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乡愁”成了时髦热词,不知怎的,忽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牵挂起散落山野的那些乡土建筑来,古桥,路亭,高大威仪的古祠堂,还有那些处境尴尬的古民居,尤其是一向心仪的古牌坊……
六都位于祁门县城西北约12公里处,古时又称“善和里”,为程氏族人世居之地,开基于唐,初兴于宋,明中叶臻鼎盛,人口曾逾3000之众。
我们是晌午前抵达六都的,停好车刚拨通电话,便瞭见不远处朝我们招手的小程了。
小程去年刚刚大学毕业,现在合肥工作,我们是头天傍晚在渚口倪氏宗祠碰到的,那天他陪姐夫姐姐也是四处巡梭访古,闲谈中得知他家是六都的,自是格外欣喜。
进家落座喝茶闲聊片刻,便在小程引领下走街串巷。想不到的是,待一圈儿转下来回到家中,小程妈已经张罗了一桌丰盛饭菜等着犒劳素昧平生的我们,其不由分说的实诚劲儿,直叫人无法推辞。
天呐,若不是小程领着,真想不到这么个污秽糟乱的旮旯里会藏着一座明代古牌坊。
房屋主人是对老夫妇,非常热情,但并非坊主后人,对这座牌坊也只知其名——“桂林坊”,其它的,则不甚了解。
后查得,桂林坊系为举人(成化十三年乡试)程文所立,坊上大字板镌“桂林”二字。古时,乡试按例在农历八月举行,适逢桂花盛开,考中称折桂,故以“桂林”指乡试。有了这个提示,心下便有了几分着落,事后在电脑上放大辨认,第二字果为“贡”字。
墙壁门窗都与世美坊一样刷了大白,虽多了几分明亮,但古韵亦随之褪色。木作雕工不多,但有限的几幅倒也透着几分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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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史料载,六都原来共有18座祠堂,除一座汪姓祠堂外,其余均为程门总祠和各宗支的支祠。至于那座汪姓祠堂,估计应与程、汪两族的联姻有关。在徽州名门大姓中,素有“一程二汪”之说,两族联姻在明清两代十分普遍。六都清代的4座节孝坊中,就有两座是为程门族人之妻汪氏而立,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只可惜,当年星罗棋布的18座祠堂,如今仅剩4座,恰恰在这硕果仅存的4座祠堂中,偏偏规模较小的3座保存尚可,而规模最大,明初始建、弘治七年重建的这座“承恩堂”,门外看貌似完好,里面却坍塌殆尽。更令人痛心的是,承恩堂最近的一次修缮是在1998年冬,也就是说,坍塌成眼前这个情景,只不过是近十几年的事,实在让人无语。
祁门善和程氏尊东晋新安太守程元谭为祖。
西晋末年,五胡乱华,中原士族纷纷南迁。东晋大兴初年,程元谭以镇东军谋、襄州刺史身份,出任假持节新安太守。任职期间,程元谭悯农爱民,尤其大兴三年(公元320年),曾捐出自己的两千石粮食赈济灾民,深受民众爱戴。故当其任满离任时,民众争相请留,晋元帝获悉后下诏褒奖并让其留任新安太守。永昌元年(公元322年),程元谭卒于任上,享年七十八岁。晋明帝赐葬新安郡城西十里驿路旁(今歙县郑村镇向皋村冷水铺),并赐其子孙宅田于黄墩(今屯溪区篁墩村)。
南梁时,元谭公十三世孙、南梁将军程灵洗“拒侯景,有全郡功,赐谥忠壮”(《南史》有传)。
令洭有二子,长子承津,居上村,为仁山、松山、学山、圭山四门祖;次子承海,为中村、林村、柏溪三门祖。
古时的六都,一村之中就有书院4所、义学3所、私塾5所,由此可见,尊儒重教、耕读传家是善和程氏多么看重的家族门风。
几分教育几分养成,素质也是在这种潜移默化的氛围中造就的。清光绪《善和程氏宗谱》中专门有《村居景致》卷,详细记载了村中的祠堂、牌坊、亭阁、寺庵、桥梁等等美好家园建设的林林总总,足见族人生活之品位。
遗憾的是,宗谱中记载的这些明珠般点缀村落的景致,如今尚存者不过片鳞只甲。
接下来看到的是“大宪伯”坊。真感谢小程的善解人意,把这座牌坊作为此行的终点,让我们以心花怒放收官。是的,行走乡野,还有什么能比看到如此精美的古建遗珍再高兴的呢!
