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古驿道上讨生活的人们——南山怀古系列之七
文/潘云国 赵式
《黄桷小屋》平台已发表的《南山怀古系列》文章中，写过不少重庆长江南岸古驿道的故事，引起了读者们的极大兴趣。本篇专门讲讲昔日古驿道上讨生活的人们。
（一）
据史料载，明朝末叶由于年年战乱和灾害频繁，清朝初年四川全省仅有人口十多万。鉴于四川地广人稀的实际，朝廷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湖广填四川移民。到了嘉庆年间，仅重庆人口就猛增至几十万。如何保证这么多人的生活必需品供应呢？除了部分由本地生产外，差缺的要靠长江、嘉陵江水道和古驿道开展商贸活动。
贵州、云南两省和涪陵、南川、巴县等地种养殖业较发达，成为了重庆的生活必需品供应基地。重庆通过长江南岸的四条古驿道把自身及周边生产的物资运到这些地方，然后从这些地方采购物资回来。
重庆能运那些物资出去呢？《南山怀古系列》之四中提到的那位肖表叔，曾有板有眼掰起指拇数过：隆昌白麻布、合川桃片、阆中保宁醋、金堂柳烟、內江白糖、中江干面，资中豆瓣、永川豆豉、古蔺笋子，泸州大曲酒、江津广柑……
从事古驿道商贸活动的人不少。肖表叔说在古驿道上讨生活很辛苦，但啥活路最够呛呢？他神色凝重地自言自语道：天苍苍，路茫茫，七十二行，吆牛为王，衣服扯烂，颈子拉长，淋了好多绵绵雨，晒了好多大太阳，睡了好多露天坝，住了好多茅草房，走了好多弯弯路，赶了好多溜溜场……
（二）
下面笔者用第一人称来叙述肖表叔介绍的买卖牛的实景实况——
真武山古驿道全长130多里，沿途叫得出名称的店铺，很多都与牛儿有关！可以说是一条地地道道的牛贩子道。
那时候的南岸下浩周家湾、一天门、海棠溪、黄桷垭等埸镇有杀牛场。真武山半山腰有一块大地坝叫拴牛坝，很多牛贩子把运来的牛拴在坝子的木桩上歇脚。东大路以真武山铺子口为起点，沿途的背风铺老街、肖家店、新铺子、黄泥沙湾、迎龙场、冰青庙、五布场……都有牛房。
我的家位于背风铺山脚下的肖家店旁，我经常看见从贵州、南川、涪陵等地来的一群群黄牛、水牛从家门前通过。少则上百条，多则二三百条。经年累月的踩踏，青沙石板路变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了。
旧时干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具体称呼，从事贩牛的叫“牛偏耳”，从事吆牛的叫“赶客”，开牛房负责招呼客人的叫“吆师”、做大米生意的叫“米贩子”、挑盐巴、扛扁担运货下力的人叫“挑夫”……
吆牛的赶客到了杀牛场把牛交脫手后，不能打空手回家，每个赶客肩头上都挑着一担回头货，如盐巴、布料、棉花等。当然，货有的轻，也有的重。反正只图多挣点饭钱。
“牛偏耳”这碗饭不好吃哟，那时代乡霸、把头、地头蛇很多，沿途各镇乡场都要花钱疏通关系。为了买到物美价廉的中意牛儿，不论刮风下雨，打霜落雪，天刚麻麻亮，就要起床去赶场，在场上东瞧瞧西看看，瞄到中意的牛，招呼卖家一声哥子或老表，双方寒嘘几句后，开始讨价还价。
“牛偏耳”买牛讲价有规距，一点儿都不能犯忌，不能用语言直接交谈。买方根据毎头牛的体形大小、青壮老弱、肥瘦轻重，用一只手伸入卖方衣服里或衣袖里，去摸对方的手指拇。摸到大指姆，表示要价100元，摸到二指姆表示要价200元、摸到三指姆表示300元……并以此类推。若要加价或少钱，再摸毎根指姆的指骨，毎节指姆骨表示特定的价格。如若有－方摇头，就表示价钱谈不拢；如若双方点头，就表示能成交。成交后买卖双方握手拍掌，表示君子－言，驷马难追。付钱也要讲规距，双方要背着其他人，悄悄来到一隐蔽处，－手交钱，一手交货。大方的买主，为图以后好打交道，到附近冷酒馆，打二两老白干，切盘豆腐干或炒－盘花生米，喝酒相庆，以示友好。
上述这些做法的目的，用现在的行话说，就是防止同行之间恶性竞争，防止有人“翻院墙”，至少生意不成仁义在嘛。
（三）
下面继续用第一人称，叙述肖表叔代人当“赶客”吆牛的故事——
有一年冬天，我闲着没事干，家住隔壁的赶客、我的好邻居刘老头生病了，无法到南川县去吆牛，要我帮忙吆一回。那知姓张的牛偏耳，这一次买了五条大牯牛，每条牛最少重1500多斤，张姓牛偏耳还雇了一个赵姓赶客，我称他赵大哥。张姓牛偏耳把牛交给我俩后，说吆到黄桷垭杀牛场。哎哟！活路一接手，我才晓得锅儿是铁打的。
