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指界,原名徐培鸿,重庆市作协全委会委员。在《诗刊》《十月》《星星》《诗神》《绿风》《诗歌月刊》《诗林》等刊发表诗歌近千首。作品入选多种选集及大学阅读教材。长诗《三峡三峡》曾在《诗刊》连载。有《大水》《生存的斑点》等多部作品出版。《大水》被誉为第一部完整反映三峡移民与工程建设、窥探三峡移民历史工程对地域与生活深刻影响的长诗作品,并因其断代史诗品质而广受关注。现居重庆。
奇妙的乡村爱情(组章) Love Is A Beautiful Thing Phil Vassar - Prayer Of A Common Man
贝壳们作好了被卷走的准备,我己在内心,预备了开阔柔软的沙滩。沿途的蜻蜓、我小小的直升机分队启动了马达,跟随你盘旋。被禁止出没的动物们再也不受约束,一群蜜蜂甚至在蜂巢边为你辟出了演奏场。被你的名字囚禁,被念出口的读音,和你听到时的回应。被你的笑容和声音囚禁,你一回头,或者笑弯眼睛、露出洁白牙齿、说出词句,每一个细小动作,都栅栏一样围着我,让我无法出逃。你的呼吸和芳香,是牢固的铁门和锁链,几乎把我五花大绑。清晨开始,被你押解,我走过你的每一处草地和戈壁,向爱的流放地出发。有人试图解开我手腕或脚踝上的锁,每次我都重新戴上。心甘情愿,在你为我划定的囚牢后院,为你种植花草、翻耕土地,或者搬运巨石,修建到达你的隐秘道路。这件你最喜欢的衣服,有中性的色彩,被你拉扯、拥抱和抚摸过,是我每天都不脱下的囚服。每天每天,我把你带给我的欢乐、喜悦甚至泪水一起冶炼,然后雕刻成你最喜欢的耳坠,而你的身姿、仪态和柔美的心,总要仔细锻打,钻石一样把它们镶嵌一起,作为一天劳累的成果。像名听话的减刑人员,从不问囚禁的时间长短,甚至暗中企盼,别为我把狱门打开,别放我出来。这是最好的乐师,让他在高高的露台,弹奏你最爱听的曲调……成片成片的渴望,就成为你必经之处的森林吧,而且更加茂密……蚂蚁和蜂蛇,让它们退回自己的巢穴,松鼠可以把你张望但不能发声……像峡谷之女回到她的宫殿那样,迎接。像大开的城门迎接最美的公主。用所有的精致,用喜悦,用全部的臣服和簇拥。窗户全部打开。云朵得到准允在蓝天奔涌和洁白,花粉在你动身时刻开始传播,你到达之前它们不会停下。当你到达,露水打湿裙脚没有关系,身上粘有野草没有关系。你到达,我只要你,戴好摆放路边无数花冠中的、一顶,并且暗含喜悦。花圃打扫干净,给藤萝和玫瑰浇水,芬芳在你醒来之前作好准备;门前的栅栏再整理一遍,栅栏前边的空地不再堆放杂物,一切都要配得上,你走出门时,从昨夜带出的,两朵红晕。为给早早赶来向你问好的蜜蜂让路,为给对你鸣叫的画眉打开窗户——把一生的满足集合在这唯一的早晨,把它们衣服一样叠放,一件件收捡整齐;那些早点一定要精致,土豆块四周,撒上籽粒饱满的红豆,碗碟旁,放一颗刚刚采回的露珠。你暂时没有醒来,不要紧,优美的蜷卧,为我勾画曲线,胜过为你的忙碌。圈舍里,羊羔和牛群,欢乐地叫嚷打闹,胜过我内心的扑腾不停。虚掩的门扉,像我含蓄的内心,只要你伸手,就可以轻轻推开。小径伸进长满刺果、猫儿树叶和野海棠的花园深处。几棵等待到访的桉树在远处。中间是镜子一样的水池。听见你的脚步或声音,水面会泛起涟漪,就像我的内心。一直小声说话的昆虫,蜻蜓、蝴蝶、蚂蚁、豆娘、蜡蝉甚至蟋蟀和瓢虫,它们无处不在,你从任何地方经过都不会寂寞。还有大尾巴的松鼠为你睁开惊奇的眼睛,天使般的紫薇在下一个拐弯处迎候……唯一的花工多么敬业啊,他修枝剪叶、负责每天把你的脚印衣服一样收捡叠放,在花园里的小屋。 唯一的花工,他打算等到你老了、再迈不动双腿才退休。是这雨夜的想念和泪水,是前朝后世,留给我的那缕、撕心。是心绞痛、妄想症。还能是谁,除了额头上的发丝,除了美眉、千姿和百媚,除了一颦一笑婉转低回。这上天旨意,意外的星辰,时光锤炼、高高悬挂天幕。这仰望中的闪烁。这倾城。这爱。不止是一个名字。当我读出来,仿佛读出的是一粒小心脏,在偏旁和部首之间跳动。而当我默念,念出的几乎是一朵玉兰,比雪更白的玉兰。芬芳的玉兰,纯洁得要让人死去的玉兰。肌肤、滑润、温度、含蓄、热烈、小聪明、大伶俐…… 适合在独自安静的夜晚,轻唤。