程。

      上周日在朝阳九剧场看话剧《北京,我爱你》。边看边流泪。这其实讲的是一个“非爱”的故事,五场戏中有两场和“母亲”有关。第一场《女孩儿》,讲一个十五岁的,从传统意义上来说,叫做“失足少女”的女孩儿的控诉。整幕剧从头到尾就只有这一个女孩儿在笑在骂在哭。她在未懂得爱的年纪,就过早地失去了爱的能力。她不停地做着几乎神经质的叙述,都是关于青春的伤感与愤怒。只因为她的梦想从来都是被无视的,她的对于美好的憧憬全部都是被碾压的。在凄惶的现实面前,她彻底地变为了“爱无能”。

       女孩儿的父母没有出场。只有一个镜头:女孩儿在北京地铁中高举起电话,让地铁的广播证明自己此时此刻不是在网吧。电话里,传来她的母亲声竭力嘶的怀疑──永远的,每天都在重复的怀疑。

       还有一个故事叫《以爱的名义》。中年母亲在地铁中对钓不到金龟婿的女儿谆谆教导。这是一个以爱的名义进行的憎恨的故事。“为什么母亲受到的伤害,要传给女儿?为什么母亲的失败,要让女儿来偿还?为什么母亲的不幸要成为女儿的不幸,就好像脐带从来没有剪断过?”以爱的名义进行捆绑,以爱的名义进行压制,这个故事,更是惊心动魄。

       我看得汗流浃背。

       我从那些残酷的母亲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难道不是吗?在儿子身上,我做过了太多太多相类似的事情。虽然,我从来都以为我把一切都献给了儿子。

      我喜欢长跑和爬山,所以,我诱惑着逼迫着儿子必须陪我去长跑和爬山。因为我小学时代在学校里当着中队长大队长,所以,我便也热切地教育儿子应该追求上进为同学服务争取成为小干部。我总情不自禁地拿班上的优秀孩子和儿子比,于是自然对儿子的成绩有些不满。念叨埋怨和责备成为了我的自然反应。因为我习惯整洁严谨于是对儿子的行为总看不顺眼,时时挑刺儿,事事提醒,揪住小细节不依不饶。因为我上进勤奋对自己颇为严格,于是也希望儿子跟我一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好像总在刻意要求儿子要拥有我所有的优点。

      我夸大儿子的各种小毛病:他偷偷打游戏,我觉得他不可救药;他偶尔私拿了家里的东西,我判断他忒不诚实;他学习上遇到了难题,我总是觉得原因在于他不够努力;他回避一些困难,我一味指责他懦弱胆怯;他和小朋友发生了矛盾,我从来批评他心胸不够开阔……

          我经常忘记了他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我用我自己内心深处的那把追求完美的尺子天天在儿子身上量过来量过去,于是,我焦虑担心:儿子不够高,不够帅,不够聪明,不够懂事,不够活泼,不够文雅,不够善解人意不够优秀……我忧心忡忡,我担心儿子考不上好大学,担心他未来如何在这竞争激烈的社会立足。

      我一度成为了一个焦躁的母亲。初到北方,水土不服,万事不顺,心情常常压抑。有时在工作做受了挫折,也难免把情绪带回家。甚至有一回儿子成为了我发泄的工具。我声泪俱下地斥责只犯了一点儿小错误的他:妈妈千辛万苦地带你到北京来,妈妈这么累,你还这么不听话,你还要不要妈妈活?我像母老虎一样地扑向儿子。儿子蜷缩在房间的一角,甚至连大声哭都不敢。

          这是我最最后悔的一件事。

          有一段时间,儿子见我就躲。可我居然只觉得他是内心有鬼。

          我就曾经是这样一位糟糕的母亲。而许多的时刻,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错的:我觉得自己的爱天经地义。

         幸而我来到了北京,来到了人大附,来到了西山,遇到了我们的那位神仙校长,我重新开始理解一个词语:尊重。

         一次家长会上,校长“舌劝群儒”,苦口婆心引导全校家长尊重孩子的意愿,帮助孩子退掉所有的课外班,倾听孩子的心意,放松对孩子的管制,给孩子更大的成长空间,放低对孩子的期待,放慢,再放慢教育的进步。让孩子自然成长。

        校长说,成长比成功更重要。

                  校长说,教育就是全部地接纳孩子,接纳孩子的一切,特别是接纳孩子的缺点。优点还需要接纳吗?

