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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蒙草原插队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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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28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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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蒙草原插队的日子里

作者:董家文

目 录
  1. 独自一人打冻井

  2. 我们的板申房

  3. 帮助朋友盖房

  4. “杀牛叔叔”的由来

独自一人打冻井

一九七四年底的初冬时节。我公社大多数的知青都各奔东西,相继离开了草原。只留下了为数不多,住的又相距较远且已结婚的几位同学。那时我爱人正怀有身孕,已经七个月了。

与我家同住一个浩特的,是一家东北蒙族的老乡。男主人名叫舍登扎布,四十岁出头,很健硕的样子。家里有六口人:女人身体不好,常年病病歪歪。四个孩子:大女儿十二岁,二女儿九岁,小女儿七岁,最小的是个儿子只有四五岁。 那一年我的工作是放牛,老乡家承包了一群羊。由于孩子小,男人每天出外放羊,女人在家带孩子做家务。

我们吃水饮牲畜的是一口旧井,井里的水只有一尺多深。由于牲畜常年踩踏和水沤,用柳条编的井筒腐烂了,井也快坍塌了。每天要饮一群牛、一群羊,水量根本不够。一旦塌陷了,人的饮用水也要成问题。原来想让老乡帮我打口井,又考虑他家孩子小,无法替他放羊,他也抽不出时间,也就没张口和他商量。 经过反复考虑,结合以前同汉族老乡一起打井的经验,我决定自己打一口井以解决人畜饮水的问题。

说真的,一个人打井简直是天方夜谭,谁都没听说过。恰逢冬天,地已开始上冻,有多困难无法想象。好在我们南部沙窝水皮浅。我首先用铁锹挖了一个直径2.5米直筒坑,一直挖到水线。再向下不能再挖了,一旦出水就无法控制。这个坑大约深1米多点,挖好后就不管它了。天冷冻上四五日,天气好冻上七八天。这期间人也不能闲着:割柳条,编井筒子,搂草根......

那仁宝力格公社地处东苏旗南部,位于浑善达克沙漠的中心地带。这里生长着耐寒耐旱的红柳,一丛丛(当地人叫它柳条坑)的随处可见。有的是四面沙包,中间是个大洼地。有的是东西一条沟,两侧高沙丘,绵延曲折二三里坑连坑。里面的红柳密密麻麻,很像是原始的灌木林。若是在盛夏时节,百十头牛,千八百只的羊群钻进去,人站在沙坡上根本发现不了。现在是冬季,柳条叶子虽说早已掉光,但胆小的人钻进去也发憷。有时扑楞楞惊起多只野兔,有时呼啦啦飞起一只猫头鹰,还有时从那个背风处窜出一只狐狸,旱獭、狼獾偶然可见。就是我这个经常钻柳条坑的人,时时也会被吓出一身冷汗,毛骨悚然。

我拿着镰刀,钻进柳条坑,寻找着适合编井筒的柳条子。只要是五个手指粗细,一律全割了。然后再用柳条捆成捆,人背肩扛的搬出柳条坑。集中在较平坦地方,然后用牛车拉回浩特。沙漠特有的“勒勒车”,木头轱辘木头轴。沙丘一个连着一个无路可循。每次只能赶两辆车,每辆车也只能拉三捆柳条。这口井根据它的深浅和井的直径,估计少说也要拉个十车八车的。

冬天的柳条儿,高两米五左右,密集的如同南方的细竹林。经常把手和脸划出道道血痕,像刀子一样割开你的肉皮,疼痛钻心。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咬牙坚持,再坚持......