适合用所有包围我的不可遏制、冲动,甚至是哲学、命题、没有答案的论述,和我全部的困惑,或是崇尚、自由,来叫出声音。这不能阻止的,舌尖上的滚动。这无法遏制的呼吸和心跳的发音。仿佛细密的针脚,在乡村的表面、每一处受伤开裂的皮肤上缝合。又像一个人的述说。像小鱼的嘴,像它们说出、咂在我内心的词句。我想起这些时日,在寂寞山村,两颗心的陪伴;想起,心口里那些细密的咬痕。而你已不在。这是多么伤感的事情!池水间、柳树下,记忆里依偎的身影,被它淋成了两张布满密密麻麻水滴、凉凉的藕叶;心,窗纸一样被打湿,一不小心就被它弄出了破洞。窗外的每棵树,都下成它的泪人。僻静深夜从不曾说过的话,哭腔一样全被它说出。我突然忍不住泪水涌流,在这独自孤单辽阔的、深夜……用浇灌、水壶洒出的水花,用花铲翻土、泥土和桅子香味混合,填满你留下的空白。用动物们的眼睛。让斑马和羚羊的注视,代表你就在它们面前,让蝴蝶或蜜蜂飞舞代表它们围绕你身体的芳香。门口那双整齐的木屐代替你的洁白脚趾,水杯代替你湿润的嘴唇,窗台代替你的注目与远眺,四周的沉默代替你欢笑的回声……仿佛你并没有离开,仿佛就在这,说话、走动,地板上还有你的倒影。我停顿下来,试图干一些别的事情,例如把水壶放到墙根,墙根边盛水的陶罐转瞬成了你。所有的事物,是的、所有的,乡村黑色屋瓦、田间小径、栅栏、阳光白云、翅膀和鸟叫,睡眠、打湿的毛巾,甚至梦境,都如同你派来,带着你的影子。多么快乐……当我的锄尖翻开贫瘠的土地,阳光下沙沙的响声,也恍如你从背后,把我悄悄抱住。有时候,我在空地上铺上草皮和它的柔软,你就在那里脱掉鞋子打着赤脚。我搭建小木屋,你就擦洗窗户的玻璃;我打猎归来,你为我脱下弄脏的皮衣。我会不时带去昆虫雀鸟,比如蟋蟀、菜青虫和知更鸟。菜花蛇是不小心遗忘的,并不是有意把你惊吓。如果我们分开很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我们又会在空地上种植大片的森林,放置一辆四轮马车,让它在满是落叶的道路上来回奔跑,传递我们的口信。是的,言词温暖,言词的每一根指头,都勾在一起;一生的温度,勾在一起。据说你到来的时候,雀鸟闹嚷的孩子一样追逐,喉头发出好听的嗓音。据说,忧伤也做错事的姑娘一样转过身,让人忘记她做错了什么,所有人只记得她脸上泛起的、腼腆的红晕,己原谅她全部的错误。据说你还没有到达村子的入口,蚂蚁己在你要经过的院子里列队,蝉的家族全部接受邀请、为你奏乐。原本沉静的村落,因你的到来发出了欢声笑语。一向沉默的小伙子,突然开始和每一个见面的人热情招呼。难得一见的诗人也现身了,见到他的人都盼望得到他的一张手稿。据说,那天的森林更加茂密,草地比任何一天都绿,空气里飘着淡紫色的薄薄雾气。而你走过的地方,浑浊的水流变得清澈。失明的老人,奇迹般突然看见了东西。据说,沿途,阳光清新明亮。据说有人在这里昼夜张望,一张脸从未如此祥和满足。那一瞬间,漆黑一晚的房间亮了,落满灰尘的墙壁突然洗过一样明净。花都盛开了。庭院和坡地上所有的花,展开每一片彩色的花瓣。雀鸟鸣叫,浓密的枝头和藤蔓缠绕的栅栏上,翅膀追逐着翅膀。昆虫们开始兴奋地繁殖。我认识那一对豆娘,它们翘起尾部,在池塘上空连接成心的形状,用自己独特的姿式肆无忌惮地做爱。姑娘们脸上的红晕更红,她们已下定决心,从今晚开始接受心中那个人的爱。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如果我有一千匹马,我愿世界只剩下一望无际的草场,让它们放开四蹄奔跑。有什么办法呢,那一刻胸口里有一面擂响的大鼓,怎么样都无法按住。用一万吨水从高处砸下,在心的悬崖砸出巨大瀑布来形容,用惊慌又撒野的水屑来形容……四目相碰,我几乎无法找到最恰当的言辞。我还记得,你走来,身后的木格窗,像村子的全部耳朵,一一张开了。我知你喜悦,就像知道你为什么,招呼路过门口的小黑狗也像招呼我熟识的朋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每一块烘烤过的土豆、刚采回新鲜上桌的豆荚,依然像在地里第一次见到你一样,露出含蓄惊讶的笑容。