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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善梅||借面

小      面     大    爱     


月黑风高的夜。窗外的风也怕冷,狠狠撕扯蒙着窗户的塑料纸,想钻进灶屋内取暖。
灶膛内,红红的火苗舔着黑黑的锅底。水在锅底嗞嗞地响,直到锅底烧红。父亲不停地往灶内添柴,母亲将一小卷腊猪油放在锅内,油烟四起,油香四溢,腊油里的黄豆在锅里快乐地跳舞。小小的灶房立即被温暖的油香所包围。父亲将柴退出来几块,将火烧小。

昏黄的油灯下,母亲熟练地挥舞着锅铲,将猪油饼来回煸炒。灶台上,放着两只碗,碗旁边,探着两只脑袋,四只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锅里。有两只脚踮着,那是二哥的脚。有两只脚踩在小板凳上,这是我的。
兄妹俩等着的,是锅里的油渣子。那黄豆炸得香喷喷的金黄油渣子。我一直想亲昵地叫它油渣儿,譬如花儿,猫儿、狗儿,还想有人叫我艳儿梅儿。但母亲不允,觉得我们还是小孩,叫了会让自己不吉利,只有大人才有这权利。但大人要忙着下地干活,没时间没心情,困顿的生活剥夺了多少爱美的权利。



守望有果。末了两只碗各分配到两块油渣子,还有四五粒脆嘣嘣的黄豆。捧着自己的小碗,生怕别人抢走,等着油渣儿冷。不想看母亲后面的节目,其实后面的节目也精彩,母亲将剁好的蒜米和新鲜的红辣椒放在油锅里炸,然后将油舀入碗中。羼两大瓢水,母亲吩咐父亲加柴烧火。这香气,已是飘过灶房,飘到外面去了。
仿佛,远处有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后悄无声息。
待到油渣子享用完毕,母亲已将面条煮好。面条是自己父母起早贪黑种的麦子,然后送到二队面坊去加工,父亲和哥哥在面坊帮忙加工一天,晚上经过一座山背回来的。面条是二道面,用报纸五斤一捆地包在一起。一共七十八斤,是我们一家五口一年的生活。劲道,有嚼劲。每人一碗,就在厨房里油灯下,一人端着一只碗吃。
门外,似乎有脚步的轻响。
父亲放下了筷子。母亲使了一个眼色,大哥最先会意,吃面不再发出呼呼的声响,而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卷起来,再放进嘴里。我们都学着他的样子,卷着面条往嘴里喂。

门外似乎憋不住了。一个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孃孃!”我们那里的习俗是,大人都依着孩子喊别人的名字。给母亲喊孃孃的其实年纪和母亲差不多,甚至还大。母亲略略迟疑了一下,回了声哎。我们都心神领会,知道是谁望嘴来了,停住了筷子。
在父亲鼓励的目光下,母亲为难地开了门。门口瑟缩着一个身子,高高的身体镶嵌在门框里。一双眼睛却骨碌碌地扫描着灶台锅里,扫过全部的面碗,最后,定格在大哥那碗面上,大哥端着最大的一碗面。
父亲把自己还没吃的那碗面递到他手里:“还未吃晚饭吧。我们也刚煮好,趁热,将这碗面吃了。”他顿了顿,感觉到他在吞口水,然后摆摆手,说已经吃过了,不饿。


我们都松了口气,低下头开始吃面了。但吃得不自在,仿佛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他却没有马上走的意思,和父母寒喧,终于憋不住向母亲开口了:“孃嬢,你们家的面好香。娃饿了,把您的面条借一籽回去煮了娃吃!”
母亲面露难色。娃多粮少的年代,父母精打细算,起早贪黑,才勉强维持一家的温饱。平时吃红苕洋芋苞谷“三大坨”,季节出来什么吃什么,吃猪油面条,对一家人而言,算是打牙祭了。

朋友讲她父亲的故事。她父亲乡干部时下村。走到一农户家,农户留客吃饭,却不知如何款待客人。她父亲便安慰道:“简单点,简单点,就是一碗肉丝面!”在那三月不知肉味的时代,农户背着客人东家借肉,西家借面,东拼西凑,终于艰难地完成一碗简单的肉丝面,招待了客人。

籽是颇具时代感的特殊量词。一籽面是多少,是由借主决定。如果借主是慷慨的大方的人,可能是五斤面中的一斤。如果小家子气,也可以是一两二两,但至少够煮一碗。借面条是一籽,借盐是一调羹,借肉是一印,借苞谷用碗搲。借过的,有了就还,没有还,借主也不好意思要。找人借是需要勇气的,得放下身段,向人乞求。母亲常说“借的盐吃不咸(含音),借的名声背到烂”,不到山穷水尽,是难以逾越到借的这一步的。

所以,大人支使小孩借是常事。邻家小姐姐拿着盐罐上我们家,怯生生地问母亲借:“孃孃,我妈说把您家的盐借两调羹,下回上街称了盐还。”母亲很爽快地给她舀了满满的两调羹。小姐姐捧着盐,高高兴兴地一路小跑回家,一不小心勾着石头摔倒在地,盐罐掉破,雪白的盐散落在泥灰上。小姐姐顾不得疼,拾起摔破的盐罐嚎啕大哭:“盐盐盐盐也泼哒,钵钵钵钵也破哒,呜呜呜……”小姐姐把钵钵哭成了婆婆,后来笑了她很长时间,笑她找不到人户,嫁不出去。毫无疑问,回去还要吃一顿面条—挨一顿死打。母亲喊住她,叫她转来,递给她一只碗,碗里装着半碗盐。

这次不同,借的可是面,那是我们全家人的口粮。叔叔局促地搓着手,尴尬地笑着。父亲和母亲交换了一下眼色。最终,母亲狠狠心,从柜子里把剩下的半把面“借”给他,那可是我们两顿的牙祭,并当即撂下话:“拿回去吧,煮了娃吃。还面不急,等有了再还。”这相当于告诉叔叔,借的面,就不用还了。
借面的那年我五六岁,搭个小板凳才看得见灶台的年龄。我看到了大哥二哥脸上写满了埋怨和失望。

多年了,借的面还没还,我也记不得。但叔叔家的境遇一直不好,估计也没还。再后来,他们孩子一个一个长大,都离开家乡去外发展,让爹妈过上了好日子。我们也搬离了家乡,忘了借盐借面的事了。
从此,借盐借米借面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时隔多年,那些幸福或穷困的生活片断,都化为记忆的晕光,氤氲着当下的幸福日子。


周善梅,重庆市作协会员。周身散发着慈性的女子,文字里有佛性有禅意。有散文集《云在巫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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