随着手中的镰刀沙沙作响,一根根柳条儿,被齐刷刷的割了下来。待把这一坑中能用的柳条儿都割完,再将每百八十根捆成一捆。回首望去,原来进去一个连的兵都看不见,现在老鼠在里面打架竟能看得清清楚楚。

冬天编井筒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天气冷柳条儿硬,手抓着柳条儿就像抓着钢丝。柳条儿划得手上一道道的血丝、血口,柳条儿夹得双手一块块血泡,常常是旧伤没好又添新伤。到了晚上手指又涨又疼。只能用热水泡手,来缓解每天疼痛。

井筒分水下、水上和筒脖子三个部分。但都是像编蒜辫子一样,不但要编的紧凑、滋密还要叠加起来。水下部分的筒子是直上直下的两个筒子,这两个筒子的直径不能超过两米,且上下必须一致,不然受力不均会变形从而影响井的质量(因是柳条筒子扛受不了太大挤压)。水上部分下沿直径同水下部分相同,上部要根据地面和水面的距离要收口。收口一定要收的自然紧密 。然后是编井脖子,井脖子编的要超过地面约60厘米高。井口不能太大,口大了冬天容易冻井,人站在井台上也危险。最后是编井台。井台直径要两米多,在地面上同井脖子大致相当,略低井脖5厘米。井台宽大点好用,人站在上面感觉安全。

编井筒的同时,还要随时注意井坑里的状态。估计冻到水线以下约1米深时,找一些干柳枝扔进坑里点燃,待火烧旺后撒上一些干牛粪以及干羊粪粒儿(主要是干的山羊粪,山羊粪是一粒粒的。),一定要撒匀。最后用羊粪末把火压灭,焐上两天。待冻土变得稍软,再用铁锹挖。就这样反复冻,反复焐,反复挖。直至觉着水够深,够用为止。

与此同时,不仅要把井筒子编好,还要去沙包上搂蓑藜草根(当地称黑草根),多多亦善。将搂回的草根拧成粗团绳,直径约15厘米,紧密的缠绕在井筒子上。最关键的是水下部分,缠绕的越密越紧越好。那样水沙不容易流进井里,起到滤沙的作用。为了不让黑草根散开移位,还要用拧劈的柳条筋将草团绳同井筒拴牢。待一切准备停当,井坑也挖好了。这时把井筒依次放进井坑里,上下对齐,用柳筋把两个井筒衔接处固定、捆好,再将土回填。回填土一定要一圈圈的均匀压实,这样就不会把井筒挤压变形。然后把井台套上井脖儿,填满土之后大功基本告成。

最后一项:我一手拿钢钎,一手拿鎯头、大锤跳进干井里,在井中间把钢钎顶在冻沙上,用鎯头、大锤使劲的凿,边凿边前后左右的晃着钢钎。当钢钎凿透冻沙层,只听得“噗”的一声,啊!清水如泉,甘洌的水质啊......

跳出井外,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都不知道怎么笑了。当时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近一个来月的艰辛劳累,终于换来了甘甜清澈的井水。

第二天,我用木棍测量了一下,水深竟有五尺多。哈哈!我自己都感到是个奇迹:独自一人十冬腊月打了口冻井,竟如此的成功和完美。而今提及仍是兴奋不已。

多年后回草原,同牧民老乡问起这口井。老人们说那口井一直用了五六年,后来井筒子烂了,塌了。上了年岁的老人都知道,称这口井为“董家文霍特格”。哈,以我的名字命名尚属首例,内心感到无比骄傲。

我们的板申房

板申房,是内蒙汉民对平房的称呼。

一九七五年春,根据中央下发有关妥善安置在当地落户知青生活的文件精神,经大队领导班子研究,考虑到我的具体情况,决定为我们在柴达木的定居点,盖一间半的土胚房。

公社的拖拉机很快将盖房需要的木料从旗里拉了回来。队里从公社柳笆场请来了泥瓦匠和木匠一共六个人。由队里的大车倌张玉海赶着马车,一趟趟地将红胶泥从几里地以外的地方拉回浩特(沙漠里有的是沙子,却很少见到胶土)。泥瓦匠先是用胶泥和着沙土脱砖坯。木匠则把一些原木用锯锯开,做成窗框、窗扇、门框和门。经过十几天的忙活,土坯脱好了,门窗也做的差不多了,就开始盖房。

盖房那天一大早,工匠们吃过早饭开始工作。和泥的,搬坯的,调线的,找平的......大家各忙各的,有条不紊。用了两三天的时间,一间半的土坯房就初具规模了。

1994年回草原,我们的板申房还“健在”