        他举了自己的例子。校长的儿子读初三。他说半期考试后,他回到家。他陪儿子去电影院看了通宵电影。儿子没有主动谈起考试成绩,他也忍住,没有问。

     大家都笑。我没有。如果我仅仅是第一次听校长发言,我也会笑,觉得幽默滑稽,不可思议。但校长和我们朝夕相处,我看了太多他处理事情的细节。他就是这样的,他对教育的理解就是这样的。他说:初中三年,除了升学考试,其他考试都不重要。他说:如果只有要求、指令、矫正、塑造、强迫,而没有信任和等待,教育就永远不会真正开始。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在每一件事情上。

       我也嘲笑过校长,觉得他飘在空中,是个太浪漫主义的人。这样办学,我们会在现实的高墙上被撞得头破血流。我们必须出成绩,快出成绩。

      但之后我慢慢地觉出了我的错。人生的成长需要经历漫长的过程,需要无数顿悟的聚合。顿悟,往往发生在一念之间。也许是老天都同情我了:当教书教到了近二十年后,当传统教育中的压制强迫怀疑无效训练急功近利把自己也搞得疲惫不堪的时候,顿悟就是必然。

       其实,许多时候反思的原因不在于自己有多么高尚,而只是因为我们一直在寻觅一个生命的出口,或者是一种更合理的思维方式:我们都渴望活得更轻松更超然更幸福。而这些,没有外人可以给你,只有你自己去寻找去发掘。他一定藏在你的内心深处,等着你自己去把它唤醒。

      是,我被自己唤醒了:这样下去,除了收获和儿子的疏远、对立,甚至仇恨之外,还能有什么?

      爱,最残酷的论题乃是:爱与不爱由爱的对方说了算。无论你怎么一厢情愿地给予和奉献,如果对方感觉到的不是爱,而是伤害,那么你付出的,就只能是伤害。

     网友淡月疏影说得多好:什么是真正的爱?我忽然意识到,我也是盲目地把给予理解为了爱。“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施于人,就是爱了吗?反言之,人所欲,施于人,就是真正的爱吗?

      这是多么简单明白的道理,可是为什么我们就偏偏不明白呢?

       上周末朋友们聚会。都是海淀中语的一些可爱杰出的老师。大家聊天,说到孩子,说到中国的教育,都叹气。后来谈到101(北京的一所名校)的某某老师,很著名,很优秀。他把初中毕业的孩子送进了职高。孩子进了职高后,很快乐,很阳光,一扫中学阶段的阴霾和压抑──孩子很乖,但在初中学得很吃力,常常被老师单独辅导而不见效。于是孩子渐渐失去了笑容。

      大家都唏嘘不止。

       在中国,这几乎可以算是传奇了:高知家庭的父母,审时度势,尊重孩子的意见,让他去读了职高。

      我想起另外的一位可敬的朋友:他也遵从孩子的意愿,支持孩子从某重点高校的计算机专业退学,然后重新考取了一所师范院校的哲学系。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因为孩子进入了高校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爱的是现在市场经济中的冷门学科──哲学。

       我听得入神。我问自己:如果是你,你有这样的勇气吗?你是支持孩子在中学里苦熬苦煎,做那高考大战的陪葬品,还是支持孩子走自己的路。

       有些游戏,如果我们玩不起,其实我们可以不玩。

       但是,做母亲的我,有这个勇气吗?我不敢肯定。

       这在西方发达国家,其实不是个问题。据说在瑞士,学生分流很早,最后只有20%的学生会选择读大学,而更多的孩子,早早就开始了职业生涯的学习和训练。没有人觉得是耻辱。做总统和做超市的收银员只是职位的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但中国的文化不是这样的。中国人看重升官发财出人头地。如果没有混得一官半职,赚得满盆满钵,那人生就打了折扣。所以,才会成千上万的人去挤高考的独木桥,成千上万的人去争一个公务员名额。中国的文化,是和现实的当下的利益血肉不可分割的文化。

      也因为这个原因,一代一代的中国孩子成为了最辛苦最劳累的一群人,因为他们的身上承担着父母的期望,家族的荣誉。从一落地起,他就不再属于自己了。他是父母成就自己未成就的人生梦想的工具,或者说,是再现父母辉煌的工具。