院落之间的阴影缓慢退缩。忙碌一天的乡邻们都稍稍退远。 整个村落、村落四周的栅栏、田间庄稼枝头饱满的籽粒、四周的山头都在撤退,并慢慢地、水波一样伏下来,簇拥。那位善良的大娘,她经历过至少三个男人,但这并不妨碍她注视我们时,突然想起过去岁月,流露出深深的复杂和满足。夜空打开闪电,在床上找到我的一小部分是你的。在驶向你的马车和你的床榻上,找到的我的全部是你的。那挂在墙上,从白昼的肩头脱下的汗透的布衫,空荡的部分是你的。沿着村子,和更远处的山脊,沿途为你种植大片森林、野花和狗尾巴草,我到达的远方是你的。如果有人深夜造访这辗转的房间,看到我丢下了确切的空荡,这空荡也是你的。是的,从黄昏开始,上半夜、下半夜、凌晨时分,睡姿是你的,辗转是你的,不眠是你的,梦是你的。唉内心的小动物,全部从洞口跑出,顶着星光找到你充满青草和百合味的花园,再不会回来了。树荫遮阳伞一样撑开。蝉鸣,这些事先准备的道具,反复鸣叫。对话和微笑,比台词更有说服力。长出一对小小翅膀,围绕你盘旋、采摘、酿蜜,我整个下午都在这么做。那些动物,饮水的小鹿、河边成群的斑马、并不猎食隐藏的鳄鱼,它们围在四周,慵懒地打着哈欠。危险消失了。夜晚根本不会来临。蚊虫们不知疲倦,空气中飘满明亮的细丝。有一会儿,狮子们打盹醒来离开领地,为我们腾出一瓶水和一只野果的时间。有一会儿,光芒仿佛弥漫得化了。雀鸟们突然安静。它们几乎忽略我的存在,目光在你头顶盘旋,刚刚还在口中唱出的歌声,被喉咙里快乐的惊喜哽住了。行动缓慢的老人,突然想起他年青时爱过的人,想起身快步走路。单身多年的乡村音乐家,为他一直深爱的人谱写的、快乐透明的曲谱,突然在空气中飘浮起来。村前的老槐树忍不住葱绿。每一片树叶都那么用劲,为变得更绿一些。蝉虫打破数月来的沉默,它们唯一要做的,是为这一天唱歌,为两个终于走到一起的身影。每一扇门都打开,随便你们经过哪一扇,都可以轻易找到对方。垂落的纱帐多么含蓄羞涩。每面墙壁都像明亮惊喜的眼睛。有人从早晨出发,决意远行。他知道那一天的喜事,下决心要告诉每一个遇到的人。而你有一瞬眩晕,在迎面而来的笑脸上,看到恍惚一晃而过、前世的自己。是迷茫的大雾,是无法完整向你呈现面容的气候。是早晨醒来,看不见你,不得不把自己稀释成为汽水、在屋瓦错落的乡村弥漫的那个人。你没有注意窗前,那朦胧的远山与树影,你的目光越过它。而那是我。有时我是那头没有咆哮的狮子,貌似多么温驯,独自梳理自己的皮毛。我的目光暗含王者的天性,但你没有看到我的注视。噢,你甚至走过来拍拍我的头,我多么兴奋,俯下嘴唇亲吻你的脚趾,但你像所有看客一样,随即忽略我,谈笑着离去。为你圈好领地、占据丛林。我痛苦地张嘴,却不能用你能懂的话说出。甚至不敢尝试说出最后一字:你,我怕那会成为惊恐你的长啸。我是……是害怕爱着却努力爱你的那个,是退缩却又冲撞的人。是惧怕疼痛的人,是受伤的那个,是受伤又不思悔改的那个。多数时候,我只是这古老村子里无时不在、不为你所在意的、凝结在皂荚树叶上的水汽;只是被你忽略,独自从高高的树梢落在你经过时、头顶细小的水珠。早晨醒来我就涌入你窗口,你看见我却并不知道、我是谁。蝉虫熄灭了声音,安静的小路和两边的栅栏陷入某个人的睡梦。我没有醒来。在自己的睡眠中消失,熟悉的门窗、墙上挂满的果实,都已记不起我。蜷缩的身体,在宽大的木板床上,被朦胧的夜光误以为,是一尊披着外衣、中空的田野草人。蜂群嗡嗡的声音暂时隐遁下来,翅膀仿佛秘密离开。庭院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怀抱的,是棵快开花的桂花树。一切联系貌似己经切断。那盏你喜欢的油灯,独自坐在自己的漆黑里,不与任何人有关。隐隐约约、隐隐约约,一粒芽一样的东西,在身体深处,发了出来。芽一样的东西,像是穿透石头,在我身体里呈现它纯正的嫩绿。我说不出话来。我只清楚,那睡梦里生长着的,唯独和你、和爱情、和我们有关。巫文弄墨是巫山县文学艺术联合会创建的文学艺术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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