这间房分为里外屋,大房进深约4.5米,宽3米。半间的进深4.5米,宽2米。房子盖好后,工匠们在大房里盘了火炕,又在外间里搭了一个灶台。这样,厨房卧室都有了。内墙外墙用泥抹平,苫上房顶,又找来白土把内墙刷了两遍,上好门窗,这房子就盖完交工了。

搬新房那天恰逢女儿五个月,我和爱人别提有多高兴了 。从狭窄破旧的蒙古包,搬进了明亮宽敞的板申房,那心情一个字——“美”。住在附近的老乡们,听说我住进了板申房。有事没事的都过来坐坐,就像过年来串门儿一样。邻居家的大嫂带着她那三四个孩子,整天价来家里聊家常就像长在我们家。

入冬前,大队车倌张玉海从公社的南面,早年坍塌破庙的废墟上,给我捡来一马车的半块青砖头。我用这些砖头在大屋垒起一个过冬取暖的火墙炉灶,又将剩下的砖头铺了半间房的地面,房间里显得干净整洁多了。冬天烧带火墙的炉灶特别暖和,到了夜间保暖性还很好。比起住蒙古包,不知要强多少倍。想想真要感谢公社和大队的领导,对我们的关心和爱护。

一九七七年的春天,我爱人被调到公社学校任代课教师,无法照顾刚刚两岁的女儿。而我还要管理牛群,于是只好将孩子送回北京 ,交给孩子的姥姥照看。同年秋天,我也被调去公社,在食堂做管理员工作。从此离开了大队的牧业生活,离开了刚刚住了两年的板申房。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我们一家三口调回北京......

近四十年过去了,我经常回忆起在牧区的生活,更忘不掉那仅仅住了两年的板申房。从一九九四年到二零一三年,这期间我们回草原探亲五次。每次都要到我们曾经住过地方,看看那里的牧民乡亲,看看我们住过的板申房。好在我们走后,那房子一直有人居住,至今完好无损。乡亲们亲切地称它为“色赫腾板申”,即知青的房屋。

2004年,“色赫腾板申”刚被粉饰一新

二零一三年金秋八月,我和爱人带着不满八岁的外孙女丫丫,一起返回草原。我们又一次去看了那经常魂牵梦绕的板申房。

那天,老马倌叶登扎布的小儿子那仁朝克图,开着一辆吉普车送我们过去。那仁朝克图是一个不爱多说话但总是笑眯眯的年轻人,喜欢和我们在一起,听我们聊天。同行的还有:叶登扎布的老伴儿斯尔吉米德格、我的小弟、我们夫妇和外孙女丫丫。我搂着孩子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一路颠簸。丫丫初次在沙漠高低不平的路上乘车,一次次被颠得直叫过瘾,高兴极了。

丫丫问我:“姥爷,咱们去哪儿呀?”

我说:“去看看姥姥、姥爷和你妈妈很久以前住过的老房子。”丫丫又问:“现在那儿有人住吗?”

我回答:“有。”

丫丫说:“那——,我们是去收房租吗?”

我愕然:“为什么会这样问?”

丫丫正儿八经地:“那家人住了咱家这么多年的房,应该交房钱吧!”

一句话刚说完,引来车内轰然大笑。只听“嘎——”的一声,车子一下停住了。只见开车的那仁朝克图趴在方向盘上,嘴里似乎说了一句什么。我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了。好一会儿那仁朝克图才笑着抬起头说:“我得笑一会儿,刚才差点把车开出了车辙。”这句话又把大家逗乐了。

我笑着逗丫丫:“快四十年了,他家哪儿有那么多钱交房租?”

丫丫说:“没钱没关系,可以拿牛顶替。我算算啊,嗯,一年一头牛行吗?”

我说:“那也不够,他们家没有那么多的牛。”

丫丫说:“听说他们家还有骆驼和马呢,用这些顶替也行呀。”

我接着逗她:“我们收了牛呀马呀的,怎么弄回去呢?北京也没办法养呀!”

丫丫很认真地回答:“可以放在叶姥爷家,让他们帮咱放养,如果下了小牛犊,叶姥爷还可以养大了吃肉。”

我说:“让人家放养也要给人家钱呀!”

