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善梅||庙宇这块土地

周善梅

重庆市作协会员。周身散发着慈性的女子，文字里有佛性有禅意。有散文集《云在巫山》出版。

在中国的版图上，庙宇不出名，但庙宇的龙骨坡就很有名了。

相传，远古时代，这里涝灾不断。龙骨坡龙洞里的一条龙，受治水的大禹之命，撞开庙宇槽低洼处的山，疏通庙宇槽的水。这龙出洞门便打了三个滚，三个滚留下了三个锅底形坑。然后向庙宇槽的低洼处核桃树奔去，所经之处，地下形成河流，即今天的大河沟。走到核桃树前，大山挡住了去路，不能辨别方向了，见坡上有个穿蓑衣戴斗笠的放牛娃，于是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白胡子老头，向放牛娃问路。这放牛娃正在割草，手拿镰刀一指，于是，龙就顺着弯曲的刀尖方向奔去，在铜龙湾奋力一弹，撞向挡在面前的山，轰隆一声巨响，山开了一道峡谷，龙顺着峡谷前行。

正在此处治水的大禹，见龙错开了峡谷，便将其捉住，锁在石柱上，在斩龙台上将其斩了。如今，乘船游长江三峡或是坐车到庙宇，都可望见错开峡斩龙台的奇景。传说归传说，现实版的大禹是一群水利工作人。自清代开始，政府大兴水利，开沟挖渠，凿石穿道，槽内的水流入黛溪，汇入浩浩长江，将曾经的水洼地变成沃野。我们不信神，但我们应该相信神圣，信奉这是一块神圣的土地。

八十年代初，著名考古专家黄万波教授来到庙宇，对龙骨坡进行了考古发掘，挖出的两颗门牙引起了考古学家的兴趣。人类，是否于204万年前就在龙骨坡就开始了饮毛茹血的生活。这引起了人们大胆的猜测与争议。

不难设想：若干万年前，这里曾经是一片丰腴的河域。山上遮天蔽日长满绿树青藤，河中雪白的溪流一路奔腾，溪水中鱼儿跳跃，两岸生长着茂密的水草。老虎、大象、恐龙相安无事在河边散步，在林间觅食。忽然有一天的某一刻，地壳发生了运动，山崩地裂，天地突然暗黑下来。动物们惊慌四处逃窜，却无处可去，最后都被泥葬于龙骨坡。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六七十年代，村民们挖田时无意捡到龙骨，拿回家发现有治愈伤口的疗效。于是挑起萝筐，拿起手电，聚集龙骨坡寻找龙骨。于是，一担一担的龙骨，被当作药材从田间挖走。

千里之外，黄教授闻讯心痛赶来，在当地村民的帮助下，昼夜不息考古挖掘，及时制止了这场疯狂的掠夺，保护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文化遗产。

一道木门，两把铁锁，锁住了204万年前人类的龙骨坡之谜。无数的人来到这里，拾级而上，隔着木门，仰望着高墙内的世界，猜想着远祖的生活，试图揭开远古之谜。打开木门，墙内墙外并无二样，除了草更茂盛，岩石上刻着当年发掘的印迹。历史的岁月，都被淹没在泥土和草木中。龙骨坡的远古之谜，注定了沧海桑田之后的肥沃。

我常想，水与木的区别，水是漂泊，木是扎根。喜欢旅行的人，其实是体验一路上的流浪。大多数人，乐于归属在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我们喜欢《流浪地球》的理由，不仅在于它大胆的科幻，最根本的在于，它让我们有落地的根，归依的灵魂。即使离开，也要带着地球一起流浪。

从七月以来，持续将近两个月的干旱，树木枯萎，田地干裂。每天对着火辣辣的太阳，人开始发慌。雨水不仅是身体的渴望，而且也是精神上的渴求。秋天，被夏霸气地强占。乡野寻秋，翻山越岭，随车颠簸，终于，车开始匀速直线行驶，进入一片槽形的谷地，心也豁然开朗，干涸的心遇上了绿洲。

金色的稻谷随风荡漾，四面群山，山下是白色的楼房，将金黄的谷地环绕。头顶是湛蓝湛蓝的天空。天似一个大锅盖，笼盖着山、房屋、金黄的谷地。蓦然想到一个字—仓。对，这就是一个大写的仓字。蓝天青山是个大写的人字，天宇下金黄的稻田是个?字。成熟的谷子被稳稳地装进了仓里。绵延起伏的群山之中安安稳稳地安放着一个金色的粮仓，算是对大山的安慰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薄雾，吻着金色的稻穂，吻干稻穗上的露珠。阳光懂得每一粒稻谷的心事，稻子回应着阳光的亲吻，饱满的稻谷回报着阳光的馈赠，在微风中散发着阵阵的清香。

万亩稻田像是在庆祝一个盛大的节日，每一株稻穂都是一个盛装的舞者，在蓝色的天幕下，表演一场丰收的舞会。

交响乐团主伴奏的，是堂前屋后的无花果。无花果，是一种未见开花就见结果的水果，据说是教堂的神父从法国带来的。无花果其实也开花，花朝里开最后形成了果实。花是果，果是花。无花果是快乐的花，边开花边偷着乐，当颜色由青绿变青红，快乐再也憋不住地咧开嘴地笑了。每一个无花果都是一个快乐的演奏者，它们从稻子还未成熟就开始吹奏第一乐章，一直到丰收的稻谷颗粒归仓，它们仍在绿叶的枝头吹奏着田园丰收曲。同台演奏的，还有宽大的荷叶和枝头莲蓬，是管弦乐团。枝头无花果，莲叶何田田，在广漠的天宇下，昼夜为稻穂演奏着宏大的田园交响乐。

正如清代诗僧瘦木在《稻苑香风》描述：“秋稻如云万亩连，香风吹遍竹林边。老僧一饭浑无事，最爱农家说种田。”信步看万亩秋稻，与农家闲话桑麻，多惬意的画面。土地，是我们的命根。土地，主宰着我们的悲喜。耕田有其田，自古以来的农耕文明，让我们依恋着我们的故土，以至于垂垂老去，也要退隐到那片洼地，回归于尘土，让灵魂得到安宁地栖居。

九月的庙宇，是丰收的田园。庙宇的九月，是欢歌的季节。辽阔的夜，在辽阔的天幕之下，显得更加辽阔了。收割机过后的田野，还散发着稻香。劳累了一天的庄稼人，仍然不觉得累，抱来带着稻香的稻草，就着木柴，在田野燃起熊熊的大火，祈盼明年的大丰收。不知谁唱起了“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大家围着火，禁不住跳起了锅庄舞。火焰、歌声、笑声打破了夜的宁静。生在“凿壁洪荒一洞天”龙洞下的庙宇人，自古以来，赶着骡队，带着货物，沿着鄂西古道，进建始恩施，上大溪巫山，将水路陆路全线贯通，极大地促进了产品交易。勤劳、团结、乐观的精神已深深融入他们的血液，在新时代的大路上，他们更加大踏步地向前走，将庙宇米、庙宇皮蛋、无花果带到城里，靠口碑树立一种不倒的庙宇品质。

九月的庙宇，秋高气爽，蓝色的天幕下，庙宇显得小巧而又精致，就像街边摆放着的小竹筐。小筐里装着红绿相间的无花果，金黄的穂，青青的湖，湖中倒映着蓝蓝的天，白色的房，还有庙宇人笑盈盈的脸。图片由大平哥  吴光平  谭艳  谌泓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