      中国孩子从来就没有拥有过自己。他们被社会的各种利益潮流推着拥着向前走。你不用想为什么,也不必想,当然想了也没有用,你只需要按照父母的安排往前走就可以了。在有意识和无意识之间,父母操纵着决定着孩子的一切。

      但其实,我们知道,真的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适合这条路的。

      我想到自己。也许会有人说我现在似乎还不错,在工作上有些成绩。但是,在中学时代,其实我是十足的弱者。小学成绩还勉强可以,但对数学学科的迟钝已经初现端倪。一进入初中我的成绩便开始下滑。一是自己贪玩,二是确实弄不懂数学和物理。初高中六年在学业上一直中等偏下甚至下等。高四开始奋力拼搏,结果也不过是考取了重庆最次的一个大学。

        我突然觉得很幸运。幸运于当初家庭的贫困和父母的不合。他们一辈子都吵闹,然后离婚再婚,各自搞出了些轰轰烈烈的事。直接的后果是没有时间管我──现在想来我受这点益处甚多。他们无法指责,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指责我的学习,更没有精力对我进行什么改造。从小到大,我是所有同学朋友中最自由的一个。曾经对这样的遭遇自我同情过,但换一个角度,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必须要为自己做主了。我要管理自己,还要关照自身难保的父亲母亲甚至哥哥。小小的我被生活很早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不会有人在我面前念叨学习成绩和排名,更没有人对我进行过度关照。在中学玩了六年之后,走投无路了,我开始勤奋学习,然后兴致勃勃地走进最次的大学的中文系。可以乐观一点说:我的青少年时代,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因为如此,我反而获得了一种坚韧和豁达。而这些,在人生未来的路上,都是比成绩和排名重要百倍千倍的东西。

         可是,从来没有承载过父母任何未实现梦想的我,为什么要在自己做了母亲之后,却也自然而然开始“钳制”儿子呢?

        哎,追问到深处,还是因为自私和自利。我们爱的哪里是孩子,我们爱的其实就是自己:我们需要儿子成为自己的骄傲,需要在旁人面前提起儿子的时候自信自豪。在我们的头脑中有根深蒂固的臭思想:孩子必须考上好大学,我们才有面子,才有尊严。

       想到近段时间来炒作得很热闹的虎马狼爸们,甚至我很敬佩的《好妈妈胜过好老师》的尹建莉老师,他们都难逃这样的思维误区:只要把孩子送进了北大清华,就足可以证明自己为父为母的成功了。于是就可以大写特写自己的育儿经验以广为传播天下了。

       其实,我们成人都知道:进大学,仅仅是个开始。幸福的人生和北大清华的牌子并无直接关系。人生所需要的智慧,比中国的应试需要的智慧复杂全面得多。

       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适合在学业的道路上去打拼。甚至应该这么想:孩子,应该拥有对现行的功利社会的成功定义的拒绝权利。孩子,可以不必要求自己必须成功。

      为什么孩子们不能拥有选择自己不优秀的权利呢?

           可是,有多少父亲母亲,能够有这样的胸怀和勇气呢?

       其实,这些都是隐喻。但是我们只有在人生道路选择的大是大非问题上想清楚了,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我们才可以不成为专制的父母,才能够以孩子的视角看世界。才能够不以成人的价值观世界观来左右孩子。只有当我们不再失去儿童情怀的时候,我们对孩子的教育,才可以进入自然纯粹的境界吧。

      我想,我做得实在是太差了。在不知觉中,我把儿童世界当成了一个理性的逻辑世界,一个符号化的科学世界。我这个母亲,天天叫嚣着童心万岁的母亲,却时时刻刻都在漠视童心甚至摧残童心。

       这些日子,一遍一遍地重读龙应台的《亲爱的安德烈》,一点一点地去体会龙应台是如何与十八岁的儿子交流的。越来越深刻地感到母亲课程的重要性和急迫性,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野蛮和无知,越来越感觉到重新学习的必要性。

      对孩子,什么时候,我能够真正做到让他自己成为生命的主角而不是我的配角?什么时候我能够真正做到以商量代替命令,以放手代替管制,以身教代替说教,以肯定代替否定,以关爱代替唠叨呢……

        很沉重。我做得很不好,甚至许多时候是在朝着相反的方面去做。

        很内疚很自责很难过。

        幸好,我还有反思的能力。

(2012/3/9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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