她说:“是呀,一头牛一年给一千块钱管理费够吗?那也值哈!”

车上的人听了我们的一问一答,乐得前仰后合,都捂着肚子笑喷了。

2013年8月,板申房前当年的“色赫腾”和外孙

丫丫见大家笑的那样开心,自己可能悟出了什么,不好意思地说:“姥爷您放心,一会儿到那儿我就不说了。”

我告诉她,房子是公家给盖的,回北京就要交回去。不能算作私人的财产,要由公家分配给需要的人。丫丫睁着黑黑的大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她笑靥如花,我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咳,现在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苦和累,该如何向她解释呢......

说笑间,吉普车已经开到了柴达木淖尔边沿。我们下了车,欣赏着美丽的湖光。湖中倒映着沙丘,红柳环绕着湖岸。水面上成群的野鸭、白鹭、鸿雁,偶尔还有几只天鹅在水中嬉戏。湖边有几十头牛在悠闲的啃食着青草......如今的柴达木淖儿,水面比我们在的那个年代,扩大了有十几二十倍,加上湿地大约有两三平方公里。

2013年8月,美丽的柴达木淖尔,风吹草低

那些年,淖儿边上的牛群、羊群、马群等,牲畜连接成片,多的数不清。由于湿地严重沙化,淖儿里的水混浊恶臭。倒毙在里面的牲畜尸体,腐烂后露出白骨随处可见。究其原因,是过度放牧使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

近些年来,草原牧区在国家和各级政府的政策指导下,草原的生态环境和牧民的生活都有了根本的改善。

驱车又走了两里路,就来到了我们四十年前居住的营地。远远看去,老房子依然还在。

2013年8月,朴实的牧民赛白依尔

男主人赛白依尔早已出来迎接我们。他今年刚五十七岁,患有风湿已经拄了拐。一阵寒暄之后,把我们让进了他今年新盖的砖房。奶茶、手把肉、奶食、点心一个劲儿的往上端,那股子热情憨厚劲儿不减当年。聊天中他告诉我,我们走后的第二年,他当兵复员回来。大队照顾他是复员兵,把我们住过的房子分给了他,做为安置。这一住就是三十多年。

为了改善居住条件,赛白依尔在紧挨着原房的西边又接了一间,大小同我们的卧室相同。目前,这两间半房是我们大队里寿命最长保存最完好的土坯房了。别处的房早就坍塌了。

2004年,房前的小树林

八十年代,赛白依尔还在房前屋后,种了四五十棵杨树和榆树。现在树长高了,树干最粗的有三十多公分,细一些的榆树也超过二十公分了。清风吹过来,树叶哗哗地响。这两年生活富裕了,赛白依尔也住进了崭新的砖瓦房。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天色已晚。该告别了,要离开我们曾经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心中不免有些酸楚楚的。赛白依尔好像看出了我们的心思,拍着胸脯向我保证:“毕赛白依尔埃姆得白那,色赫腾板申和勃伦兆斯吉那,埃期勒怪。”意思是:“只要我赛白依尔活着,知青的房子就和以前一样的站立着,不会塌掉。”

多么纯朴的语言啊,这之中又凝聚着怎样的深情厚谊。回京后每每想起,老眼总是湿润润的......

从房檐下那半圆形的檐椽,可以看出我们的板申房从右至左,一间半的状况。最左边的一间是赛白依尔后接的。

2013年8月,板申房前的树林越长越高

帮助朋友盖房

宋炳海和我是同龄人,只比我小三个月,从原籍河北枣强来到内蒙投奔父亲。他父亲老宋,是队里的汉工。

我们相识在大队的专业队。因为同龄,很快就熟悉起来。我们经常一起打井一起编笆,一起出帐篷。还曾经一起去恩格尔河修水渠,一起去东风队建设三线粮站,也一起调过生马。大家都叫他小海,他父亲叫宋甲顺,在解放战争中受过伤,是残废军人。父子俩都是很本分的老实人,为人也很热情,在队里和蒙汉老乡都相处的不错。