该坊又称程昌牌坊,坊主程昌(公元1475-1551年),字时言,号和溪,又号桂峰,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进士,授蕲水知县,在任政绩卓著,于正德八年(公元1513年)升任山西道监察御史,正德十三年兼管云南、四川、陕西诸道,次年又巡按广东,所到之处,皆不惧奸佞,执法严明,甚得众望。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升任四川按察使,兼提督学政,德望更著。
家居期间,仰其德望,上至徽州知府,下至乡梓士绅,皆纷纷前来拜访,求政问难,莫不以其一言而定夺。一时间,往返县城与六都间的乡道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小小祁门县,大大六都村”的说法由此不胫而走。
记得曾看到过一个资料,说是在清朝同治年间(公元1862-1875年),祁门牌坊还保有130座。这个数字的出处是否权威姑且不论,准确程度也姑且不论,按古徽州牌坊曾有一千多座的粗略概数而计,除去据说各有200余座的歙县、婺源,余下四县平均下来各有100余座是合乎情理的。
譬如六都,旧有牌坊15座。一村如此,况乎全县!
程福善,字原佐,明洪武时任兵科给事中。下层坊额镌“兵科给事中程原佐”,因其办公衙署处于皇宫午门外,宫门又称黄门,故大字板刻“黄门”二字。此为六都第一座牌坊,已圮。
黄门坊虽是六都村的第一座牌坊,但却不是六都程氏的第一座牌坊。早在南宋宝祐元年(公元1253年),程鸣凤便获策射第一,中得武状元,时任徽州知府魏克愚特为其在祁门县城立“状元坊”,惜该坊早在明代已圮。
石坊残照里,繁华如梦去。
斗转星移。今天的六都,人们似乎过得又富足起来,几乎家家旧屋变新楼,里外都透着光鲜。但是,看着“承恩堂”凋零破败的断垣残壁,看着“桂林坊”不堪恭维的所处环境,总觉得昔日善和程氏家族的那股精气神,没了。
和溪桥记:溪之东有桥名和溪者,建自前朝正德初祀,与珠浦、广济、四涧同日告成。曩时,春夏之间,人多病涉。我祖静乐公(程昂)鸠工伐石集众建造,关锁水口,通利要津。桥成,一境咸德之。厥后,和溪公即以此为号。公历任显宦,叠膺旌节,生著忠绩,殁入乡贤。是公欲藉桥而传,桥实因公而显也。本期苞桑永固,中流仗砥柱之观,不意岁月相传,历久有岩墙之懼。同治壬戌(公元1862年)春甫议修葺,未果而倾。癸亥(公元1863年)兴工复造,越乙丑(公元1865年)而始告成,较旧尤加崇固。三年中督匠课工,殆尽心力,敛资筹用,备竭营谋。送往迎来,既不便四方托钵自颠贯末,悉仗我一姓捐资。幸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而贫瘠之地多慷慨之风,除公祠支祠捐助外,秩下无论有力无力者,均喜量力解囊,毫无难色,其鄙吝成性一钱如命者间不数见焉。则此桥之成,足征吾村运气之转乎?祖宗之德泽未泯,继和溪而起者后应不乏人乎?夫董理始终,勤劬不惜者,则烈菲、桥梓、西园昆季也,余仅参末议耳。因工毕勒石,诸父老命记其事,余不文,谨述数言以志验云。
仁山门静乐公十三世裔孙琼谨述
很多年了,宗亲文化被我们视为封建糟粕而摒弃,取而代之的是什么,非常值得深思?以六都程氏为例,且不论整部宗谱气正风清的教化之功,仅就“善”“和”两个字,足够掂量一辈子!
小程一直默默地陪着我们,明天,他就要离家返回合肥,他的父母,以及村里绝大多数的青壮年,也都要陆陆续续奔赴打工地,再一次的归巢,将是下一年的春节。
宋明两代,善和程氏中进士7人(含武状元1人);元明两代,中举6人(其中武科1人);明清两代,全村共有贡生24人(其中明代9人、清代15人),太学生51人(明代10人、清代41人),庠生104人(明代45人、清代95人)。自唐至清,九品以上官宦98人,其中五品以上者10余人。
离别时,脑子里依旧跳跃着宗谱里那些醒目的数字——18座祠堂,15座牌坊,20处寺庵,9座古桥,6座亭阁,坛、塔、墓……
失去的,已不可能再生,幸存的,更应倍加珍惜。尤其那座承载着程氏先祖无限荣耀的“承恩堂”,能不能修复有期。
六都,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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