吆牛上路前，要防止牛蹄受伤，如老太婆紡麻线一样，要一手一手的做不少准备。
首先，要按照牛脚的大小给牛打草鞋。我是农家人，打草鞋的活路难不倒我，用谷草和稍粗一点的细麻绳，架在板凳脚上，用个多小时就打好了。
其次，给牛脚穿草鞋。我第一次当赶客，完全是个生手，不晓得牛的脾气，弯着腰费力地给牛穿草鞋时，牛不停的转动，害得我忙了大半天，累得汗水直流才穿好。赵大哥后来告诉我，给牛穿草鞋也有窍门，关键是要会哄。丟两把新鲜草，待牛低头一心一意只顾吃草时，穿草鞋就容易多了。
最后，要准备好并带上沿途需用的簑衣、斗笠、帐篷、干粮、刀具、木棒、镰刀、背兜、換洗衣裳等，和搬家一样麻烦。预防盗窃和土匪抢劫的家什一样也不能少哦。
吆牛上路，必须格外小心。“赶客”吆牛跟“驮脚娃”赶马有很大的区别，马通人性，老马识途，沿途设有多个驿站，每天大概走六七十里路，住店休息的时间多一些。
吆牛的赶客就不同了，牛贪吃，看见路边有草会赖着不走。这次吆的五条水牛粗壮，我和赵大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牵都牵不走，没得办法，只好在牛嘴巴上套上一只嘴笼后，才慢慢上了路。
吆牛要懂牛的脾气，不能穿戴红色衣帽，否则牛要发狂发疯雷人。为防止牛脚受伤，只能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如歇的地方没牛房，要背着背兜摸黑到处去割草来喂牛，让牛吃饱喝够水后，赶客才能找个遮风蔽雨的石壁或者树下搭篷睡觉。
那晓得学剃头就遇上络腮胡！我和赵大哥吆牛上路－天后，天老爷不长眼晴，接连下了两天绵绵雨，原计划毎天走40多里路的计划泡汤，在路上多担搁了一天。
第四天午后，我俩吆着5条水牛走上冷水垭口，瞧见下山光滑的石板路上长滿了青苔。赶客必须对牛的安全负责，因为每一条牛都是一笔不小的财产，跟自已的命－样珍贵。为防止牛蹄打滑掉下悬岩，只能一条牛一条牛分别往下吆。
我俩采用了－前一后的护牛办法，我在前边用手使劲的抓着牛鼻绳，用身体紧靠着牛身子慢慢的往下走；赵大哥咬紧牙关，在后边用双手展劲拽住牛尾巴，用了2个多小时，小心冀冀的把5条水牛安全护下了坡，累得全身骨头都散架了。
我打着火把，牵着牛在前边走，赵大哥跟在牛后边不停的大声吆，我俩一前一后走拢迎龙场牛房时，己是晚上十点钟了。原预约的牛房客满，我们只好另寻一个偏僻的幺店子。
吆师见有生意做，非常热情，烧水、倒茶、热饭的忙个不停，使我很受感动。
那知刚睡到半夜，突然感到全身多处皮肤一阵阵钻心的痛，火灼火辣的。用手使劲－挠，滿身都起红疙瘩。起床点灯一看，有10多个大臭虫，估摸是从木板床缝中钻出来的，个个吃得腹部通红，胀得走都走不动，爬在被盖上睡懒觉。我疲劳过度产生的睡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马瘦被人骑，人穷被虫欺。我真没有想到，平时不起眼的臭虫，会这么穷凶极恶的欺负我们.....
（四）
家住东大路肖家店旁、已年滿80岁的南山煤矿退休职工黄国民告诉笔者：过去当赶客、挑夫的单身汉多得很，老了病了没有人管，哪里死了哪里埋。
家住南山街道黄桷小区、年滿75岁的胡大寿说：解放前，我父亲长期在背风铺老街开饭馆，听他说过，过去背风铺这条东大路，牛贩子、赶客、挑夫多得很，青沙石板路两旁，牛穿烂了的草鞋扔得滿坡都是。
当赶客吆牛很苦，常年风里来，雨里往，人晒得黝黑，身挂－把长腰刀，脚穿一双破草鞋，头戴一顶旧草帽。赶客最怕在半路上遇到牛扯拐，一不小心伤了脚，天热中暑或寒冬受凉感冒，没法走或者走不动了，那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只有提刀杀牛把肉卖。
如果是暑天，路途中牛肉也不好卖，緑头苍蝇和牛蚊子多，肉臭得快，时常弄得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胡大寿感叹的说：随着川黔、川南、渝涪等多条公路、铁路的贯通，古驿道上的牛偏儿、赶客、挑夫一去不复返了，关于他们的故事从此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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