后来我下了畜群组放牲畜,小海在大队赶牛车。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但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我经常到大队办事,顺便到他家玩儿。有时他不在家,就和他父亲谈天说地。老宋不善言谈,但总是满面笑容地听我神侃。饿了就在他家吃,晚了就在他家住。

队里的牛车队是个九辆车的“大车队”。牛车一辆连着一辆,赶车人走在队伍前面。最后一辆车上挂着一个大铁铃铛,走起来一晃一晃,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 。如果车倌儿听不到铃铛声,就会停止前进回去找掉队的牛车。

一个人赶九辆牛车,不是件容易的事。小海每天都要把牛车一辆一辆顺序排好,再一辆辆套上车牛。

后面车牛的缰绳,拴在前一辆车的后面,一辆辆连接好后再吆喝着慢慢起步,如起步快了后面的车牛没有准备,容易拽断缰绳。平时还要兼放牛、装卸等,很辛苦。

一九七四年年底我在畜群组放牛。我们组只有两头老车牛,但牛群里四五岁的大羯牛很多。我挑出几头体型 健硕的,让小海帮我们调驯。说来也怪,凡是调驯过的牛,长得要比没调驯过的牛快,个头明显大得多。宋炳海调驯车牛很有一套。经他调驯的车牛,一是老实,二是肯出力,三是走得快。老乡们都喜欢让他帮助调车牛。

这一年的冬天,小海回老家娶了媳妇。两口子一起回到内蒙,同父亲住在一起,很不方便 。

宋炳海找到我,同我商量要自己盖几间房,想让我帮忙。我答应了他,并帮他策划盖房的方案。

在我们那个地方,要盖几间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是选址,即要背风还要注意流沙的动向。再有是水源和盖房用的胶泥土。最后是盖房用的房檩和门窗。

一九七五年,我家搬进了大队给盖的 知青“板申”。以前住的旧蒙古包 还在,就让他拉走搭在盖房的地方作为临时周转 。

盖房的地址选在离我家不远的西北方向大约不到二里的地方,站在沙包子上能远远看到。那个地方附近,有一座高大的沙头,形状像一只卧着的兔子。被当地牧民称为“陶赖温都尔”,是我们大队有名的地理标志。

那里以前是个旧营盘,现在还留着一口旧井。虽然水不多,淘一淘还可以用。盖房用的胶泥土在它的西边,只有一里多地(我家盖房时就从那里儿取的土)。我和小海还在附近找了几棵大榆树砍了做房檩。在众多朋友的帮助下,又找了几扇旧门窗。一切准备妥当后,只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动工。

一九七六年的春天,我爱人带着刚刚一岁的女儿还在北京。春节过后没和我一起回来。

天暖了,我们开始动工。我俩先去把胶泥土用铁锨和镐给翻松 ,让大队的大车倌张玉海帮我们拉土。宋炳海的爱人给我们做饭,我和小海扣砖坯,我们给自己下了每人一天一千块砖坯的“定额”。

劳动量大吃的也多,我把自己家里的干牛肉都拿来了,(去年冬天杀了一头五岁大犍牛少说也有四五百斤肉)足足的四大筐。还有好多牛羊的肉骨头,总之全都搬来了。小海的爱人很勤快是个做饭好手,蒸馒头发面不用碱,蒸的馒头又大又白特别有麦香味。

大车倌儿张玉海每天自己装车卸车,赶着大车来回要跑十几趟 ,才能保证我们俩扣砖坯用的土。

说句心里话,每人一天扣一千块砖坯,现在的年轻人想都想不到要有多累(那个年代有句话:累极了,尿尿都稀。我是有亲身体会的,人同样有“趴蛋”的时候)。

我和小海每天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先扣坯。将坯模子盒(一个模子盒上有三块坯模子),先用水洗干净,然后用沙子涮好,平放在地上,用双手同时切一块坯泥 ,大小必须与砖坯相同,双手托起摔进模子里。待三块全都摔好,端着坯盒子走出二十米,往地上一扣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样一千块坯反复三百三十三个回合 ,扣完砖坯大约上午九点多吃早饭。吃完早饭就立即把扣好的砖坯,按制成先后顺序立起来,以保证下午能垛起。

接着就要和泥(一千块砖要垛多大一块地方,要和多少泥就可想而知了),先把胶泥和沙土按比例掺好用水闷上,然后和匀堆起再闷上。午饭后休息一个小时,和第二遍泥。和好后开始垛坯,垛坯是斜着插花垛,坯与坯之间留一块坯的缝隙,以保障通风顺畅。第二层与第一层要交叉反复,才能把坯垛好。

在这之后是第三次和泥,也就是把和好的泥再用铁锹翻倒一遍,翻倒的过程中要摔打,才能使扣坯的泥土均匀。最后就是把头天垛的坯,重新成批的垛起来。一天的任务才算完成。


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坚持过来的。开始的时候最累最疼的是腰部,就像断了一样,直不起来。双手的手指肚,每天都被磨得往外渗血。掌纹和指纹几乎都看不到,指甲也被泥和坯磨得秃秃的,疼的不敢触摸东西。一天下来整个人都快散了架。

人到了又累又困的时候反而越睡不着觉。有时候,我也想:唉,图什么哪?搭了东西搭了力,又没工分儿。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转念又一想,这就是人的性格,大丈夫一言九鼎,乐于助人肯吃亏。既然是朋友嘛,理应坚持下去。

经过二十几天,我俩扣了有四五万块的砖坯。算计了一下,盖三间房应该够了。我们又扣了一些炕坯,盖房的材料就算备齐了。

我们找来几名汉工,帮助我们一起盖房。大家齐心努力用了五天的时间,三间房就盖起来了。上梁那天,按照汉族人的习俗,找了块红布条挂在中间的檩条上,煞是好看。每人一碗酒图个热闹。等苫完背(上上房顶,压上顶泥),房里房外抹上两遍泥,再盘上炕、搭上灶,就算交活儿了。剩下的一些小的活计,小海就可以自己干了。看着拔地而起的三间新房,我终于歇了一口气安下心来。

我前后一共帮助他干了四十多天。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更密切了。两家人离着近,来往的也更多了。第二年我在营子里栽了个很大的浩落。割完柳条后,宋炳海也来帮助我栽……

后来我家搬到了公社,小海每次去公社办事都住在我家里。我们回北京时,一些带不走的物件就都留给了小海。

我们的友谊一直保持到现在,四十多年了。以前我们经常书信往来,现在有了手机经常通话方便多了。

回北京后,我一共又回了五次草原。每次回去都要在他那儿住几天,不然就别想走。他们两口子一听说我要来,早早的准备了吃的住的。那股子热情劲,常常让我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可是他们很少来北京,我知道是不想麻烦我。

我们之间的故事有很多。但我觉得这个故事,是我俩作为真正朋友最牢固的基础 。

——朋友间的真诚、情谊绝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这句话正确、永恒。

“杀牛叔叔”的由来

一九七七年的夏天,经公社领导班子研究,决定调我去公社担任食堂管理员的工作。并于同年秋天,召开全公社劳模大会。

为了做好与会人员的就餐问题,由食堂安排肉食的屠宰工作。我从办公室开了介绍信去公社牧场赶牛。

公社牧场在公社所在地的东北方向,距离公社有十几里地。那天一早,我同公社的大车倌借了一根赶车大鞭。一丈来长的鞭杆儿,软软的加上牛皮鞭绳和狗皮鞭梢儿。甩起来“啪、啪”山响,那个威风劲儿别提了。我兴致勃勃地骑着马一边走,一边甩着长鞭抽打着路边的草儿,用它们做参照物练着准头。

走了大约四十分钟,来到了公社牧场。说是牧场,其实只有两顶蒙古包。住着两家蒙族老乡,一家放牛一家放羊。牛羊的产权都是公社的,平时委托他们放牧管理。

我下了马,直接进了放牛的老乡家。他家里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和两个半大小伙子。问了好坐下之后,老乡很客气给我倒了奶茶。我拿出带来的公社介绍信交给他,一边喝茶一边说明了来意。他看了信后吩咐身边的孩子去赶牛,让我在家里等。

这位老乡很健谈,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着公社的新闻。他说以前没见过我,问我是不是知青----。我告诉他,我刚来公社时间不长,以前是柴达木队的知青。他又问我在队里做什么?我就简单的给他作了介绍。

时间不长,两个小伙子就把牛赶来了。我们走出毡包,老乡指着一头棕红色的羯牛告诉我,这头牛就是给你的,它不老实哦!你要小心点儿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喝!这头牛个头儿可真不小。凭我几年的放牛经验,这牛有五六岁了。只见它浑身上下棕红色的毛油亮油亮的,抖一抖如同绸缎在迎风波动。宽阔的前胸、短粗的前腿、四只碗大的牛蹄,头顶上的犄角粗大对称,弯弯的尖尖的,显示出它的威武雄壮。

嘿!好一头威风凛凛的牛勇士!我谢别了牧场的老乡,骑上马挥着大鞭驱赶着牛朝公社的方向行进。

大约走出五六里地,这头牛突然间不走了。是它冥冥中感觉出了什么,还是……我百思不得其解。没办法,我挥舞着长鞭向它抽去。开始时还管用 ,再后来用鞭子抽它也不走了,站在原地瞪着一对牛眼,对着我虎视眈眈的。

我心想,我赶得也不快呀,不可能是累了!

我骑在马上与它对峙着,我一边吆喝着一边把长鞭抽的“啪啪”山响。可这头死犟牛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试图再靠近它,它竟突然低头向我冲了过来,我赶紧夹马提缰险些被它顶到。这头凶牛看我躲开了,又站在那儿不动了。当我再次去赶它,它照例低头向我冲来,活脱一个“牛魔王”,拉开了要决斗的架势。现在回想起来,不是和西班牙斗牛差不多么!

这种情况是我来牧区第一次遇到。我突然想起前两年传说恩格尔河的一个北京知青,在一次杀牛时不小心被牛顶了,为此还丢掉了一个肾脏险些要了命。想到这里,我有些瘆的慌。于是,我骑马走开一段自认为安全的距离,下得马来坐在沙包子上吸了一支烟。

经过冷静的思考,我做出两个决定:

一、从牛群里赶出三十来头牛把这头蛮牛裹挟在一起,一同往回赶。

二、回赶时速度一定要加快,到公社时最好是近似趴蛋(累的没劲儿了),这样抓它也容易些。

办法有了,人也就来了精神,我再次跨上马一溜烟跑过沙丘。等我赶着牛群回来的时候,这头蛮牛正在那儿悠闲自得的吃着草。我一边喝喊着,一边“啪啪”用力的甩着响鞭,三十几头牛裹着那蛮凶在我的驱赶下狂奔起来。顿时,隆隆的牛蹄声卷起滚滚沙尘,夹裹着长鞭的“啪啪”声震撼着原野,好恢弘的场面!不一会儿肥牛们就累的气喘吁吁伸出了舌头 。我不时调整着赶牛的速度,终于将牛驱赶到了公社。

杀牛的帮工们早已在那里等候着。可是当看见要杀的那头蛮凶,谁也不敢靠前半步。

我和大家商量,组织三四个人把牛群赶到公社招待所门前。那儿有一根旗杆,旗杆下有一截水泥桩子。为了保险起见,一定要把牛和水泥桩捆在一起。我让他们找来一根大绳和一根长柳条子,挽了一个套儿别在柳条上。

我悄悄的接近牛群和那头蛮凶,并让大家尽量把牛群哄挤在一起,好分散蛮牛的注意力。

经过多次努力,终于把这头牛套住了,大家又同它做了一番搏斗,才把它牢牢地和水泥桩捆在一起。

吸了一支烟休息了片刻,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忙活,这头蛮凶已经被皮肉分开屠宰完毕了。啊!牛好大吆,出了有六七百斤的肉,只一条牛腿一个大小伙子就甭想拿起来。这是我到内蒙插队以来所杀的最大的一头牛。

还是那年刚入冬,公社各家都开始屠宰冬季肉食。

一天傍晚,我去公社乌书记家串门,见他家门口栓了一头母牛。乌书记问我:“小董,你明天有事吗?”

我想了想说:“没有”。

“那你明天过来帮我杀牛吧!”乌书记说,我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我来到书记家,但只有乌书记家十岁的儿子春生在家。我问他,你爸妈不在家么?他回答,他们都去办公室了。

我说:“谁帮我杀牛呀?”

他很自信的说:“有我在哪!”一副虎头虎脑,小男子汉的样子。

我有些好笑,又问他:“杀好的牛肉放在哪儿呀?”

他告诉我,妈妈交代把牛牵到学校那儿,肉放到教室里(那时学校已经放假了,教室都空闲着)。

我和春生牵着牛来到学校,教室门口离他们家也只有二三十米。我看了看栓牛的绳子,是一根细细的毛绳。

我有点担心地问:“你们家还有绳子吗?”春生摇了摇头说,没有。

我想,一头母牛可能也没有多大劲儿,就动手把牛头和一条牛前腿拴在一起。我嘱咐春生双手抓住牛尾巴用力往后拉,无论如何也不要松手。

我从套袖中掏出了蒙古刀,站在牛的左侧。右手持刀,左手抓住牛的左犄角正要准备下刀,这头母牛突然一动脖子,一下子碰到了刀尖。它疼的一挣,那根细小的毛绳瞬间断了。

这一下母牛解脱了,它拖着我和春生向前直窜。春生的小脸挣得通红,那小小的身子被疯狂的牛甩来甩去的左右奔跑,我拼命地喊“春生抓紧”,自己也丝毫不敢有半点儿松懈。正在这时,正前方又出现了两三个孩子。原来他们是在看杀牛,而现在却处于危险境地,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我来不及多想,对准母牛的哑门穴狠狠一刀,母牛立时倒地。真险呀!再有三四米的距离,就要酿成大祸了。

牛被撂倒了,我浑身上下也被汗水湿了个透。回身再看春生,双手抓住牛尾巴还没松手呢。两条小腿儿蹬着地,浑身上下都是土,成了个小土猴儿,呲着牙还乐呢。我把他拽起,给他掸去身上的沙土,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又找来了一块小柳笆,垫在牛身下面,以免牛肉上沾到沙子 。春生用两只小手帮我扶着牛,并跑前跑后地递送我要用的工具等家伙事儿。我开始扒牛皮、掏下水、卸牛肉。等到春生的妈妈忙完过来,这牛也杀完了。

我松了一口气,春生用黑脏的小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对他妈妈很自豪地说:“我和董叔叔两个人,杀了一头大牛。”看热闹的几个孩子,围着这个脸上沾着肉渣儿和汗水的十岁蒙古小勇士,眼光里都是崇拜和羡慕的神色。

就是从那时起,公社的孩子们一看到我,就叫我“杀牛叔叔”。妇女们有时竟也拿这个“雅号”来吓唬孩子:“你再闹,再不听话杀牛叔叔来了----。”哈哈!我在他们眼里竟比“牛魔王”还厉害。

2004年,我和爱人与乌书记夫妇相约回草原时,与几个朋友在东苏旗饭馆儿聚会。推杯换盏正热闹时,从外面进来一个黑黑壮壮的蒙古小伙子。这个小伙子和乌书记打过招呼后,笑眯眯地看着我叫了一声“叔叔”。我应了一声,踌躇着不敢相认。乌书记对我说,这是当时公社副主任额尔敦仓的儿子,比春生小两岁。我恍然:“你认识我吗?”他想都没想,回答得很干脆:“认识,你是杀牛叔叔!”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我那时还小,你不记得我。你杀牛时我就站在前面。”

噢,难为他记得那么清楚!二十六年过去,他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了。问起他的父母亲,他告诉我已经走了五、六年了。唉,都是当年的好朋友……

这就是“杀牛叔叔”的由来。说实在的,那次杀牛也是我大意了,若找根好一点的绳子把牛拴结实也不会出现险情。好在没酿成大错,每每想起都觉得后怕……

来源:《老知青家园》,本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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